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節
宴安很安靜,情緒自始至終沒有起伏,講述了殺人經過。連盧櫟等人的問題,也好好回答了,竟是天衣無縫! 沈萬沙嘴巴張著,半天沒合上,“真的是你啊……” 宴安眼梢微垂,唇角牽起一抹溫柔入骨的笑容,“是?!?/br> …… 條條樣樣都對的上,連細節都很嚴謹,沈萬沙雖然覺得很可惜,還是認為,可以結案了。 正在他發言建議結案之時,一道聲音從門外傳來:“你說謊!” 第286章 是誰 這日與盧櫟一起過來的,除了沈萬沙,還有趙杼。 三人對宴安的自首都很驚訝,沈萬沙眼睛睜的圓圓,震驚全部寫在臉上;盧櫟與趙杼對視一眼,除了驚訝,看到更多的,是彼此眼底的思考。 盧櫟微微挑眉:你覺得……有問題? 趙杼修長眼眸微瞇:你不也是? 兩個人快速交換過眼神,就安靜下來,仔細聽宴安講述犯罪經過。 宴安說,高誠是他殺的。原因是高誠心思不正,yin亂后院。高誠若只是與龐氏通jian,沒做其它傷天害理的事,也沒有破壞內院規矩,他只會看不順眼,不會起意殺人,但高誠不該謀算世子之位。 沈萬沙就問:“是因為你與世子的師徒之情么?” 宴安搖頭,“除此之外,武安侯崔洛對我有恩?!?/br> 武安侯崔洛對他有恩,不單單是救命之恩,還有知遇之恩。崔洛死的太早,好像還有點不可言說,但他答應過崔洛,幫他看著侯府。男人之誓,一句話,一輩子,他宴安答應過的事,一定會盡力去做。 盧櫟指尖輕點桌面,“你怎么知道高誠與龐氏有染?又怎么知道他們有意謀算世子之位?” “武安侯初開府時我就在,之后上京崔家送仆,武安侯取妻,我都經過手幫忙。府里規矩嚴密,但我這樣的‘老人’,想知道一些事,還是比較方便的?!?/br> 宴安微垂著頭,看著自己手指,夏日熾烈光線透過睫毛,在他眼底留下淡淡的陰影,“至于他們的謀算……是高誠找到我時,我猜的。高誠許以重利,想讓我為龐氏之子崔汾開蒙,說只要我答應,日后會得到想象不到的好處。他說這話時,言語模糊,眼神閃爍,重點并非放在許我多少重利上,一而再的提起‘日后想象不到的好處’……” 這個舉動有些不尋常,宴安覺得高誠可能是在試探他。也許高誠的確想讓他教崔汾,但更多的,卻是試探他的態度。他對侯府,對嫡子崔治,庶子崔汾,崔杰可有任何執著。 宴安開始拉住話頭,試圖套出更多信息,但高誠不是傻子,察覺過后就不肯再多說一個字,但宴安已然確定,高誠有不詭之心。 他晾了高誠幾天,高誠請他喝酒他也拒了。后來高誠提著酒壇子去找他,他直截了當問出來,高誠笑容狡猾別有深意,卻還是沒個準話,他一生氣,就把酒壇子摔了,還把人趕了出去。 之后高誠沒再來找他,他反而更擔心,不知道高誠是不是又找了別人,是不是準備對夫和和世子做些什么……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一不做二不休,宴安就把高誠給殺了。 “說的通啊……”沈萬沙眨眨眼,看向盧櫟,“小櫟子,你說呢?” 盧櫟雙手交叉成塔狀,抵著自己下巴,眉目微凝,“你在哪里,用什么殺的高誠?” “朝陽大街巷子口?!毖绨参⑽⑻ь^,陽光灑在他臉上,從額頭到鼻尖到下巴到脖頸,整個線條精致又優雅,英氣逼人,“用的冰刀?!?/br> “冰、冰刀?”沈萬沙眼睛瞪的老大,“冰能殺人?” 盧櫟點點頭,“凍的結實的冰刀,硬度鋒利度都上佳,的確可以殺人?!?/br> 他一邊說話,一邊回想死者傷口,以及他根據傷口切面表現畫下的兇器形狀……尖端鋒利略窄,后部陡然增寬,間有凹凸不平,厚度比刀劍略大,非常鋒利…… 兇器形狀太過畸形,盧櫟之前認為這是不利,也是有利,不利是因為很難找,有利是因為太特殊,只要有人看到過,他們就能順藤摸瓜……獨獨沒想到,它可能是冰刀。 現在宴安一說,他腦中迅速過一遍現場,尸體等各種表現,兇器是冰刀非常合理! 