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然后,石頭后面悄悄鉆出一顆小腦袋…… 是個少年,十一二歲的年紀,人很瘦,皮膚有些黑,一雙大眼非常機靈。少年眼珠子溜溜轉了一圈,大概是看到沒人,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炮仗一樣,顛顛的沖著房門就跑了過來! 盧櫟愕然。 這人……看著很眼熟啊。 少年一點也不客氣,根本沒敲門,直接推門進來,聲音里滿是興奮,“櫟哥哥!護城河面上發現了一具尸體,我們一起去看吧!” 第2章 湯藥 盧櫟想起來了,這個少年,名叫張猛。 盧櫟被姨母接來,在劉家并沒過多少好日子,除了每年平王府送禮的那幾天,其它時候都是放養,別人想起來了,就給他送點東西,想不起來的時候,就任他餓著。 他被安置在劉家最角落的偏院,靠著外街,隔壁挨著一戶張姓人家。當家男人叫張勇,其妻曹氏,兩夫妻人很好,頭一次意外見他,就熱情的把他拉回家,給他東西吃。 拒后來張猛,也就是張勇的兒子說,那是因為盧櫟年紀與張猛哥哥一般大,相貌上也有幾分相似,都是白白凈凈的,大眼睛,小虎牙。張猛哥哥六歲上意外溺水去了,張勇夫妻正難過著,突然看到一般年紀的盧櫟吮著手指出現在門前,相貌隱隱與死去的兒子相像,兩夫妻立刻受不了,以為這是上天補償他們的。 他們當然不會偷別人家的孩子,仔細查過情況后,開始暗暗照顧盧櫟,這一照顧,就是十年。 張勇是縣里的捕快,其父也是捕快,祖父是仵作。張勇祖夫比較出息,為人處事極好,驗尸本領也不錯,很得當時的縣太爺器重,任上得了不少好處,除把兒孫前程訂下外,還存了一屋子書。 可惜張勇的祖父父親都去的早,這一屋子書,就便宜了張勇。 張勇幼時被逼著開蒙識了字,可是對讀書一點興趣都沒用,他的小兒子張猛也是,會走路時就拽著父親要學武,提起看書寫字就跑的沒人影,一屋子書無人繼承,非??上У姆旁谙渥永镎谢?。 盧櫟當時被馮氏放在劉家最偏僻的院落,院里連個下人都沒有。當然也可能不是沒有,下人欺主,覺得反正他不受重視,來不來都不一樣,太太不會因為這個罰人,所以從小盧櫟從小就沒人照顧……也相當自由。 院墻角落的那個洞自有記憶時就在,盧櫟當時年幼,為了吃飽肚子,常往里鉆,一鉆就到了張家。 每次他去了,曹氏都會做好東西給他吃,聲音溫溫柔柔的,讓盧櫟拒絕不了。 有天他在張家陪還是小屁孩的張猛玩,不知怎么的扎到了庫房,看到一屋子書驚呆了,拽著書就不肯放。張勇看著高興,認為他是個好學的,親自教他認字,之后把庫房鑰匙給他,說那一屋子書都是他的了。 之后……盧櫟就成了書呆子。 也不知道那些書都寫了什么,盧櫟看了整整十年,竟沒看完! “櫟哥——” 張猛進門看到盧櫟手里的藥碗,小臉立刻板起來,劈手奪過藥碗,往窗戶外一潑,眉眼立起,“不是說了,不準喝劉家準備的藥!” 盧櫟見藥被潑了,微微皺眉,“不喝藥病怎么能好……” “就是喝了這些藥才有??!”張猛瞪圓了眼睛,“櫟哥真是呆子,同你說了多么遍,就是記不??!” 下一刻他看到桌上的書,氣的小臉都紅了,“我就知道,櫟哥定是讀書起癮又忘了事!” 盧櫟回過味來,偏頭看了眼窗外地上的褐色藥汁,心生寒意。 原來那碗藥……并不是因為他生病需要治,而是想讓他得??! 上輩子幾乎一輩子都在吃藥,他最恨吃藥也習慣了吃藥,現在終于有了健康的身體,竟然有人想讓他得??! 