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王得興正要說話,被孟謙給攔了,“還是讓我們自己說,省得你空口白牙隨意污陷!”孟謙冷著臉,皺眉看了盧櫟一眼,“石榴,你自己說?!?/br> 孟謙一行也是剛到這里不久,石榴只是回答了幾個黃縣令問題,還沒怎么表述,就被王得興指為兇手,她心中不服,此時說話聲音便急了些。 “婢子自被賣入孟家,就一直跟著少爺,寸步不離,平時不敢逾矩。此次來寺里為夫人做法事,寺里雖是佛門清靜地,但畢竟男女有別,婢子除非必要一直都呆在房間,抄經燃香燒紙錢,從未有出格舉動。尤其被那五個登徒子……” 說到這里石榴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帕子掩唇似有些干嘔,停了一停才繼續道,“那五人言語輕浮調戲婢子,少爺性子沖動,當時便與他們理論,還差點打起來……” 此時她看了眼余石,似乎目露感激,“婢子同余大哥一同勸,少爺才沒與人計較。我家少爺性子直率,整個山陽縣路人皆知,但少爺心腸好,絕不會隨意害人,就算真有相爭,少爺亦只會與人明刀明槍,不可能會暗地下手,王先生說我家少爺是兇手,真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 黃縣令看了看盧櫟,盧櫟表示已明白此刻情景。 王得興并沒有理石榴,而是撫著胡子看盧櫟,“盧公子可有看出什么?” 盧櫟視線一直看著石榴,眼神微微閃爍,聽了王得興話,他眼梢微挑,聲音悠長隱隱有些沉,“……沒有?!?/br> 王得興一臉‘不過如此’的鄙夷,挺直身板往前邁了一步,盯著石榴,“我會指人是兇手,自然有根據?!?/br> 石榴柳眉倒豎,“有何根據!” 王得興瞇了眼,“老夫所言若有沖撞,皆為破案,姑娘可別記恨?!?/br> “官府破案我記恨不著!但若你說不出個一二三,我必不與你干休!” 石榴氣勢很足,王得興神情更加興奮,聲音隱隱含著得意,“那老夫可就不客氣了。這位姑娘,你可是有了身孕?” 聽得這話,石榴臉爆紅,“你這老匹夫胡說什么!” 王得興倨傲的哼了一聲,“你到這里不過一刻鐘,卻已干嘔四次,打哈欠兩次,你盡量打著精神,但身體疲累可見,想是有了身孕。你說你與你家少爺形影不離,這孩子是誰的可想而知。觀你體態,這孩子怕是才上身。你懷了你家少爺的孩子,正是最寶貝的時候,那五位死者調戲于你,自然觸了孟公子忌諱!” 王得興視線一轉,落到孟謙身上,“這孩子月份未知,很有可能就是最近有的,你與你家丫鬟孝期私混本就是丑事,那五位死者還不長眼的湊上來,沒準私下調戲石榴之時發現她身懷有孕之事,你擔心事情張揚開來有損名譽,遂殺人滅口!你身邊有個好長隨,武功了得,你又有金銀辦事,殺了這五人也非難事。你自小高高在上,覺得殺一兩個人沒什么,連現場都懶的清理,是與不是!” 王得興一席話咄咄逼人,非常有氣勢,石榴起初被驚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差點跳起來,白著臉指著王得興的鼻子,“你血口噴人!” “是與不是,等大夫給你扶過脈便知!”王得興不怎么瞧得起石榴,眼神明晃晃寫著鄙視。 孟謙看著石榴,神情變化了好幾道,石榴咬著唇連連搖頭,“少爺……” 孟謙看了屋子一圈的人,再看意氣風發的王得興,氣的都笑了,“真真自相矛盾,依你之言,我到底要寶貝石榴,還是要狠心讓她落胎?簡直荒謬至極!”他指著王得興問黃縣令,“大人就是這么辦案的?” 黃縣令勒令王得興回來,起身拱手朝孟道歉,“真是對不住,王仵作一向心直口快,一把年紀也沒學會‘事急從緩’四字,本官沒料到會如此,在這里與孟公子道不是了?!?/br> 黃縣令要彎身行禮,孟謙側身避開,但是仍然沒有說話,明顯還在表示‘本少爺很生氣’。 