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遂他沖趙杼笑了下。 他從來不知道,他的笑容一向是大殺器。 有些人笑起來就是特別有感染力,不笑時頂多讓人覺得長的好看,一笑起來仿佛能點亮整個世界,溫暖,燦爛,陽光,治愈,所有美好的詞語形容都不為過,盧櫟恰恰就是這一種。 他與旁人還不同,他皮膚比一般人白,可也不是蒼白,蘊著珠玉一般的瑩光,飽滿又富有彈性;他五官精致,眉眼尤其靈秀,面部線條柔和,讓人覺得好看又沒有侵略性;他唇紅齒白,小小虎牙露出,氣質可愛又靈慧;最要命的,現在是夜里,有燭光映襯。 燈下觀美人。平日里盧櫟這樣笑容,趙杼都有點受不住,現在突然來這么一下…… 趙杼胯下一緊,同時鼻間一熱—— 他真流鼻血了。 而且起了反應。 趙杼清咳兩聲,換了個姿勢,身體緊繃,痛并快樂著。 自家媳婦實在太勾人了,這是在暗示他可以立刻吞吃入腹么! 盧櫟才不管趙杼腦子里在想什么,直接回答沈萬沙方才問題,“兇案現場混亂殘暴,可兇手做案多起,安排得宜,并非是一個沒有組織能力的人,他很聰明。他內心其實明白,這樣殺戮下去總有一天被官府抓獲,或死于貪銀案組織手里,所以事到如今,被捕獲這件事,他并不在意?!?/br> “可也不能證明他會自己站出來??!” 盧櫟微微垂頭,瑩白手指掠過茶杯,目光浮沉,“可他在乎另一件事?!?/br> “另一件事?”沈萬沙不明白了。 “人頭?!北R櫟聲音微緩,“他為什么一定要把頭砍下來?若是只為混淆視線讓人難以發現死者身份,有很多種方法,比如劃花死者的臉,澆熱油等等。若是拿回來做紀念,體積太大,不好保存又沒有美感,沒有人會想留這樣的紀念,除非有別的打算?!?/br> “當人與人之間有血海深仇時,我們常會說,斬下對方頭顱以祭誰誰在天之靈,所以兇手斬人頭……是不是也作類似作用?”盧櫟淺笑吟吟,“我說我能揪他出來,他或許不在意,可如果我說人頭找到了,他一定會著急?!?/br> 沈萬沙一邊聽,一邊眼珠子轉亂,“對對,這樣就說的通了,兇手一定會跳出來!” “不過也可能有意外,人頭這種東西,被埋,被弄碎我都能認出來,但萬一兇手一把火燒了,搓成灰,神仙也沒轍了?!彪m然有這種可能性,但盧櫟覺得這種意外很小,古人很少火葬,焚尸極其少見,可能性很小。 果然趙杼與沈萬沙同時搖頭,斬釘截鐵的同時說,“不可能!” “希望……吧?!北R櫟抱著茶杯喝茶。 不過沒多久,盧櫟開始催趙杼,“時間不早,你該走了?!?/br> 趙杼目光從未離開盧櫟,眼神中隱約有些掙扎。 沈萬沙好奇,“趙大哥要去哪里?” “今日華津坊鬧騰這么久,方才我又把兇手在這里的事說了?!北R櫟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面,看著窗外無邊夜色,聲音微沉,“貪銀案一方想利用兇手,肯定一直在關注兇手消息,兇手沒有如他們所愿殺人,他們卻不能不動手,今夜,是個很好的時機?!?/br> “??!他們會趁亂出手!”沈萬沙揮著拳頭,“這邊鬧起來,他們正好去殺于天易!” 所以趙杼才需要離開。 計劃是一早訂好的,趙杼再留戀,也得干活。 他起身理理衣襟,給盧櫟續上杯涼茶,深深看了盧櫟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 沈萬沙看著趙杼的背影發呆,不是還有一堆手下么? 盧櫟見沈萬沙趴在桌子上,“累了?累了就睡會兒,那邊沒那么快結束?!?/br> “不要!”沈萬沙立刻坐直了,目光閃閃,“我要見證奇跡!” 盧櫟:……好吧。 …… 盧櫟走后,關著二十多人的房間氣氛變的非常壓抑。 之前鬧的越兇的人,越心虛害怕,盡量縮小身體降低存在感,不讓殺人犯盯上。