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楊旭眉頭挑了起來,審視著羅天馳。 因皇后極喜歡那姐弟倆,二人時常入宮,相處久了,他也把他們當親兄妹看待,誰料羅珍遭遇不測,生怕羅天馳再有什么,他很是關注他。 這段時間,就發現這小子從湖州回來,常往衙門跑。 “做什么實事?”楊旭面色緩和些,要真為正事,那總比沉迷于悲傷中來得好。 羅天馳一早就想好理由:“我去湖州認識了一位駱知府,此人談吐文雅深沉,很有幾分才學,后來才知,原是天辰一年的榜眼呢!” 好生生的提到大梁官員,楊旭瞧著對面連唇須都沒還沒有長得小子,笑一笑道:“說下去?!?/br> “他將湖州治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安樂,城中富庶,到得白天,街上開了無數鋪子,繁榮昌盛,晚上呢,又是夜不閉戶?!彼劬σ晦D,“還到處修壩攔水,今年湖州可不像往年那樣餓殍遍野了。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該升遷???這是大梁之福??!” 簡直是口若懸河,連聲稱贊,楊旭聽他提到修壩,提到湖州,卻是想起去年批閱過的奏疏。 皇上已是半百之齡,身體日漸不好,甚為倚重兒子,故而狀態欠佳時都是由他來代為審閱,他清楚記得有位駱姓知府曾上過一篇奏疏言事,入木三分,直切陋習,不似有些大臣賣弄才學,言之無物,極合他心意。只可惜與皇上提過之后,如石沉大海,他也著實沒料到有一日會在羅天馳口中又再次聽到這個人。 沉吟片刻,他頷首道:“既然你覺此人為政清廉,有能臣之風,我自會在父皇面前美言幾句?!?/br> 聽他承諾,羅天馳松了口氣,其實他還想讓楊旭最好再去吏部透透風,可到底不能得寸進尺,楊旭雖也不過二十出頭,卻已是大梁的儲君了,平日里行事作風老辣果斷,說是表哥,更像長輩。 他笑道:“謝謝表哥,我也是想出份力?!鳖D一頓,他神色更為嚴肅的道,“表哥,不知我能否向皇上謀個職務?” 這樣等到jiejie來京都了,他手中有權利也能保護她。 楊旭卻嘴角一翹:“你才幾歲呢,謀什么職?將該學得學好,過兩年再說?!庇智魄扑?,“我正當要去拜見母后,你恐是還未去罷?不妨留下陪母后吃頓飯,阿瑩也在?!?/br> 羅珍去世,除了羅天馳,便數皇后最是傷心,好像失去一個親女兒,幸好有個外甥女劉瑩陪著,漸漸也緩過來一些。 羅天馳自然不會反對,二人并肩走了。 十月里的金梅,在這日開出了第一枝花,輕黃色的花瓣綻放開來,露出花蕊,將整個庭院都滿溢了濃香。 府邸雖是逼仄,卻不料還有這等名品臘梅,駱寶櫻心里歡喜,叫藍翎斷一張圈椅放在樹下,她就坐在底下繡花。 不是十分寒涼的季節,太陽燦爛,若不回想往事,真是有幾分愜意的,她垂下頭,拿蔥白般的手指捏著針線,在鞋面上穿梭,只一會兒功夫就有幾片淡青色的竹葉飄于上方,添了幾分風雅。 耳邊有清越的聲音道:“沒想到meimei手藝這樣好了?!?/br> 她抬起頭,瞧見一張俊秀的臉,揚眉笑道:“哥哥,你何時回來的?” “才回來的,”他從她手里將鞋子拿來看,笑道,“這鞋子是給父親做的吧?看這尺碼,正是合適?!?/br> 她點點頭:“已經做好了,我送與爹爹穿,很快就能將盜匪全抓住的!” 話語里透出一股稚氣,駱元昭笑起來,手放在她肩頭:“那等父親回來,你記得送呢?!闭Z氣很是輕松,然而眉宇間卻閃過一絲陰郁。 這事兒他也聽說了,父親無緣無故要擔著全責,許是因為江老爺,不然因水災引起,四方sao亂,那是各城各縣的問題,照理該聯合一眾衙門同時追捕,結果卻只湖州一家,自然更是延誤時機。 最終錯上加錯,還得怪在父親頭上。 或許他該娶那江麗宛?想著又搖搖頭,不,假使父親愿意低頭,定然一早使人將他從書院叫回來,可父親一字未提,顯見不愿。 既然不到最后一步,他也不想被人牽著鼻子走。 看他出神,駱寶櫻拍拍他胳膊:“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盜匪,”他突然道,“盜匪人數比往前激增了數倍,定是吸收了流民,可流民貪圖什么,還不是一口飯?假使……是了!”他靈光一現,拔腳朝外奔去。 