黃縣令嘆了口氣,“沒有證據胡亂指摘猜疑,王先生該得受罰,稍后本官會按規矩罰他,可他之言行方才大家都看到了,石榴姑娘這里……只好取證了?!?/br> “大人隨意!”孟謙臉色鐵青,牙齒咬的咯咯響,“但若無證據證明我等與命案有關,爾等再來糾纏,休怪本少爺不客氣!” “正是正是,孟公子消消氣,消消氣……” 黃縣令極為和氣的將人哄走了。 然后聽了張勇的匯報,再然后,盧櫟沈萬沙就一起同張勇出來了…… 因為黃縣令要訓王得興,他年紀大了給他留點面子,不好當著人。 外面飄起了零星雪花,潔白晶瑩,非常好看。沈萬沙拿手去接,看到雪花化在掌心,笑瞇瞇地去接下一朵。 張勇則皺了眉。大雪會覆蓋很多痕跡,看這陰沉沉的天色,這雪怕是要下大。 “小櫟自己照顧自己,我得趁著雪沒下下來趕些事?!?/br> “張叔自管去忙,無需擔心我,下雪天寒,張叔也要注意安全,別光顧著查案不顧自己危險?!?/br> 兩人說了兩句,張勇就迅速離開了。 沈萬沙興奮地拽著盧櫟,“小櫟子下雪了!我們好好玩一回吧!” 盧櫟深吸了一口氣,帶著水氣的冷冽空氣進入身體,腦子跟著清醒很多,“好啊?!?/br> 沈萬沙拽著盧櫟頂著小雪在外面散步,邊走邊聊天,此時的聊天內容就是之前看到的事了。 “你說兇手真是孟謙嗎?那個丫鬟真的懷孕了?” “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孟謙是兇手,那個丫鬟有沒有懷孕,也得大夫把過脈才能知道?!?/br> 沈萬沙神情八卦,“王大爺看出丫鬟不一樣,你有沒有看出來?那孟少爺真敢孝期……那啥?” “那丫鬟狀態確有不對,但是不是懷孕,我不是大夫,不能憑眼睛就看出來。晨間干嘔可能是脾胃不和,打哈欠可能是昨夜睡的不好,但她那年紀的女子,會出現這種表現,也非??赡苁菓言?。不過就算真是懷孕,那丫鬟大概也不知道。至于孝期行房……這等事不好隨意懷疑,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好直接說,一旦證明沒這回事,會被人記恨?!?/br> 盧櫟神情安靜,聲音也很靜,背著手穩著步子一句句說完……跟在他身側的沈萬沙突然拍了拍腦門,“哦我知道了,你在坑王得興!你明明也看出來了,不想得罪人,就讓王得興往上沖了!” 盧櫟咂咂嘴,“他自己喜歡表現,我怎好搶他的風頭?” “哈哈哈哈哈哈……那王得興真蠢!” 沈萬沙捂著肚子笑了好大一會兒,突然又悲觀嘆息,“王得興這樣的仵作,隨意攀指,不知道會害死多少人,黃縣令竟然也由著他,不知道會出現多少冤案?!?/br> 盧櫟笑了,彈了彈沈萬沙的腦門,“你不是看過山陽縣志?” 沈萬沙捂著腦門,有些奇怪地看著盧櫟,“是啊……”不過這與剛剛的話題有關系么? “我亦看過邸報,黃縣令在任好像有九年了,雖未升遷,但政績……” “政績還不錯,”沈萬沙想起來,“我還曾思忖,他沒往上調一定是因為上頭沒人?!?/br> “黃縣令年過四十,官場中不算年紀大,他只是舉人出身,卻能做了山陽縣令,還一做十年,政績上佳,你覺得他蠢么?”盧櫟悠悠走著路,緩言提醒。 沈萬沙歪著頭,“對啊……這是為什么?” “不要小看了人?!北R櫟緩緩呼了口氣,眉宇間帶出一點佩服。 黃縣令出身不足,卻很懂為官之道。政績會有夸大,做假,但他這樣的位置,這樣的人,想做的太假不大可能,他是真的辦了些實事的。 山陽刑律未有出錯,便是他功績之一。 王得興推理不行,手上仵作本領在他看來差了很多,但些許經驗也是對的,于現在社會而言,他應該算是有些技術,但沒有口德的人。 黃縣令理案情時帶著他,任他往前沖得罪人,在這個過程中,黃縣令并沒有干坐著,而是細細觀察著當事人一舉一動,心內有自己的判斷。 之后,黃縣令會根據當時情況圓場,擅后。 盧櫟看了很多張勇祖父留下的書,古人對皇權,上位者有極深的敬畏之心,簡單純良,經不住嚇,不是膽子特別大的,一經對峙,緊張慌亂之下會露出馬腳,就算不露痕跡,一個人不同狀態時的表現不一樣,是否說謊很容易看的出來。 