第47節
“沒有了?!焙唵握f了聲,掉頭打開了門。 “你給我站??!” 身后老頭子吼了起來。 “什么叫沒有了?談對象是隨隨便便的事嗎?你不給我說清楚就別想走!到底怎么回事?” 陸中軍再次轉頭,帶了點陰鷙的目光對上了自己父親已經開始冒火的視線。 “我不都說了?沒有了!就這么一回事!” “陸中軍,你這是什么態度?你給我說清楚!我還以為你之前得了教訓會有長進,沒想到你還是這么荒唐!你說,你到底要給我荒唐到什么時候你才算到個頭?” 陸中軍臉色陰沉無比,撇下已經暴躁起來的老頭子,一語不發地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安國強剛才離開醫院,出了大門,想起來另外有件事忘了跟老頭子提,轉身又折了回來,等在外頭走廊上,想著等他父子說完話陸中軍離開后自己再進去。等了片刻,突然聽到病房里頭傳來老頭子的咆哮聲,聽著似乎是起了沖突,吃了一驚。邊上那個護士也露出緊張表情,似乎想進去看一下,又有點不敢。 安國強遲疑著時,忽然看到病房門打開,陸中軍沉著臉從里面大步走了出來,未免略有點尷尬,只好裝作若無其事地朝正向自己大步而來的陸中軍笑了笑,解釋道:“剛人都已經走了,突然想起來還有件事忘了和你父親提,就又折了回來。我也剛到。怎么,這么快就走了,不再坐坐?” 陸中軍停下腳步,神色稍緩了些過來,朝安國強略微點了點頭。 “行,那你走好!”安國強為了緩和剛才不小心撞到他父子沖突的尷尬氣氛,順口又笑道,“順便提下,你家老頭子已經批準我轉業了,大概明年四五月我就能回老家了。知道我老家吧,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以后要是有空,可以過來玩兒,我保證負責到底!” 陸中軍唇角露出一絲微笑,向安國強點了點頭道謝,說有空一定會去,兩人握了握手便分開了。 陸中軍快步走出住院樓,坐到了外頭一處景觀旁的一條空長椅上,掏出一支香煙點著,狠狠吸了一口。 煙頭發出被灼燒的輕微的滋滋聲。 煙霧繚繞里,陸中軍的神情陰鷙而飄忽。 那個女人睡了他,也偷了他的心。 他這輩子,第一次這么在乎一個女人。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兩人不過吵了一架,他一時沒控制好情緒說了句重話,她竟然真就撇下他跑了! 世上竟然會有這種女人! 她走了后的起頭兩個月,他拋下了一切事情,請了個長假,人像瘋子一樣追到了上海,一個接一個地到各種大大小小的旅館里查登記為李梅或者安娜的住客。他動用了一切可以用的力量,甚至請了國安局的人幫自己查找,但是無論他怎么找,她就像一滴水珠一樣地從空氣里蒸發掉了! 他不死心,又去了趟紅石井找李梅姑姑,詳細追問她平時的一些細節。 李梅姑姑絞盡腦汁,最后終于告訴他,她自己好像并沒有說是去上海尋親,只是李梅姑姑自己推想的。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 她去了南方。因為她是南方人。 也就是說,她可能在上海,也可能去了別的南方的任何一個什么城市。 茫茫人海,想要找出一個根據李梅姑姑的說法,可能連戶口都有問題的用著安娜或者李梅名字的女人,無異于海底撈針。 希望就隨著線索這么一起斷掉了。 回來后,陸中軍就像換了個人。 他原本就不怎么多話,現在更是沉默寡言,除了從早到晚工作之外,幾近瘋狂地參與了全部的試飛項目,線路越危險,cao作越有挑戰,他越是第一個上陣。