若是冰刀,根本不需要收回,烈日下曬著,很快會化成水…… “怪不得我們找那么久都找不到兇器!”沈萬沙拳捶掌心,眼睛睜的圓圓,十分激動。 趙杼指尖輕點桌面,眸色微冷:“高誠被你所殺,為何不叫?” 盧櫟也想起了他與趙杼之前的分析:高誠被威脅過。 宴安垂著頭,微微笑了笑,“他不敢,我同他說,他若敢叫,我就殺了龐氏?!?/br> 沈萬沙感嘆:“這高誠對龐氏也算真心……” 盧櫟與趙杼對視一眼,交換了個眼色,又問:“你用冰刀殺高誠時,他是否一時震驚太多,靠在了你身上?” 宴安微微抬頭,眸中似乎閃過一道‘你怎么知道’的驚訝:“是?!?/br> “那你的衣服……” “自然是臟了?!毖绨惭凵椅?,“我即要殺人,肯定做了準備。我知道高誠那一日要外出,約他在巷子口見面,隨身帶了個小包袱,有用棉布裹著的冰刀,還有一件與當時身上一模一樣的衣服。我用冰刀殺了高誠,立刻換了衣服,放回小包袱里,回府之后立刻將其焚毀?!?/br> 所以說,血衣什么的,也是找不到的。 宴安說他是侯府夫子,身邊時刻離不得筆墨紙硯,他又不喜歡帶下人,所以東西都是自己拿著,大家早習慣了,并沒有人因此懷疑。他進出侯府都是坐馬車的,馬車上會放冰盆,他身份不一般,冰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劈出冰刀容易,保持冰刀也不難。 有理有據,合情合理。 “可是為什么……要在府外殺高誠?如你所言,你對侯府并非不了解,也并非沒辦法?!北R櫟沉吟。 宴安的解釋是:夫人規矩嚴,府里不方便。 侯府白日里到處有人,一入夜就所以門鑰全落,他倒也能在侯府殺人,但后續解決起來很麻煩,被夫人和世子知道了就更不好。 “可是外頭有官府呀!”沈萬沙提醒宴安。 “我知?!毖绨矞\淺嘆了口氣,“但高誠只是個下人?!?/br> 主家打殺下人無罪,宴安雖不算崔家人,但身體地位不同。就算一般良民,殺害某個賣出身契的奴籍人,律法上責任也是要減輕一步的。 律法對于奴籍人比較苛刻,比如良民殺害良民,查出來要償命,可殺奴籍人,不需要償命,最嚴最嚴,也就判個流放,罪刑要減一等。反之,奴籍人若犯罪,刑罰上是加一等的。 所以,一般做了下人的,都會下意識忠心,這個社會能保護他們的太少,他們的終身榮辱,全部系于主人身上。能促使他背主的,一定是了不得的誘惑。 所以宴安對此很生氣,高誠膽敢背主,得此下場是罪有應得。 盧櫟與趙杼對此沒再多問,又問起高誠房間那么亂,可是他做的? 宴安搖頭表示否定。 高誠房間為什么遭賊,丟了什么東西,他一點也不知道。他第一次看到房間鑰匙,是在梅香手上,“可能高誠離開之前,將鑰匙給了她,委托她幫忙照看房間?!?/br> “你說,梅香也是你殺的?!?/br> “是?!毖绨参⑽⒋鬼?,“梅香找到我,說知道一個秘密,關系侯府存亡。她為了取信于我,告訴我他與高誠是一伙的,她手中高誠房間的鑰匙,就是證明他們關系不尋常的證物?!?/br> 二人約在冰窖外面見面,因為那里位置最偏僻,也沒什么重要東西,夜里連巡查守衛都少。他們兩個,一個是侯府‘老人’,一個聰明內斂,工于心計,很順利的夜間會師。 “可梅香繞了很久,仍未進入正題?!?/br> 宴安說,梅香隨身帶了毒藥,證明自己存了死志。她很激動,說了半天話,要求宴安答應同她好,只要宴安與她在一起,她就把全部秘密告訴他。 她又是勸又是嚇又是誘,宴安漸漸失去耐心,他看出來,梅香的確知道些什么,但并沒有打算告訴他。他想,既然她與高誠是一伙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雖然那個秘密他不知道,但留著梅香是個禍害,他就把梅香殺了。 他在侯府多年,數年前偶然得過冰窖門鑰匙,冰窖鎖經年未換,他很幸運,一下子打開了。