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見她站在門口,大可認出來,笑嘻嘻喊了聲姐。 小可認生,躲在大可后面偷偷打量她。盧茵和善的笑笑,走過去捏捏她的臉蛋,剛巧兜里還剩一塊巧克力,翻出來遞給她。 盧友正沖廚房喊了聲,沒多會兒,一個中年婦女探出頭,笑著:“茵茵回來了?!?/br> “是啊,舅媽?!北R茵放下背包,“需要幫忙嗎?” 她上下打量她一眼,“算了,等著開飯就行,別跟著沾身了?!?/br> 盧茵一愣,忙脫下外套:“沒事兒,反正在車上滾的也不干凈?!?/br> 在廚房里忙活一陣,有一搭沒一搭閑聊幾句,盧茵本身不善言辭,關系并沒親到無話不談的地步,冷場時只有碗碟碰撞的聲音。 晚飯四菜一湯,上桌時,盧友正提議碰個杯,對面的人遲遲沒動。 他叫了聲:“李嵐,舉杯啊?!?/br> 李嵐抬眼看他幾秒,拿起筷子,笑著:“拿茵茵當外人呢,怎么說也在這住了好幾年,吃的穿的不都跟自己人一樣。碰什么碰?!?/br> 盧茵一頓,手臂舉的有些僵硬。 盧友正忙道:“咱爺倆來,茵茵,別管你舅媽?!?/br> 她笑了笑,與他稍微碰了下。 都是些平常菜肴,有南方的筍絲和茭白 ,湯是粉絲豆腐湯。 小可挨個盤子扒了扒,噘嘴道:“都是菜,我想吃門口的燒雞?!?/br> 李嵐沒好氣瞪她:“以為自己是富家千金呢,想吃什么有什么,燒雞不要錢的?”往她碗里夾兩片茭白:“趕緊吃飯?!?/br> 小可放下筷子,嘟嘴哼了聲。 氣氛有些尷尬,盧正友緩和的笑笑:“這孩子……爸給你錢,去買吧?!?/br> 沒等掏出來,李嵐那邊重重撂了筷:“你又有錢了?天天掙那點兒還不夠買菜的,孩子下學期費用有著落了?兩個孩子呢……在這兒逞什么能?!?/br> 盧正友老臉被她臊的通紅,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不上不下。 盧茵嘴里的飯咽不下去,嗓子像卡一塊木塞,堵得難受。她扯扯嘴角:“舅媽,學費的事別擔心,到時我給大可交?!?/br> 這話一出,李嵐臉色立即陰轉晴:“哎呀,舅媽不是這個意思……” “沒事兒,”盧茵笑著,從錢包拿出一百塊,“小可,快去買?!?/br> 小可眼睛一亮,接了錢跑出去。 李嵐忙道:“看看你,什么都依著她,小孩子都給慣壞了。油膩的怕你吃不慣,知道你們這年紀都怕胖……合不合口?明天舅媽做頓好的?!?/br> 盧茵:“不用,很好了?!?/br> 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結束已經八點多,她把行李箱拉開,里面多半是漳州特產,兩個孩子鬧哄哄,在不大的小屋里搶來搶去。 住的是老兩室,只有一個臥室,客廳旁邊支著高低床,大可小可睡在那兒。盧茵回來,并沒有多余地方給她睡,大小可擠在上面,盧茵睡下面。 小城并不像漳州熱鬧,更談不上什么夜生活,盧茵早早去洗漱。 出來時,見大可小可正翻她的行李箱,盧茵暗自皺眉,也沒立刻阻止。 大可見她出來,舉著手里護膚品,眼睛亮晶晶:“姐,你有一整套!我們宿舍就有用這牌子的,都說用完特別好……我能試試嗎?” 盧茵邊擦頭發,笑著說:“其實你的年齡不適合這牌子,我回去給……” 她話還沒說話,李嵐斥了聲:“趕緊擱回去,沒看你姐生氣了嗎?!?/br> 盧茵一愣,忙道:“沒有,大可喜歡的話,拿去用吧,我回漳州再買?!?/br> 大可歡呼起來,抱出瓶瓶罐罐往浴室跑,李嵐過去拉起小可,想把行李箱拉上,猶豫了一瞬:“呦!茵茵這是你的衣服?” 說著捻起一件褐色羊絨打底衫,前后看了看,“樣式倒是好,”看了她一眼:“年輕人怎么挑個這種顏色?” 盧茵說:“為了抗寒,也沒特意選顏色?!?/br> 李嵐摸了摸衣料:“是挺暖和?!?/br> 盧茵道:“舅媽要不嫌棄的話,拿去穿吧,我沒上身幾次?!?/br> “那怎么好?” “沒關系的?!北R茵笑著。 最后又讓她挑了兩件,盧茵基本沒剩什么,一鬧騰,時針走過九點。 盧正友從屋里出來,讓關燈睡覺。 直到房間徹底黑暗,盧茵仍然覺得不真實。這個地方滿眼陌生,其實她從未融入過。 回家不叫家,離開這兒才叫回家。 迷迷糊糊不知幾點睡著,又被手機震動吵醒,其實剛過十點,這個時候,陸強還躺沙發上播電視。 盧茵披上外衣,輕聲去陽臺講電話。 