這劉家……馮氏…… 他氣的心尖狂顫,閉了閉眼睛,半晌才緩緩回頭,同張猛道歉,“對不起,我忘了?!?/br> 張猛這孩子也心大,瞪了盧櫟一眼氣就散了,撇嘴說了句,“下次記住就好?!?/br> 他拉盧櫟坐下,看看窗外無人,獻寶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是兩個冒著熱氣的大包子,“我娘剛做的,放了油渣,你嘗嘗,特別香!” 盧櫟看著熱騰騰的包子,眼睛有些熱。 非親非故,人家能這么照顧他…… 這份情該好生報答才是。 “謝謝?!彼舆^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張猛坐在他對面,支著下巴看他,笑瞇瞇說,“哥你長的真好看?!?/br> 盧櫟不知道自己現在模樣,如果能長的和上輩子一樣,那應該是好看的。他皮膚白,大眼睛,鼻子挺,臉型線條流暢,但凡見過的,都說他長的好。 這樣的話聽多了,盧櫟一點也害臊,沖著張猛一笑,“小猛也很好看?!?/br> 張猛樂了,指著自己的臉,“你可拉倒吧,就我這模樣,我娘說我小時候我爹沒抱好,讓我跌進人家墨池里去了,這色道怎么洗都不會白!” 兩人笑鬧兩句,見盧櫟三兩下解決完包子,張猛握起小拳頭說起正事,“櫟哥,你和我一塊去看死人吧!我爹一準在那邊!” 盧櫟搖了搖頭,“不去?!?/br> 他沒系統學過法醫知識,可跟著哥哥驗尸,懂了不少。他天生對這行有興趣,一是覺得死者無人伸冤可憐,二是每個驗尸過程都好像解一個謎題,嚴謹又有趣,只要一個角對不上,整個犯罪過程就無法推斷,然而破解這個過程,抽絲剝繭地找出兇手時,那種滿足感簡直無法形容。 他喜歡做這些事,但他不能不考慮現實環境。 他記得法醫在古代叫仵作,工作環境工作待遇都非常差,如果他沒摸清情況,沒有做好準備,貿然進去,很可能會跌一大跤。 如今他只有一個人,沒人能幫他。 盧櫟修長眼梢微垂,將顫抖的手藏在袖底。 不能去……不能如此渴望…… 張猛好像早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臉頰鼓起來,“哥你一點都不好奇么?真的不好奇么?你那一屋子書,大半都是曾祖父當年做仵作收集的!” 那屋子書……大半與驗尸有關? 盧櫟桌子底下手雙交握,內心激動不已。 這是機會!既然看了一屋子書,將來走出去說自己懂驗尸,別人也不會懷疑了! 他得盡快去翻翻那些書,有沒有本朝律法相關,有沒有風土人情。之后慢慢出門熟悉了解,畢竟年代經歷不同,說話方式,部分常識都不一樣,他不能讓人覺得他是異類。 等玩懂了規則,他就可以試著展露頭角……他那姨母馮氏對他一點真心都無,不知道劉家能呆多久,還有與平王的婚約,他不能想象與一個男人成親,還是一個五大三粗有暴力傾向的武人,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身份尊貴也不行。 盧櫟長長睫毛遮住了眸內思索,他得想辦法,解除這樁婚約。 “我們去你家?!北R櫟忽的站起來。 猛地對上俊秀逼人的臉,張猛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去我家做什么?我才出來?!?/br> 盧櫟丟下兩個字差點把張猛逼瘋,他說:“看書?!?/br> 張猛拽住他的袖子,“櫟哥!我親哥!咱能不看書不?