數日之后,衙門派出人手在各處張貼告示,流民只消供出賊首,小罪既往不咎,且能與難民同領米糧,與家人團聚。一時各處盜賊內訌,短短時間內,便有數百人降往衙門,告發賊匪窩藏之地。 盜匪得意肅清,然而駱昀連日勞累,便是鐵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了,加之入冬,染了風寒,這幾日便沒有去衙門。 老太太著急得不得了,生怕袁氏伺候不周,讓玉扇搬到耳房,隨時照顧駱昀,駱寶櫻去探望父親的時候,就見到玉扇正拿著帕子給駱昀擦額頭上的汗,那動作極其溫柔,就跟在碰一塊豆腐似的,生怕將他弄散了。 袁氏坐在不遠處,面若寒霜。 其實她一早就反對了的,奈何老太太說萬一她也染到,家中主母再病倒,誰來主持事務,別說寶珠還常纏著她,小姑娘更是身體較弱,她只好答應讓玉扇分擔。只見她這般細心,到底不舒服,恨不得就將她趕走。 但正室得有正室的大度,若一二小妾都不能容忍,只怕丈夫也會覺得氣量狹小,袁氏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駱寶櫻看在眼里,暗道玉扇有老太太這個靠山,以后還有得官司打,所以說,嫁男人得擦亮眼睛,當初她看上衛瑯,也是聽說他沒個花花腸子,這才會十分愿意的,不然便再是出眾,她也不會多瞧一眼。 雖然她大姑父那是三宮六院,二姑夫又是三四個小妾,她一早知曉這現實,然而真輪到自己,實在沒有那么大的肚量! 多膈應人啊,她暗地里搖搖頭,朝袁氏行一禮,便坐到駱昀床邊甜甜叫了聲爹爹,爹爹雖然不是個好丈夫,可這與她無關,他能多照應自己,做個好爹爹就行。 駱昀看見她,忙道:“還不坐遠些,小心過到?!?/br> 那日兄妹倆過來,哥哥獻策,meimei送鞋,這就是個好兆頭,才能使得此舉順利,他自然更是喜歡這一雙兒女的。 駱寶櫻道:“不怕,女兒前些日子才大病過,不會再過到這的,再說,爹爹也好很多了?!?/br> 聽到這話,駱昀倒有幾分愧疚,當初她從滄州回來好像刺猬般,對長輩不敬,對姐妹也不善,他這才罰她,可沒料到她會得病,說來說去,都是金姨娘不知禮數,仗著幾分姿色,沒個分寸。 只那美貌如水中花,風中煙,他嘗過王氏的艷麗,金姨娘的風情,到底也不過是人生里的點綴,男兒家豈能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對駱昀來說,女人委實算不得什么。 反倒兒女相連,傳承了他駱家血脈,他擺擺手讓玉扇退開,笑道:“你不怕,你祖母還怕呢,沒你她如今都不會打葉子牌了?!?/br> 多虧得駱寶櫻火眼金睛,老太太每回猶豫不決,一喊她準是要贏錢的,如今幾個女兒里,沒人能比駱寶櫻,與老太太親熱。 說曹cao,曹cao就到。 老太太在外面道:“還編排我呢,說得我老婆子只知道贏錢似的!”她身體健朗,疾步進來,手里拿著一封信道,“老jiejie寫信來了,我不識字,你快些于我瞧瞧寫了什么,可是要請咱們去吃喜酒?一早就說定好了,什么羅家姑娘……” 她喋喋不休,駱昀靠在迎枕上,將信打開,一目十行看下來,擰眉道:“婚事不成了,那羅姑娘溺斃,許還得重定,難怪隔了許久才回信,想必堂姨心中悲痛?!?/br> 聽見此事,袁氏也走過來,輕聲詢問,“那羅姑娘去世了?” 老太太連連嘆氣:“才十幾歲的姑娘怎會那么短命?真正可惜,聽說生得花容月貌,與瑯兒很是相配呢?!?/br> 他們時發感慨,唯有駱寶櫻瞪圓了眼睛,半響失魂般的問:“祖母,我怎不知我還有個姨祖母???” 不是寒門嗎,什么時候有這樣顯赫的親戚了? ☆、第 14 章 說起衛家。 衛老爺子歷經三朝不倒,到得這代,更是位極人臣,不止被封為為太子太師,更是吏部尚書,百官之首,那是真真正正的名門望族。 可駱家呢? 駱寶櫻想破腦袋也不能把兩家聯系在一起。 老太太噗嗤發笑,招手叫她過來,細細說道:“你去滄州時年紀尚小,自然不知,你這姨祖母呢,生得極為漂亮的,往前在咱們澄縣,那是獨一枝花……”正說著,駱寶樟也來了,她自從被罰抄女誡之后,言行舉止很是謹慎,不曾再惹長輩生氣,故而老太太瞧見,也叫她坐著聽。 原來老太太尚是小姑娘時,祖籍在澄縣,有個堂姐便是現在的衛老夫人,兩家就住在隔壁,家中都有幾十畝良田,日子無憂無慮,直到有一日堂姐的父親考上舉人,才漸漸疏遠。 