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勉強收斂起心思,她隨駱元昭去了珠翠軒。 這里是湖州最大的珠玉鋪子了,眼見是知府大人的兒子,伙計連忙去稟告,掌柜親自過來招待。 “還請掌柜拿些合適的予舍妹挑選?!瘪樤训?。 原來那是知府的女兒,掌柜的并不認識,但他能開那么大的鋪子耳目是靈通,便知道應是才從滄州回來的嫡長女了,連聲答應,讓伙計連續捧出好幾樣首飾,有的是金的,有的是玉的,還有些點翠。 瞧這樣式還算新穎,不過比起京都的翡翠樓,還是差遠了,駱寶櫻看來看去,一時竟不知挑哪一樣。 就在這時,只聽身后有沙啞的聲音,華榛又來了:“這么巧,大公子也帶meimei來買首飾嗎?” 駱寶櫻回頭看去,原來不止華榛一人,還有羅天馳,江麗宛,后者正一臉羞澀的看著她哥哥呢! 真是巧嗎?她很是懷疑,不過能見到弟弟,那是意外的驚喜。 駱元昭眉梢略揚,忽視掉江麗宛的目光,笑著與華榛道:“一早就與meimei說好,要帶她來買些東西的?!?/br> “我也是,難得來湖州,便給表妹送份禮物,只小表妹不肯來?!彼泻艚愅?,“不是嚷嚷要我出血嗎,還不來挑?” 江麗宛沒想到他這樣大大咧咧,什么都說,恨得瞪他一眼,可駱元昭在這里,她得時刻保持淑女的樣子,踩著蓮步上來。 駱寶櫻讓開一個位置,笑道:“我正不知如何挑呢,正好一起看?!?/br> 她支起手肘,托著腮幫子,說不出的慵懶,另外一只手隨意的挑起首飾,那珠光寶翠映襯得她指尖都好似透明了。 羅天馳遠遠看著,心頭大震,拋開那略有些矮小的身影,那人的一舉一動簡直就同jiejie一個模樣。 可這,怎么可能呢? ☆、第 8 章 他直勾勾盯著駱寶櫻看,華榛在旁瞧見,眼睛都瞪大了,暗想羅天馳因他jiejie的事情,真個兒是有些失魂。 那姑娘才幾歲啊,這都能入得了眼? 幸好羅天馳尚有理智,很快就收回目光,世上千種萬種人,有些地方相似,也不是不可能,可他的jiejie,唯獨那一個,隨風而逝,永不再會。 心頭酸痛突襲,使得他挺起背脊,負手往外走去。 駱寶櫻回眸時,只看到他的背影。 拾起一支鑲寶花的累絲金簪,江麗宛笑著與駱寶櫻道:“我看你戴這個合適,不老氣又好看,這寶花的顏色跟你今兒的裙衫也很相配呢?!?/br> 那是淡淡的粉色寶石,在這鋪子里算是頂貴的了。 果然是世家出來的識貨,可駱寶櫻心疼哥哥的銀子,在駱家住得久了,知曉寒門的苦處,夏天沒有冰,冬天也沒有炭,這樣貴的簪子戴在頭上,只怕晃別人的眼睛,她拿了一支乳白色參雜紅絲的玉簪,笑道:“這個好像更好?!?/br> 明顯的雜玉,不過九歲的姑娘正是活潑可愛的時候,無需華麗裝束,她又生得玉雪漂亮,戴什么都好。 江麗宛卻道:“兩樣都要罷,這個粉簪我送給你?!彼⑽⒁恍?,“咱們投緣呀,就當禮物?!?/br> 多么大方,可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駱寶櫻目光在她臉上打了個轉兒,瞧著挺秀麗的,家世也好,要論條件,配哥哥著實妥當,可她怎么能憑這個就接受,問駱元昭:“哥哥,二姑娘要送給我呢?!?/br> 江麗宛臉就一紅。 華榛粗性子,挑眉道:“哎呀,拿我的錢做好事?不如我送駱三姑娘好了?!?/br> 駱元昭忙道:“無功不受祿,meimei若要,回頭定然會被父親母親訓斥?!