半個月前,為了實驗某型戰機理論上的最高耐受性能,他遠赴云南元謀某基地,不顧地面指揮阻攔,獨自駕著戰機升到了一萬八千米的理論極限高空,開足加力達到將近1.5馬赫的超音速,在空中實現了失速螺旋動態下的應變cao作,完美地驗證了設計性能。 著陸的時候,地面指揮臺的工作人員出了一身冷汗,回去后,田主任就痛罵了他一頓,嚴令他短期內不許再參與試飛項目。 陸中軍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拼。 他們那天爭吵的起源,就是她阻止他當試飛員,怕他會出事。 現在她無情地徹底拋棄他了。他非但沒有聽從她的,反而更加狂熱地投身到這項危險事業中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也拒絕去想。 他只知道,只有戴上頭盔坐進密封艙cao縱杠桿開始升空的那一刻,他才能全神貫注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才能徹底地把這個女人給從自己腦子里給趕出去。 “哎,這里是醫院!你這個同志怎么回事?在醫院里抽煙?什么思想品質?” 不遠處,一個路過的小護士看見陸中軍在抽煙,不滿地嚷了起來,嚷完之后,忽然留意這人神色陰沉,看著不像是好人的樣子,不禁又有點膽怯起來,不敢靠過來。 陸中軍神色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把抽了一半的煙頭丟到身后水池里,起身大步離去。 ☆、第60章 家里很快就知道了老爸申請得到通過,大概明年四月左右就可以回家的好消息。 現在快年底了。因為這個緣故,接下來一段時間老爸會很忙,年底可能也沒法回家過年了。 雖然這有點遺憾,但全家依然很高興,尤其是老媽和安娜。 老媽是對老爸盲目崇拜,反正他無論干什么她都覺得好,我老公天下第一就是。 安娜是知道老爸能力的,以后即便不是按照自己已經知道的那樣發展下去,肯定也不會差到哪里去,所以也放一百個心。 就是奶奶,起先也高興,后來知道安娜老爸挺有想法,把一個原本可以給他的回來安置進入政府部門的閑散鐵飯碗讓給了另個一同轉業的人,自己有心趁著國家政策東風出來闖闖,自己干一番事業后,就有點擔心了,念叨了好幾天。只是奶奶也知道自己兒子安國強,雖然很孝順,但自己拿定的主意,說了他也也不會聽,念叨念叨也就過去了。 現在快年底了,安娜等著老爸回家的功夫,也琢磨起了能不能想法子再弄點錢,這樣等老爸回來,無論他干什么,有了資金支持,起步總是更容易點。 以前老爸剛開始創業的時候,安娜還沒出生,后來雖然成了商界大佬,但聽他有提過,一開始也不容易。 自己之前雖然賺了些,用來過過小日子是能頂上些時候了,但還真派不了什么大用場。 只是現在到底能有什么快速來錢方法?安娜琢磨了些天,一直想不出來,也就算了。這天去服裝廠上班,幫何師傅送個打好的樣出來時,看見那個臧春蘭來到車間,朝女工們炫耀自己手腕上的一塊手表。 “哎呀,這表可真好,看著稀罕啊,哪里來的?”車間一個平時嘴巴挺會拍馬屁的女工便問。 “香港帶過來的!進口表!鍍金!全自動!不用每天上發條!” 臧春蘭挽起袖子,春風滿面地向女工們展示。女工們紛紛圍上來欣賞,嘖嘖贊嘆表示羨慕一番后,臧春蘭這才心滿意足地出去。 “還真不要臉,”她一走,剛才那個拍馬屁的女工就說道,“曾廠長前些時候不就去了趟香港?還有臉戴出來炫耀!等著吧,遲早有天曾廠長老婆要過來鬧,到時候就有好戲看嘍!” 女工們低聲議論起來,吃吃地笑個不停。 畢大姐進來,叫大家不要亂說話。