他說聽到外面有動靜,往冰窖里躲一躲,然后趁梅香不備,猝然離開,迅速將冰窖門重新鎖上…… 宴安自陳,他犯罪的過程,就是如此。 至于盧櫟關于龐氏崔杰中毒的問題,他表示不知情,“此二人摩擦不斷,互相下毒也未可知,此事確是湊巧?!?/br> …… 沈萬沙恍然大悟,樣樣都說的通,真是宴安做的! “可以結案了!”少爺大聲宣布。 趙杼敲了敲桌子,看著一派淡然的宴安,“你之所言,皆為實情?” 宴安垂首:“不敢不瞞?!?/br> 趙杼與盧櫟對視片刻,盧櫟微微頜首,“如此的話,只有——” “你說謊!”一道聲音從門外傳來。 這聲音清越婉轉,有堅毅,有剛強,亦有溫柔,盧櫟很熟悉,“張姨——”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淺淺腳步聲由遠及近,盧櫟注意到,宴安身體僵住了。他視線垂下來看著自己的手,目光似有閃動,卻不敢抬頭看來人。 果然是張氏來了。 張氏一進來,淺淺給趙杼行過禮,什么話都沒說,直接看宴安:“你看到了?” 宴安仍然沒有看她,只是頭輕輕的點了點,“看到了?!彼曇袈猿?,滿滿都是苦澀。 這一問一答,充滿隱意,沈萬沙耳朵立刻豎了起來。不光是他,盧櫟與趙杼眼睛里也開始有光芒跳躍。 “那你還認罪?”張氏輕輕呼口氣,轉向盧櫟三人,面上帶著微笑,“別聽這個白癡瞎說,人是我殺的?!?/br> 她坐到桌面,先不解釋剛剛嚇人的話,繼續看宴安,“你怎么知道我用冰刀殺了高誠?” 宴安仍然垂著頭,死死盯著自己的手,身體繃的緊緊,聲音有些甕,“高誠是我殺的,我當然知道?!?/br> 張氏唇角抽了抽。 “梅香也是我殺的?!?/br> 張氏額角直跳。 沈萬沙有些迷糊,怎么都爭著說自己殺了人?他出言提醒張氏:“宴夫子剛剛交待過犯罪過程,有理有據合情合理天衣無縫……” “他的話,我剛剛在外面都聽到了。不愧是大才子,宴夫子頗有急智,沒見過的事,竟也能圓的不錯?!?/br> 這話說的帶著氣,看似夸獎,實則似乎帶著鄙視,宴安卻不生氣,“我自己做的——” “小櫟子,”張氏不理宴安,直接阻了他的話,看向盧櫟,“你早懷疑我了,是不是?” 盧櫟凝眉,干脆承認,“是。但證據不足,尤其兇器血衣,我們一直未能找到……我曾祈禱過,希望兇手不要是你?!?/br> “為什么?因為我殺了人,是壞人?”張氏目光瑩瑩,笑容溫切,“小櫟子害怕了?” “倒不是害怕,只是……” “一時想不通也是正常,但你記著,我永遠不會傷害朋友?!?/br> 張氏的話很堅定,眼神很誠肯,眉宇間智慧閃耀,整個人充滿一種特殊的美感……盧櫟發現他一點也不討厭張氏,討厭不起來。 “你是大夏首屈一指的仵作,來,讓張姨聽聽,你都懷疑張姨什么?”張氏微笑著說話,整個人淡雅又從容,仿佛她們現在談論的不是她的殺人案,而是一件不足為道的小事,做為長輩,她想看看小輩的能力,到底到了哪一步,是不是足以讓她驕傲。 在她刻意引導下,盧櫟情緒一點也沒低落,反而有種被長輩關愛的溫暖。 “兇器我想不出來,但是血衣……你是侯夫人,有心腹,便是自己處理不了,杜mama等人也能幫你。我覺得是你拿到高誠鑰匙,去了他房間,但我不知道為什么。你去的時間不一定是晚上,府中夜里戒嚴,就算你是侯夫人,動靜大了也不大好,你可能是早上去的。府里人都起的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房間里也是需要點燈,才能看得到東西的?!?/br> 盧櫟一邊說話,一邊循循思考,“龐氏污你弒夫,你太淡定。并非是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那種不怕,就像一切在你掌握中,你早料到龐氏會有這一出,所以不害怕,不擔心,連緊張都沒有,你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