彼锨耙徊?,輕聲問駱寶櫻,“你想好了,就要這玉簪?” “嗯,就要這個?!?/br> 駱元昭便付了銀子。 見他拒絕,江麗宛滿是失落。 駱元昭買下簪子,便領meimei同他們告辭,羅天馳仍站在外面,瞧著身影孤孤單單的,想那偌大的侯府,只他一人住著,也不知多可憐。她輕聲道:“外面太陽大,羅公子不進來呀?” 羅天馳心頭一跳,轉過頭看向她。 對面的姑娘雖也漂亮,可與jiejie生得并不像,自己真是多想了! 駱寶櫻想與弟弟多說幾句話,微微笑道:“湖州與京都很不同吧?京都可也有這樣熱?” “京都風大,沒有這邊悶熱?!绷_天馳語氣淡淡,并沒有說下去的興趣。 那瞬間,她眸色黯然,正好駱元昭拉著她要去別的鋪子買熏香,她沖他一頷首走了,心里哪怕有再多的不甘愿,也不好停留。 她用什么理由呢? 腳步匆匆穿過街道,太陽炙熱,照在臉上火辣辣的,她抬頭看一看,伸手微擋,腦袋朝左側著,又略低下來,往前走了。 那裙擺里外兩層隨著她腳步,微微翻卷。 羅天馳看得出神,想起jiejie最怕曬黑,夏日出門必是要打傘,或是戴帷帽,沒有這兩樣,她便是用手擋著也將那臉護得周全。 這樣的動作,誰都能做,可誰能做得絲毫不差? 可她怎么可能是jiejie? 他低聲與華榛道:“我必是入了魔障!” 自從jiejie去世,他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幾天都不曾吃喝,昏厥過去,可醒來,那噩夢仍沒有變。 人死了如燈滅,他最親的jiejie真的死了! 從此后,他沒有一日開顏,死氣沉沉,哪怕兩位姑姑開導,他也不能走出來,因他對羅珍的感情如姐如母,每當他想起雙親不在,總會想,幸好還有jiejie,后來外祖父去世,他也會想,幸好還有jiejie。 可這唯一的jiejie也離開了他。 或者,他真是天煞孤星? 十三歲的少年便算是個侯爺,到底還沒有成長為男人,他有著這個年紀的脆弱,仿佛不堪一折,也正如此,皇后怕這侄兒挺不過去,聽了華榛的,同意他帶來湖州散心。 可好像沒什么用,華榛很是焦急,握住他肩膀道:“入什么魔障?你兩位姑姑都能挺過去,怎么就你不行?你可是你們羅家唯一的血脈了,你還不給我清醒點!” 羅天馳嘆口氣,輕聲道:“我看那駱三姑娘……” “你真瞧上她了?”華榛一咬牙,“得,便算年紀小一些,但只要你看上,我就有法子替你弄來。你娶了妻子,日子總會越過越好?!?/br> 這是什么話?羅天馳一捶他胸口:“你胡說什么,我是這樣的人?”他滿臉通紅,什么瞧上小姑娘,她才幾歲??!他怕人聽見,將華榛帶到一處小巷道,“我覺得她跟jiejie有些像,你說,會不會有什么轉世之說?” “轉世?”華榛皺眉道,“轉世的話,她該是才出生呢,活佛不就是這樣?”他擺擺手,“你別胡思亂想了,這絕不可能,定是你日思夜想,見誰都像羅jiejie?!?/br> 可他并沒有見誰都像啊,只羅天馳不知如何解釋,那更偏向于一種感覺,他沒有再說下去,悶悶不樂的走了。 駱元昭又予駱寶櫻買下兩副料子送去制衣鋪,還有三盒熏香,共花去二十兩銀子,兄妹倆才回府。 此時已然是傍晚,駱昀凈了手坐在堂屋喝涼茶,袁氏坐于他旁側,稍許挨過身子道:“原來江夫人想與咱們結親?!?/br> 駱昀一怔,并無喜色,卻是眉間挑了挑道:“你沒有應允罷?” “老爺不開口,妾身怎會表明,不過敷衍過去,畢竟元昭年紀尚小,男兒家又不似姑娘?!