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除了銀子,他可還有東西留給你們?” “沒有?!?/br> “說說他離開前的事?!北R櫟眸子微瞇,“任何想得起來的細節,都告訴我。比如他走時什么狀態,叮囑了你們什么?!?/br> “他走的很匆忙,病還沒好全就要離開,臉色有些青白,腳步有些虛浮,走前到我家看了看王富……”王陳氏突然眼睛一亮,“我想起來了,他留下過東西!” 盧櫟瞳仁緊縮,“留下了什么?” “留下一封信并一個錦囊,說一個月后讓王富將信和錦囊寄給毗鄰山陽縣大山鋪一個叫候星的人?!蓖蹶愂险f起起了身,“苗方留了很多謝銀,信和錦囊我們寄出去了,但苗方當時神情有些恍惚,離開前落下了一塊木牌,妾身拿與您看?!?/br> 翻了半天,王陳氏從積年的衣裳箱子里找到那塊木牌,遞給盧櫟,“是木頭的,不值錢,唯樣式精巧雕花細致,我很喜歡,才沒賣沒丟……” 盧櫟接過木牌。木牌質硬,色黑,看不出質地,長三寸,寬一寸二分,厚三分,邊緣有金色邊框,上下繪水云紋,內里空白處用金漆寫著篆體的‘穿云’二字。 木牌非常有光澤,指甲劃過未有任何損傷,且隱隱發出金玉之聲。 這東西,怕不尋常。 盧櫟將木牌握在手里,掌心溫燙,提醒著他,他身處謎局,當將其破之,才會云開霧散。 “可還能想起什么?” “實沒有了?!?/br> 盧櫟長長呼口氣,揚了揚手里木牌,“這東西與本案有關,當會做為證據收押府衙?!?/br> 王陳氏立刻點頭,“公子只管拿去——只是妾身之事……” “你等著吧?!北R櫟看王陳氏一眼,轉身離開房間。 因證據確鑿,張勇與捕快們一起錄下口供,將呂三與王陳氏押入縣牢,盧櫟則與張猛沈萬沙一同歸家。 一路上張猛眼睛亮亮的,一會兒說‘我爹真威武!’一會兒說‘櫟哥好聰明!’,甚至興奮地與沈萬沙講起了盧櫟驗尸之事。盧櫟驗尸之時只有張勇跟著,張猛并沒有看到,但張勇為盧櫟前程,各中細節曾與捕快們,縣丞等人說起,張猛自是也聽說了。 他還自發加入很多奇詭情節夸張渲染,聽的沈萬沙一愣一愣,末了拽著盧櫟的袖子求,神情激動,“下回驗尸一定要叫我!少爺以后就跟著你混了,需要什么盡管提,只有一條,不許嫌我煩!” 張猛也起哄,“對對,還要帶我!櫟哥答應過的!” 盧櫟被他二人纏的難挨,“如果情勢允許,就帶你們?!?/br> 二人歡呼,湊在一起小聲嘀咕了幾句之后,看向盧櫟的眼神充滿敬佩興奮。 盧櫟撫額,默默嘆氣…… 這夜盧櫟做了惡夢,他沒夢到前身經歷過的事,而是夢到了現代的父母哥哥。 他們很生氣,都在譴責他今日行為不對。 爸爸說:任何情況下,罪犯就是罪犯,做了錯事就應該受到懲罰,怎么可以做交易交換罪責呢! mama說:如果你想從王陳氏那里得到一些東西,可以想辦法,但讓她免責的方式交換不可取,你沒有那個權利,也負不起日后若有萬一出現的責任。 哥哥說:在這里沒人管你,沒人能提醒你,你必須自己時刻警惕,給自己設定一個道德底限。你是法醫,法醫的工作,是驗尸破案,找出兇手為死者伸冤,是嚴謹的,高尚的,你要有原則,不能讓內心哪怕有一點點欲望膨脹。 …… 盧櫟從夢中驚醒,枕頭邊的黑木牌泛著冷光,觸手冰涼。 盧櫟雙手抱膝,將頭埋在腿間,胸口跳的飛快。 他真的……錯了么…… 心內情緒陡轉,怎么也睡不著,盧櫟一早爬起來,出門溜達,漫無目的走著走著,繞到了山前。 灌縣多山,劉家宅子離山腳就不遠,盧櫟看看灰蒙蒙的天色,索性今日無事,時間又多,不如去爬個山。 他在街邊鋪子買了幾個rou包子吃,慢慢順著山路往前走。 山路很窄,曲折蜿蜒,有淡淡霧氣縈繞。