黔源天氣要比漳州高很多,沒有白雪也沒有枯枝,月色溫柔,連風都是濕潤的。 盧茵趴在護欄上和他講了會兒,怕聲音太大吵到他們,草草收了線。 她踮腳回去,盡量不發出聲音。 臥室的門沒有關嚴,這會兒一絲光亮從里面透出來,伴著壓抑的爭論聲。 盧茵腳步一滯,捏緊衣角,緩了緩,才重新躺回床上。 這之后她睜著眼,夜靜極了。 里面舅舅說:“你消停點兒吧,別把她們吵醒了?!?/br> “聽見又怎么樣,我說的不對嗎,她現在婚也結不成,還霸占老太太給的錢,你看咱閨女兩人擠一張床上,不心疼嗎?” 隔了會兒,盧正友才道:“我媽給茵茵留的嫁妝錢,你別想。房子都咱住著,你還想要什么?” “這也叫房子,還沒人家廁所大,你也好意思。咱兩個閨女,你不為我想,也得為她們想想吧?!?/br> “想什么,又不是兒子?!?/br> “你這什么意思,”李嵐情緒激動:“是怪我沒給你們老盧家生兒子了?” “我沒那意思……” 盧茵翻了個身,強迫自己閉眼,沒多會兒,又不自覺睜開,盯著黑暗里那道光。 客廳里靜極了,里面聲音傳出來有些空曠。 李嵐道:“聽說男方家把買房子錢退回來了,你和她說說,就算我們先借的,先換套大點兒的住住?!?/br> 盧正友不吭聲,她重復:“跟你說話呢?” 他被逼急,低喝:“我不去?!?/br> 里間傳來哀哀的抽泣,好一會兒:“我命太苦,爸媽不在身邊兒,嫁個男人還是個沒能耐的,兩個孩子學費都是問題……” “茵茵自打工作,哪年不給大可交學費?給你寄的錢還少嗎?做人不能沒良心?!?/br> “她吃我住我的時候不算了?” “那這些年也該還完了?!?/br> *** 轉天是除夕。 盧茵后半夜沒怎么睡,早起眼有些腫。 她洗漱完去了趟銀行。這幾年黔源變了樣,經濟比之前發達,商場和飯店開了幾家,她讀的中學已經拆遷,現在是便捷酒店。 盧茵腳步停了停,方向一轉,去里面開了間房。 回到家正好趕上中飯。 李嵐端著盤子出來,笑著看她,不陰不陽道:“茵茵,大早上就出去玩兒了?小可一直鬧著餓,我讓等你回來一道兒吃?!?/br> 盧茵換好鞋,把背包捏在手里:“舅媽,我有幾句話想跟您說?!?/br> “說什么?”她在圍裙上擦擦手。 盧茵拿出幾打錢:“這里有三萬,我離得遠,一直也照顧不到,多少您先拿著用,”她頓了頓:“大可上學的錢我單給……外婆留下的我一直存著,這個錢我不能動,將來嫁了人,手里總得有點兒才能挺直腰板?!?/br> 李嵐有點難為情,知道昨晚的話她全都聽見,可一細想,她錢都不給了,也沒什么過意不去的,索性放開了談。 “那還挺遠的事兒吧,我是想,先把……” “不遠了,”盧茵截住她的話:“也就這一兩年的事兒?!?/br> 李嵐怔忡,“又有人了?什么時候的事兒?” 盧茵模棱兩可的答了。李嵐問不出什么,苦口婆心勸說一通,完全為她考慮,怕她選錯人,碰見劉澤成一樣的渣男。 盧茵點頭說是。 到最后錢沒要出來,她臉有些冷。 盧茵順便說:“大可小可擠在一起也不方便,我今晚吃過飯,去住酒店吧?!?/br> 李嵐捏著錢,動作一頓:“是家里床不舒服?”盧茵張了張口,沒等答,又聽她道:“的確,這破床也該換換了,我睡都腰疼。那吃過飯,讓你舅舅送你?!?/br> 吃過年夜飯,盧茵收拾了東西出門。 盧正友提著行李,悶不吭聲跟在后面。盧家就只剩下盧正友,書沒讀過多少,很早輟學干苦力,他性子悶,不會說話,老婆說什么是什么,一輩子都被李嵐拿捏。 更多時候,只能忍氣吞聲,勉強過活。 盧茵見他情緒不高,故作輕松的和他聊了一路,臨了塞幾千塊給他。 盧正友再三推脫,擺手不肯收。 盧茵堅持:“大過年別那么累,給舅媽買件衣服,還有大可小可的零用錢……您收下吧,就當讓我安心?!?/br> 他最后還是收下錢,一雙老眼有光閃爍,深深埋下頭:“明早回來吃飯?!?/br> 盧茵目送盧正友離開,等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才轉身進去。 除夕夜萬家團圓,酒店過分冷清,不見半個住客,前臺小妹交過鑰匙,不免多看她一眼。 盧茵心里不是不難受。人不孤獨,有比較才會有孤獨,孤獨了,會想一個人。 她打開電視,每個頻道都在播放春節晚會,外面炮竹齊響,煙花染紅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