痹嫌^他臉色,心里頗是奇怪,江家這等家世,不比尋常,便不是嫡長女,他們家也是高攀了,可瞧駱昀的樣子,好似還不愿。 幸好她沒有私做主張,略微試探道:“江二姑娘還是不錯的?!?/br> 沒有大小姐的架子,見到她,很是謙虛。 駱昀淡淡道:“過兩年元昭便要去鄉試的,無謂那么早定親,親近女色荒廢學業,等這件事過后再提罷?!?/br> 那是嫡長子,婚事他自然較為謹慎,此其一,此其二,江夫人雖是出自臨川侯府,可江老爺卻是林方一派的,做事保守,不喜冒進,使得大燕止步不前,他并不欣賞,而當今的太子,也顯然傾向于變更舊例。 但這些他不會與婦人說,在駱昀看來,女人多數膚淺,尚不足以傾心交談。 袁氏給他又倒了些涼茶:“今兒寶櫻不小心將寶樟的裙子踩壞,姐妹兩個不曾吵鬧乃是好事兒,不過寶樟那兒,我瞧著總得新做一條才好?!?/br> 這等小事與他說什么?駱昀奇怪,轉念一想問:“如何踩壞的?” 袁氏就將來龍去脈說了。 作為主母,姑娘們身邊的事兒她多少知曉一些,不是駱寶櫻不說,她便蒙在鼓里,駱昀一聽,臉色就沉下來,將茶盅往案上重重一頓:“這幾日叫她抄足一百遍女誡,女夫子那里的課都白聽了,不去也罷?!?/br> 袁氏嘆口氣:“應不是故意的,不過幸好寶櫻呢,不然……” 真叫駱寶樟走過去,駱家的臉面往哪里擱?其實袁氏原本已是看得緊的,那駱寶樟尋常也沒出什么差錯,這回定是看見侯府兩個少年,其中一個還是侯爺,這才氣了心,但也足可見心性了! 知道這事兒,袁氏當時就想發作,可她還得說與駱昀聽,好讓他知道金姨娘養出來的是個什么東西。 果然駱昀就惱了。 兩件事兒加起來,金姨娘要翻身比登天還難。 在凈房洗了個澡出來,駱寶櫻連打兩個噴嚏,暗道是誰在提她呢,這噴嚏真是莫名其妙,紫芙見狀連忙將一件寬大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不比六月那等炎熱,七月到得晚上,微有涼意。 駱寶櫻尚且不困,躺在美人榻上,就這燭光看話本,看得一會兒,將話本交給藍翎:“你讀給我聽?!?/br> 藍翎沒接,羞愧道:“奴婢不識幾個字?!?/br> 這便是門第之間的差別,在侯府,她身邊可沒有不識字的丫環,帶出去都丟臉,可也怪不得藍翎,誰叫主家沒教呢,她哦一聲:“尋常跟我去聽課,別打瞌睡?!?/br> 紫芙抿嘴一笑。 藍翎紅了臉,絞盡腦汁說些聽起來有深度的話:“奴婢謹記姑娘教誨,一定不會讓姑娘失望?!?/br> 見她戰戰兢兢,駱寶櫻噗嗤笑起來:“你好好的,便是不識字也不會像雙喜那樣?!?/br> 藍翎松口氣,答應一聲。 話本交到紫芙手里,她側坐在旁邊的杌子上,朗朗念起來。 榻上的人半闔眼簾,手背支著臉頰,安靜聽著,雖才九歲的年紀,可那姿態說不出的優雅。立在窗外的人,目光透過窗紗移到她腳上,只見羅襪也未穿,白生生的腳好像蓮藕,聽到高興處,微微搖晃,一擺三下,那丹蔻在夜色里分外妖艷。 他心口突地一跳,臉色通紅,忙背過身去。 可耐不了多久,又悄無聲息轉過來,再次盯著駱寶櫻。 ☆、第 9 章 駱寶櫻混不察覺,聽著紫芙念話本,漸漸就有些發困,伸手捂在嘴上打了個呵欠。 紫芙見狀,問道:“姑娘可是要睡了?” 她點點頭。 藍翎忙去鋪床,如今也不睡草席了,怕姑娘著涼,鋪了一床薄被,再搭條毯子,不冷不熱。 駱寶櫻喝上一盅茶,從美人榻上下來,便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