山腳下多為綠色樹木,越往上走,氣溫越低,半山腰處,隱隱見了雪。 可是運動這么久,盧梭一點也不冷,他搓搓手,繼續往上。 冷冽的空氣仿佛能滌蕩心靈,帶著雪氣的冰涼氣息從心肺進入身體,盧櫟眼前清明,頭腦頓時清醒。 與父母哥哥不在一個時空,他們怎會指責自己?不,他們最疼最愛的就是自己,只要自己能好好活著,他們就會安慰。會做那樣的夢,應該是自己心里有了負擔。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只要保證目的方向沒錯,可以對犯人進行一定的激勵,使其招供,這樣的行為沒有錯,錯的是,他的心未正。 他長在父母哥哥的營造的溫室之中,并未經歷過風雨,也從未用自己的肩膀承擔過什么,來到這里,他其實很害怕,又倔強的不想說不行。 他想強大,想做些力所能及,又隨心所欲的事,可他必須要保持自己的底限,給自己畫一個圈。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別人可以做他不能做,他必須內心堅定…… 他不可以憑喜好為所欲為,卻可以為了給死者伸冤,想方設法用盡手段! 盧櫟爬到山頂,長長呼出一口氣。 他想他知道以后的路該如何走了。始終堅持自己,保持本心,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他要頂天立地走自己設規劃好的路,一點點強大起來! …… 山霧飄渺,白雪皚皚,安靜的冬日深山,美的出奇。 盧櫟悠悠看著,突然看到一間小小廟宇。 他信步走去,發現廟宇很小,只有一老僧,可廟里收拾的非常干凈。殿間菩薩坐于蓮座之上,手挽佛印,面容慈悲,仿佛能度世間所有靈魂。 盧櫟不知道怎么的,眼淚刷的就下來了。 他虔誠的走至菩薩前跪下,雙手合十,深深下拜。 他會好好活著,用自己的知識,做出對社會的一份貢獻。他會堅定仵作之路,驗尸破案,為死者伸冤,宏揚法醫知識…… 他會避開危險,找出前身父母遺志,告慰死者亡靈…… 他……在這個時空過的很好,請菩薩保佑前世父母哥哥,一生幸福。 爸爸……mama……哥哥…… 盡管不能再見,他也會永遠記得他們的教誨,帶著他們給予他的溫柔力量,在這陌生異世,一步步堅定勇敢地走下去。 老僧人在一旁敲著木魚,口里梵音不絕,好像亙古以來便是如此,所有紅塵污濁皆在這渺渺梵音里被清除。 盧櫟起身后,目光越發清澈,他沖老僧人行了個禮,掏出香油錢放入功德箱。老僧人姿勢未變,他不敢打擾老僧人,轉身離開。 老僧人雙目微闔,在他離開之后,長嘆一聲,“阿彌陀佛……” 灌縣地理位置偏西南,氣候溫濕,冬日特別冷時也難得下雪,既然到了山上,合該好生欣賞雪景。雖然有些冷,盧櫟仍然決定,再轉一會兒下山。 走著走著,他有所感,回頭一看,有一只毛色純白的小狼狗跟著他。 他蹲下身,引著小狼狗走近,“小東西不怕冷啊,為什么跟著我?” 小狼狗在離他三步遠處站定,耳朵顫著,弓著背蹬著腿,呲出小牙,嘴里發出嫩嫩的威脅吼聲。 它很瘦,身上的毛也很粗糙,大概是營養不良,冬天食物太少? 盧櫟想了想,把早上沒吃完的包子拿出來,丟過去,“我只有這個了……你想吃我怕是不行,你太小了還打不過我呢?!?/br> 小狼狗湊近嗅了嗅,看了盧櫟兩眼,叼起包子跑了。 盧櫟笑著拍拍手,靜靜看了一會兒,直到小東西消失不見,才轉過身,準備下山。 誰知今天很有些不順,下山路并不平靜。走過一道陡坡,他看到一個人。 一個很高的男人,穿著玄色衣衫,手腳大開躺在雪地里。厚厚的雪被他砸出一個坑,有雪花飄到他的衣領衫褲,他拂都沒拂一下。 