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吃飯睡覺都看書,你就不累?” 盧櫟笑瞇瞇,“不累?!?/br> 張猛被他噎的差點翻白眼,垂死掙扎,“就算不累你也心疼心疼你那眼睛??!再這么看下去眼睛都花了!” 盧櫟頓住。 眼睛花不至于,近視有可能。 古代好像……沒有近視眼鏡? 要驗尸,沒雙好眼可不行。 盧櫟看了看外面陰沉沉灰暗暗的天色,腳步頓住,“你說的對?!?/br> 張猛這下更愣了,然后突然高興地蹦起來,“哥你終于肯聽勸了!早就說了,那一屋子書都是你的,跑不了,什么時候看都行,你偏不聽!” 他得寸近尺的搖著盧櫟的手,“哥我們去看尸體吧!去嘛去嘛——” 盧櫟好奇,“為什么那么想去?” 張猛答的理所當然,“好奇??!再說我爹是捕快,一定能抓到兇手!” 他一臉‘我爹最厲害’的崇拜,盧櫟便懂了——他也曾有過這種時候。 “那你自己也可以去……” 張猛突然憤憤拍桌子,“可是我爹不讓??!他說我還小,不讓我看那些,除非我能找到人陪,保證看到不害怕!” 他氣完又可憐巴巴看著盧櫟,“櫟哥,我親哥,我就同你最好,你陪我嘛,好不好?” 接下來張猛用各種方式,軟的硬的都來,說了半天都不嫌累。 盧櫟心底漸生歉意。 可爸爸和哥哥都教過自己,任何情況下,不打沒把握的仗,他忽來乍到,不謹慎真不行。 他一次次狠心拒絕,張猛蔫蔫的走了,一步一回頭,可憐巴巴的樣子瞧的人心軟。 盧櫟硬著頭皮別開臉,關上門,拿起了桌上的驗尸格目。 之所以不與張猛一同鉆洞去張家,是因為面前這個碗——盧櫟看著空碗,王mama說過要來取的。 王mama來的很快,本來只為取碗,看到盧櫟手中有書眼神一厲,劈手就奪了過來,“太太說了,不誰少爺看書!” 盧櫟抬眼靜靜看她,這婦人抬頭挺胸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個安分下人。 他雙眸微瞇,眼底蘊起怒氣,修長手掌伸出,冷聲道,“還給我?!?/br> 王mama從未見過盧櫟動怒,往常偶有抓到他看書,都是這樣做的,盧櫟每次都好言相求,她高興了就放他一馬,不高興就沒收了書,盧櫟從未有怨言,怎的今天如此…… 隱隱有些讓人害怕。 盧櫟墨黑瞳眸內仿佛有烏云翻涌,氣勢驚人,王mama一怔,手里的書就被盧櫟奪了過去。 盧櫟指了指桌上的碗,“mama不是來拿藥碗?” 王mama眼皮抖了抖,yingying放下一句,“少爺該聽勸的,否則太太來了,少爺可不好交待?!?/br> 盧櫟頭都不抬,聲音冷淡地說,“不勞費心?!?/br> 王mama摔門出去,盧櫟以為這下就能安靜了,誰想下一刻張猛又回來了,還帶了一個不怎么好的消息。 “我看到你那表妹怒氣沖沖從街上回來,大約受了什么委屈,你當心她要來找你!” 盧櫟揉了揉額角。馮氏有一個小女兒,名喚劉文麗,百般嬌寵,偏與自己不對付,每每心情不好,就過來發泄謾罵吵鬧一遭,特別愁人。 以往的‘盧櫟’只當她是叫喳喳的鳥,對她的話充耳不聞,一動不動毫無反應默默等一會兒,她覺沒意思也就回去了,可今天盧櫟心情不怎么美麗,特別不想看到她。 張猛笑瞇瞇,“我家也有客人,不好久待,機會正好,櫟哥哥同我去護城河看熱鬧吧?!?/br> 盧櫟覺得,或許這就是命,躲不了逃不掉,容不得你準備好。 他起身沖張猛點頭,“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