漸漸的,由李貴帶頭,一堆人下意識擠到了一起,恐懼地背對著墻壁、四個角落分散站著的人,個個嘴里都輕聲念著‘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墻壁、四角站著的人互相看看,有走到人群里的,有仍然站著不說話的。 赫連羽遵循盧櫟給出的觀察要點看到現在,基本上已經確定誰是兇手了,可仍然需要事實證據。 赫連羽開始表現的像受到驚嚇似的,自言自語。他扮演的是個目下無塵,有些清高,卻不失聰明的小賊,受到驚嚇的表情必然是低調隱晦的,自言自語聲音也肯定非常輕的,不特別留意看不出來。 “不過是偷了點東西就這么大陣仗……” “衙門的人肯定在說謊……” “他們一定不是為了抓什么斷頭案兇手……一定在故布迷局……” “他們會把我揪出來……” “他們不想抓我入獄……這么做其實是想殺我……怎么辦怎么辦……” 赫連羽咬著指甲糾結,眼神微慌,膚色蒼白。 這個時刻房間里自言自語的不少,正中間那一堆抱成球的人都在邊抖邊自言片語,赫連羽這個表現一點都不突兀。 可是站在他正前方靠墻壁站著的人,卻微微偏頭,把耳朵和墻壁貼的更近。 赫連羽注意到了,表演的更加賣力。 待情緒一層層鋪墊,升華,最后慌的不行時,他摸了摸左胸,低若不聞的聲音突然驚喜起來,“還好差吏們沒有搜身……” 他看了看左右,覺得沒有人注意,小心從懷里掏出一顆蠟丸,雙眼瞇起滿意輕笑,“只要用這個屏息片刻……嘿嘿……” 再次等待很久,直到有人快要憋不住時,赫連羽終于動了。 他指間夾著蠟丸,緩緩靠近房間中間,趁著沒有人注意,深吸一口氣,憋住,同時指節迅速輕捻,一陣刺鼻味道在房間里彌漫開來。 赫連羽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在他提醒之下也屏住了呼吸,唇角不著痕跡輕輕一勾。 房間里沒有發出一聲尖叫,所有人幾乎立刻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撲通撲通’的倒地聲音不絕。 赫連羽看了一圈睡在地上的人,嘿嘿真笑,“一群蠢貨!” 之后他轉過身子,取下頭上發簪,扭了兩扭,發簪‘咔’一聲旋開,他從中取出兩枚細長銀針,輕手輕腳躥到了門前。 趴在門上,耳朵支楞起來聽了聽,好像沒聽到什么聲音,他滿意的將門拉了拉。 不像現代,古代的門大都是并排兩扇開合,如果里面閂上,外面推不開,如果在外面鎖上,里面拉時可以拉開一條窄窄的縫。 鎖頭上纏繞的巨大鐵鏈發出刺耳聲響,寂靜夜里特別明顯。 赫連羽頓了頓,發現外面仍然沒動靜,便輕手輕腳繼續。 之后,他用手中兩支銀針把鎖頭勾了過來,伸進鎖孔里一攪兩攪,鎖扣‘咔嗒’一聲,開了。 當然,這件事他做來非常容易,但為了表現緊張感,他做的并不快,勾鎖頭時鎖頭滑掉了三次,開鎖時工具銀針掉在門外,艱難的取回來,繼續開鎖。 如此三番兩次,伴著隨時有人會來的提心吊膽,氣氛緊張異常。 當赫連羽最后把鎖打開時,他一邊興奮給自己喝彩,眼角余光一邊悄悄留意墻邊躺著的人。見人眼皮微動,他放了心,解開鎖鏈,跳了出去。 “嘿嘿爺可真厲害,藥勁不是一般強嘛,連守衛都暈了!” 門外傳來赫連羽驕傲自得的聲音。 墻邊躺著的人影輕手輕腳爬了起來,走到門邊,悄悄探頭往外邊看。 赫連羽抱著胳膊站在院子中間,嘴里輕聲嘀咕,“大門外肯定還有人守著,不能走,還是爬墻好了……”他圍著墻根繞了一整圈,時不時耳朵貼到墻上聽動靜,大概是在選擇路線。 不一會兒,他眼睛一亮,選好了位置,身子一輕,跳上了墻頭,貓低身子警惕的四下看一眼,嘿嘿直笑,“小小衙役,還想關住爺?沒門!” 