盧櫟覺得奇怪,往前兩步,發現這人一動不動,頭邊有大片血跡,遠遠看去不知是死是活! 盧櫟看了眼周邊地勢,這是從崖上摔下來了? 他不敢大意,趕緊拎起袍角跑了過去,救人要緊! 第15章 入室 “喂,你沒事吧!”盧櫟一邊提著袍角往男人的方向跑,一邊揚聲呼喚,可直到他跑到男人身前,男人也沒動一下。 離的近了,盧櫟越發覺得男人身材高大,就算躺著,大長腿的存在感也一點不低。方才遠遠看過來,看到他頭邊一大片血跡,離近了之后才發現只是視角問題,那片血跡離他一米開外,不過他手上有血,頭發上也有,實不能斷定傷情。 男人的眉毛很濃,睫毛很長,臉型線條很硬朗,很帥,也很有男人味。 “喂,你醒醒——”盧櫟蹲下身,輕輕晃了晃男人的胳膊。觸手溫暖,盧櫟知道這人還活著,心下松了口氣。 他不懂武功,心神一直放在救人方面,并沒有注意到,此時男人手握拳,指間夾著一枚鋒利柳刃,只要他有任何不對異動,那枚柳刃立刻會要了他的性命。 男人仍然沒動,盧櫟有些擔心,手指移到男人鼻間,想試試他的呼吸。 手還沒近,突然見男人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瞳極黑,極深,仿佛藏了千山萬水,漫不經心看過來時,盧櫟心頭一緊,手刷一下收了回來,聲音都結巴了,“你、你可有事?大冬天的……躺在這里會著涼?!?/br> 男人眼窩有些深,眼睛狹長,眉頭離眼睛有些近,顯的他的眼神特別深邃,非常好看。這種眉眼,靜靜看著你時,應該要有種深情專注的味道,就像影視明星的電眼,可這個男人不一樣,他的眼神是很專注,卻并不深情,反倒非常犀利,仿佛你是他盯住的獵物,下一刻,他就會將你撲殺。 盧櫟心尖一抖,臉上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聲音輕快的解釋,“我叫盧櫟,剛剛在山頂玩,下山路上看到你躺在這里,以為你出了意外,便過來問一問,你……可有受傷?” 男人終于開口說話了,“你說你叫……盧櫟?”他的聲音很是低沉,如同大提琴輕奏,非常動聽。 “嗯!你叫什么名字?”盧櫟微微歪頭。 男人沒說話,看著他的眼神……怎么說呢,非常復雜,有些疑問,有些意外,還有些警惕,總之,又是半晌沒說話。 盧櫟看了看不遠處那灘血,再看看男人此刻表現,一個非常狗血的念頭沖上心頭,他瞪大了眼睛看著男人……不是吧…… 他伸手在面前擺了擺,“你看得清我么?頭是不是很痛?” 男人還是沒說話,神游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盧櫟艱難開口,“你……是不是撞到頭,什么都……不記得了?” 男人看著他的眼神頓了頓,仿佛有些憂傷……這是被他說中了? 盧櫟也很憂傷,失憶了怎么辦? “總之躺著不行,我扶你起來?!北R櫟扶著男人的肩膀,把人扶起來,隨著男人的動作,他胸口掉出一塊玉佩。 玉佩圓形,極潤的綠色,水色十足,盧櫟不懂玉,看不出是什么質地,貴重不貴重,只覺得特別精致好看,而且上面的兩個字他認識。 “趙……杼,你叫趙杼?”盧櫟伸手從地上撿起玉佩,欣喜的看著男人,總算知道名字了! 他將玉佩遞到趙杼面前,可能在雪地里呆久了有些冷,他鼻頭有些紅,細瘦的指尖也有些蒼白,可這些都不影響他燦爛的笑臉,小虎牙露出來,顯的特別可親。 他沒看到,在他背后,四個方向,出現了四個黑衣人,手持鋒利兵刃,腳尖點地,無聲地朝這個方向迅速飛躍,雪地上幾乎沒留下任何痕跡。 趙杼接過玉佩,眼梢微垂,掩下眸里興味,“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