說起來,全是那堂姐的母親為人尖酸刻薄,生怕丈夫有了功名,被別人占便宜,老太太的父母又是有骨氣的,自然不愿看她臉色,等到堂姐父親隨后考上進士,一家搬至京城,更是渺無音訊了。 再次相逢,還是堂姐惦念幼時情誼,主動尋到他們家,那時她母親已然去世,自然也就管不了那么多。 老太太留堂姐住了好幾日,才又分開,此后,兩家便不曾斷了聯系。 至于那堂姐為何會嫁與衛老爺子,那又是另一樁事情,無非是才子佳人,一見鐘情,老太太如是說,并不曾細講。倒是駱寶樟聽得如癡如醉,想那姨祖母也是寒門出身,竟能嫁入望族,可見生得漂亮,還是順通無阻的。 唯有駱寶櫻聽出其中的含糊,雖然她不知衛家有一門姓駱的親戚,可衛老夫人俞氏是繼室,她是知道的。 衛家大爺,二爺都是原配所出,唯有去世的三爺是俞氏親生,那衛瑯便是她唯一有血脈的孫兒了。 也是她的光彩,畢竟衛家年輕一輩中,無人能出其右。 難怪老太太也親熱的稱呼衛瑯為瑯兒呢,若換做衛大公子,衛二公子,你瞧瞧她會不會這樣說。 不過其中尚有些不能理解的地方,上回羅天馳來湖州,就不見他們提起,駱寶櫻正當想找個借口詢問,駱寶樟耐不住已開口:“我記得在江家,聽說那羅公子的jiejie去世了,也應當是這個年紀,莫非與表哥定親的,便是她?” 都是姓羅,又正好去世,確實叫人疑惑。 也委實怪衛老夫人當初寫信,沒有炫耀的心,只順道說定了個滿意的孫兒媳,想著到時他們去,再行介紹,故而駱家人只知道姓羅,別的一概不知。 老太太腦筋轉得沒那么快,問道:“哪位羅公子?” “宜春侯,十三歲的侯爺?!瘪橁劳赣H解釋,“上回與江家表公子一起來做客的?!?/br> 老太太哦了聲:“原也相配,衛家這等家世,尋個侯府姑娘,算得什么?別說瑯兒了,老爺子疼成什么樣的,便是公主也不在話下?!?/br> 滿嘴稱贊衛瑯,駱寶櫻暗自腹誹,瞧瞧這口氣,都沒見到人呢,就知道配不配了?要說家世,她表哥可是太子,那是大梁未來的皇帝,便是衛家,能比得上嗎?呸,誰高攀還難說! 不過想到現在的身份,她又蔫了,再無精神提一句話,不像駱寶樟,耐心的聽老太太回憶舊情。 從上房出來,她瞧著湛藍的天空,那樣空闊高遠,遙不可及,就好像遠在天邊的京都,遠在京都的他。 此后,便是見到,也得叫聲表哥了吧? 呵呵,她突然笑起來。 那神情極是古怪。 藍翎與紫芙看在眼里,不知所措。 九歲的小姑娘在想什么,其實也是很難猜到的。 江老爺指使下屬彈劾駱昀疏忽職守,在十月卻換來了一位金大人,這金大人公正嚴明,被稱為在世包公,不用挑明便知,誰也難以賄賂。 此來乃是為湖州以及周邊地區遭受水災與盜匪一事。 原來背黑鍋的最好人選當然是駱昀,可江老爺見到金大人,便知曉不好,畢竟不過是樁小事,憑他在朝中的地位,皇上只消看到,天枰一早就偏向他,到時再找些證據扣在駱昀頭上,任他插翅也難飛。 誰想到太子會橫插一手。 江老爺對他深惡痛絕,因太子與皇帝做事風格相差甚大,對他們這些老臣是極有危害的,觸及到了他們的利益,然而就這件事上卻也莫可奈何,畢竟人都派來了,那定是皇上首肯。 偏偏駱昀又將盜匪一網打盡,處理的十分干脆。 金大人皮笑rou不笑:“倒不知彈劾駱知府的人是否瞎了眼睛?還請江大人將此人押解至衙門,好讓本官親自審理?!?/br> “不過是個蠢蛋,何勞大人動手?!苯蠣敱成鷽鲆?,瞬間就決定要將那屬下封口,“他與駱知府有過節,想必是借機報復,此等人,打一百杖子都是便宜他?!鞭D而吩咐手下,“將人押來!” 手下瞧見眼色,便知如何做,迅速退了下去。 金大人瞧在眼里,心知肚明,江老爺在湖州乃地頭蛇,看來必是他從中作梗,難怪太子要派他前來,江老爺與別的一干臣子背地里勾結,一早礙太子的眼睛了,趁著此行,他得探探這兒的老底。 兩派明爭暗斗,駱昀漁翁得利,皇上親自點名嘉獎,升遷至京都那是板上釘釘的事兒,駱府喜氣洋洋,有人卻暗自垂淚。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吶。 駱寶櫻坐在老太太身側,瞧著跪在地上給老太太捶腿的金姨娘,只見那手腕纖細若柳條,迎風欲折,當真是楚楚可憐。 但凡金姨娘還有些底氣,都不會來此低聲下氣,實在是駱昀好久不去她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