于是,驗尸方面,王得興是黃縣令能依靠的好手,破案方面,王得興是他使的最好的槍。 黃縣令心中有丘壑,順著方向找出嫌疑犯,適當引導,用刑,破案……所以對王得興很寬容。 外人會覺得黃縣令大義,委屈,其實他受益良多。 沈萬沙琢磨了一會兒,也明白過來了,面色嚴肅地拽著盧櫟袖子,“你怎么看出來的?” 盧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觀察?!痹僦噶酥缸约耗X子,“思考?!?/br> 沈萬沙巴巴看著他,眼神里似乎在發光,“你真厲害!” 這眼神帶了些崇拜,更有直白的欣賞,盧櫟有些不好意思,手握拳抵唇咳了兩聲,“呃……沒什么的,你若仔細些,也能看出來?!?/br> “那你說孟公子與那丫鬟是不是真的有染?”沈萬沙眼睛眨啊眨,對這個問題充滿興奮,顯然非常想知道。 盧櫟嘆了口氣,轉身往前走,“你怎么凈關注這個?!?/br> “說嘛說嘛……” 盧櫟沒答,他并不確定。但若說石榴與孟謙有私情,倒不如說與孟謙長隨余石關系更近。因為在石榴被王得興指責時,她在最害怕的一瞬間,是看向了余石并不是看向孟謙。 但一切……都缺乏證據。 盧櫟想著是不是去停尸訊再看一遍尸體,沒準可以得到更多線索。 沈萬沙倒是不介意,二人在外面玩了一會兒,就去了寺里的臨時停尸房。 停尸房非常陰冷,溫度肯定在零度以下,門窗四周灑了藥,不會有蟲蟻靠近,所以尸體保存的相當好。 可惜,看了半天也沒找出什么…… 盧櫟很無奈。 雪下大了,外面很冷,盧櫟勸著沈萬沙不要再玩,二人一起回了院子。 仍然不見趙杼。 盧櫟有點擔心,沈萬沙說趙杼會武功,以前的記憶丟了,現在人又不傻,一定是去哪里被絆住了沒回來,等等就是了。 …… 這夜過的有點漫長。熄了燈,外面雪色幾乎能透過窗戶,盧櫟仿佛聽到了雪落到屋檐,地上的聲音,有點輕,有點動聽,有點……涼薄。 第二天一早起來,沈萬沙帶來個消息。黃縣令請來的大夫確定石榴有了身孕,但她不說是誰的,只說不是孟謙的。這是人家孟家私事,與案件無關,黃縣令不好追問,就算懷疑與案情有關,證據不足,他沒有底氣抓人上刑問供。 而且,趙杼仍然沒有回來。 盧櫟不想腦子里時刻擔心趙杼,案件在前,這么久沒有更多線索,他決定再去現場四周走走,如果可能,出了寺往西走走更好。 左右無事,沈萬沙土豪買的御寒衣物也夠,聽盧櫟這么說,他立刻翻箱子,很快找出了各種名貴皮料,顏色還很漂亮的衣服,給自己和盧櫟穿上,“走,咱們找線索去!” …… 雪很奇妙,它能埋藏很多東西,也能讓一些平時不那么起眼的東西變的明顯。 盧櫟很慶幸昨天下了雪。 第30章 烏頭 有時破案沒有頭緒去現場走一走很有幫助,盧櫟的首要目的地仍然是死者香院。 案子還沒破,官府會最大程度的保存現場,房間并未清理,血跡和破碎的東西仍然還在,院外也派了人看守,閑雜人等禁止入內,他能進出,還是因為黃縣令的特別交待。 “我在外頭等你!”沈萬沙扒著門框,堅決不進去,開玩笑,他站在院子里就聞到房間里的血腥味了好嗎!說起來小櫟子那么瘦,哪來的那么大膽子啊……他眼神復雜地看著盧櫟。 盧櫟故意有些神秘的朝他眨眼,“真不進去?沒準你能發現什么,然后我們順利破案……” 沈萬沙有點猶豫。命案現場呢,神秘又刺激,以后說起來也能顯擺,而且盧櫟那么厲害,自己也不傻,沒準真能破案呢…… 盧櫟見他神情搖擺,嘆了口氣,“罷,你害怕的話,我自己一個人進去好了?!?/br> 這話聲音好像有些高,有些不自然,沈萬沙眼珠子一轉,賊兮兮笑開,“哦……原來你也害怕?!?/br> 盧櫟笑出小虎牙,“是啊我好怕,大少爺,你與我一同進去吧!” 沈萬沙蹭了蹭鼻子,趾高氣昂的往里走,“你這樣本少爺怎么放心……好吧,少爺護著你,來吧!” 盧櫟暗笑兩聲,走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