女工們慢慢停止了議論,車間里又響起了縫紉機踢踏踢踏飛速踩線的聲音。 不過是個小插曲,卻意外地提醒了安娜。 安娜忽然想了起來,這時候的香港,正從七十年代末的那場世界性金融大危機里恢復過來,逐漸成為世界性的金融和經濟中心,股市也從崩潰里重新復蘇繁榮,持續了幾年的黃金時代。 應該就是現在開始,從盤桓了很久的七百點點位,一直單邊上漲到了將近4000點。閉著眼睛隨便買什么股票,放著不動,一兩年后至少也能翻上兩三倍。 安娜之所以知道自己出生前的這段香港股市黃金時代,是因為她以前有一個姓金的干爸爸。 干爸英文名叫吉姆,是個出生并成長于香港最大也是最老的貧民窟深水埗鞋盒房里的香港人。干爸身世可憐,沒有父親,母親撿破爛養大了他??恐约旱奶旆趾团?,他擺脫了聚集著難民、罪犯、牙醫和妓女的惡劣生活環境,打工讀完夜大,拿到一個并不被人認可的夜大文憑,幾經周折,終于在當時香港的九龍證券交易所里找到一份工作,開始了他的職業生涯。 這個干爸是安娜老爸的摯交,也是金融投資界的教父級人物。干爸一輩子浪蕩不羈,沒結婚,也沒子女,把安娜當親女兒一樣看待,沒事兒就喜歡向她吹噓自己當年怎么奮斗出人頭地的經歷,拜他所賜,安娜對香港股市八十年代的這段黃金時代十分熟悉。 安娜記得非常清楚,干爸曾向她吹噓,說剛入行那會兒,正趕上股市開始復蘇上漲,世界各地大量熱錢開始涌入香港,大戶、做手和業內暗中把持cao縱股價聯合抬高股市。當時還是剛開始的復蘇期,許多中小投資者還對之前那場股災心有余悸不敢下手。他看好其中一支,冒險將自己前幾年打工攢下來的五千港幣加了最大杠桿瞞著母親全部買入,不過三個月,那支股票就漲了將近四倍,他覺得差不多了,獲利了結,這一筆賺了將近□□萬。 在他拋出去沒兩個星期,那支股票就開始斷崖下跌,套住了無數后來眼熱跟風跳進來的投資者,直到數年之后,股價還是沒有恢復到當時賣出的最高點。 這一單干爸因為本金所限,賺的并不算多,但對于當時還是處處受人白眼的職場菜鳥的他來說,卻意義非凡。是他人生的第一次風投,大獲全勝。干爸對這段歷史非常得意,時常拿出來在安娜面前顯擺,所以安娜非常清楚。 算著時間,差不多就是這時候了。 她是不是能去香港,復制一遍干爸現在極有可能正在準備進行的這項投資? 安娜被這個大膽的念頭刺激的一陣激動,上班也沒心思了,晚上回家琢磨了一夜。 最大的問題,就是怎么能盡快去香港。 改革開放帶來了國民思想解放,出國潮正開始涌動,但現在,出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個人即便拿到了護照,簽證也非常難辦。無論去哪里,都必須先繞道香港,所以去香港的名額更緊張,申請的人多,分配下來的少,有些人一等就是一年,到時候也未必能等到。 如果就靠自己辦,等手續下來,黃花菜也涼了。 必須要盡快過去。 安娜想了一夜,無法抑制住這個強烈念頭,第二天把想去香港的事跟老媽說了。 老媽半點也不崇洋媚外,對去香港沒半點興趣。見她很想去的樣子,就讓她打電話和老爸商量。 安娜跑到電話局,排隊排了半個小時,輪到了給老爸打了個長途電話過去,說自己想去香港玩,讓他能不能盡快幫自己搞定手續。 電話那頭的安國強起先挺驚訝的,不知道剛到家沒多久的女兒怎么突然就想去香港玩了。 從心里認定安娜是自己的女兒后,心疼她的經歷,安國強在心里對這個比妻子也小不了幾歲的女兒涌出了一種想要保護和寵愛的念頭?,F在她只是想去香港玩兒,不是很難的事,況且也是她到了家后第一次向自己提出請求,安國強連猶豫都沒有,立刻就答應了下來,說自己會想辦法盡快幫她把手續辦出來,讓她去香港玩一圈,讓她等著自己消息。 