說完再往下一跳,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門邊人靜靜聽著,沒有聽到小賊受挫落網的聲音。 他眉毛壓低冷笑一聲,利落的從門后走出來,循著剛剛小賊選好的線路,爬上墻頭,離開。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以為自己是那只聰明的黃雀,卻不知,黃雀后面,還有緊緊盯著他的鷹。 最近京兆府很熱鬧,廚王賽花王賽藥王會皆要舉行,城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府尹加派了人馬巡街,減少了早晚各一個時辰的宵禁,所以四更天,城門就開了。 這人從房間里逃出來,逕自往城門跑,到城門時,將將好四更天,守城士兵剛把門打開,他就一溜煙跑了出去。 守衛覺得十分可疑,剛要叫住,旁邊與他一同當值的兄弟沖他殺雞抹脖子使眼色,他狐疑回頭一看,嚇了一大跳。 好么,衛捕頭帶隊,烏泱泱一堆人,至少不下于三十個!雖然離的有些遠,但這一大早趕著出城的不多,這些人明顯是沖著剛剛那人! 守衛認識衛捕頭,知道他最近在辦大案,什么也沒問,靠邊行禮放人。 衛捕頭帶著盧櫟沈萬沙并兩隊捕快,走過城門,遠遠墜在那人身后。 這個人心情好像非常急切,一直往前跑,一刻未停歇,直到近郊一處墳坡。 走到一個低矮墳包前,他站定,彎腰行了個禮,馬上從周圍找來一片結實的薄木板,在離墓碑前兩尺的地方,挖了起來。 木板再薄,也不夠鋒利,挖坑還比不上鋤頭,好在這人力氣很大,找的位置也很準,數十下后,坑深三寸,這人蹲下來,直接用手,連刨帶扒,終于挖出了一顆幾乎腐爛完畢,只剩森森白骨的頭顱。 “哈哈哈——你騙我!我就知道你們找不到頭顱,找不到!” 月已消失,星光暗淡,夜幕濃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他得意大笑的聲音傳出很遠。 突然,無數火把燃起,從四周包抄過來,將他圍了個正著。 衛捕頭,盧櫟,沈萬沙,赫連羽一人占一個方向,將他堵的插翅難飛。 他視線掃過人群,好像不懂為什么。 “毛三,果然是你!”盧櫟瞇眼,舌綻春雷。 沈萬沙也叉腰大笑,“哈哈哈,打鐵的!這下把你給逮住了,看你還能往哪跑!” 衛捕也一臉欣慰,深深松了口氣。 赫連羽站在沈萬沙與盧櫟中間,一邊心內滿意果然猜對了,一邊提防毛三有異樣舉動。趙杼不在,他要保護兩個人,眼睛一點也不能錯開。 火把將中間的男人照了個清楚。這人個子很矮,偏瘦,穿著短打,腰帶松扎,袖子擼高,臉膛通紅,身上都是汗,除了衣服不一樣,與醉八仙初見到時幾乎一模一樣,正是毛三。 衛捕頭上前一步,冷冷看著毛三,“你自己交待,還是要我用刑?” 毛三看到赫連羽,已經明白自己早已中了計,心內憤然,面上卻不顯,“這頭顱只是我撿來的,好心埋在此處,不知道捕頭讓我交待什么,為何要對我用刑?” “你還不知罪!”沈萬沙跳出來,憤怒的拽著毛三,“你利用梅娘自身優勢和習慣,跟著他一路輾轉數地,殺人無數,如今物證都有了,還想抵賴不成!” 毛三靜靜看著衛捕頭,未有言語。 沈萬沙被忽視,非常不高興,跑到盧櫟面前,“小櫟子你看他!” 盧櫟拍了拍小伙伴的肩,看向毛三,“事到如今,你不認罪也沒用。衛捕頭已派人去你住處及打鐵鋪子,想來很快就能找到你的犯罪兇器,得到掌柜和伙計熟人的供言。官府同時還聯系成都,興元兩地府衙,命捕快幫忙調查你行經之處,落腳點。你的日常生活,習慣,做了什么,我們全都能拿到?!?/br> “至于你手里頭顱么——” 離的近了,盧櫟把毛三手里頭骨看的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