安娜回了家。沒過幾天,老爸打電話到老媽學校,讓安娜把需要的材料送去當時辦護照的地方,說已經和里頭的人聯系好了,答應會加快速度。 半個月后,在年底前放假的最后一個工作日,安娜拿到了護照。老爸聯系她,說過了年有一個從北京出發的半官方性質考察團應邀到香港進行半個月的考察活動,她可以和這個考察團一起去一起回,簽證內部辦理,非常方便。 事情進行的非常順利。 這個年,老爸沒有回家過。安娜和老媽還有奶奶小光一起過了來到這里后的第一個和家人團聚的春節。 安娜香港此行的目的是賺錢,自然要帶本金?,F在海關限定最多只能帶出去2000港幣,折合人民幣六百多塊錢。安娜找了家老金鋪,叫里頭的老金匠給自己打了條將近六十克的粗大土豪金項鏈,按照金價每克48元計算,價值差不多三千人民幣。 當地一向有男女雙方定下親事后男方給女方打金的風俗,有錢的就打對戒指,沒錢的也要湊對金丁香。老金匠打了半輩子的金,還是頭回遇到這樣的土豪客戶,當時差點被嚇住。安娜給了他定金,老金匠這才相信,把項鏈按照安娜的要求給打了出來。 正月元宵過后,安娜和老媽還有奶奶小光告別,在鄰居羨慕的目光下趕到上海機場,與考察團的人匯合,把項鏈戴在毛衣里頭順利過了海關,登上飛機經滬港航線去了香港。 …… 八十年代初的香港,經濟開始復蘇走向高峰,到處是一片繁榮景象,安娜感覺自己就像忽然鉆進了香港老電影里一樣,有點做夢似的。 同行的考察團團員除了正事,基本全都帶著親友指標要買兩大件兩小件帶回去。兩大件彩電冰箱,兩小件手表、四喇叭收錄機。全是進口貨,在國內買不到,出來后光是免稅的額度就可以省下來不少。到了后就各忙各的事,也沒人留意安娜在干什么。 安娜會英語,對香港也熟。三十年后雖然和現在不大一樣了,但一些老商業還在差不多的地段。安頓下來,先就買了份報紙查看股市,果然,股市現在才900多點,那支她想買的股票也還沒開始抬升。和考察團的人分開后,安娜就直奔金鐘道的一家貴金屬回收典當鋪,用金項鏈抵押,拿到差不多八萬港幣,帶著這筆錢,去找這會兒應該還是九龍證券公司菜鳥一枚的干爸金吉姆。 ☆、第61章 安娜很順利地就找到了九龍證券公司。 金吉姆現在才剛入職沒多久,沒有客戶,沒有光鮮學歷,沒有背景后臺,雖然也有股票經紀人資質,但在狹窄擁擠的寫字樓里,幾乎就是個打雜小弟,誰都可以差遣他做事。金吉姆逢人便笑,端茶倒水無一不應。安娜打聽他時,他剛被經理叫去辦公室訓了一頓,說他沒用,和他同期入職的同事都已經開始接單,就他現在還沒開頭,說要是再沒客戶,就讓他走人。 金吉姆從經理室出來,有點垂頭喪氣,正打算再去外面大街上拉客戶,掃地的阿姨說有靚妹找。金吉姆趕緊跑回去,果然看到放有自己銘牌的小格子桌前坐了個十分亮眼的年輕女孩??此駪B舉止十分大方,像是見過世面的,但身上衣著,明顯是從內地來的。 他普通話不大會說,這會兒內地人去香港的也不多,大家平日都是用粵語或者英語交流。他也不知道這個內地女孩來找自己干什么,便露出標準笑容,剛用生硬的普通話和她打招呼,對方已經朝她一笑,用非常流利的英語說道:“您就是股票經紀人金吉姆嗎?我叫安娜,我想委托您為我在貴公司開設賬戶買賣股票?!闭f著遞過來護照資料。 金吉姆迅速看了一眼。 他的同事里,也偶爾有過來自廣州的客戶委托,但來自這么內地的客戶,還是頭一個。并且驚訝于她英語竟然說的這么好,更驚訝的是,她怎么會知道自己,居然特意找過來指定自己為她開設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