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手指上傳來溫熱,這樣被他盯著看,駱寶櫻更加不自在,眼見她臉蛋紅得好像染了胭脂,駱元昭輕聲一笑:“是不是不認得我了?” 她嗯了聲:“許久不見?!?/br> 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他,又有幾分兒時的可愛,駱元昭道:“你這趟回來,不準再去滄州了?!?/br> 那時得知她到湖州,他人在麗修書院,心不在,當時就派了隨從回家打聽,便聽說她一心要走。 柔弱的少年,說起話來卻是強硬,很有哥哥的派頭,駱寶櫻換了個芯子的人,自然不會還那樣執著,笑道:“好,我聽哥哥的?!?/br> 駱元昭見她乖巧,嘴角一翹道:“若是想念外祖父外祖母,可以寫信過去,或者哪日得空,我陪你去看看?!?/br> 不是一味的要求,也有妥協,真算得上是個好哥哥,駱寶櫻忽地想起在京都的弟弟。她作為jiejie大了他三歲,因雙親不在,也擔負了部分教導弟弟的責任。弟弟調皮,她總是拿著戒尺假裝要打他,可心里疼都來不及疼,因那是她最親的人。 如今也不知他的狀態,只愿他能堅強些。 駱寶櫻喉頭一堵,微垂下頭,悶聲道:“那就這樣說定了?!?/br> 只當她仍在思念二老,駱元昭又將她摟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 溫柔的動作,洋溢著深厚的親情,駱寶櫻對這個哥哥,突然就有了很大的好感,心也慢慢平靜下來,只抬起頭時,看見側邊的雙喜眼都不眨的盯著駱元昭看,作為主子,只覺丟臉。 口水都要流出來的樣子,委實恁難看了! 她對身邊的丫環原就不太滿意,尤其是這雙喜,奈何主家寒門出身,對奴婢們沒個規范的要求,她九歲的小姑娘能做什么?別說還是從滄州小地方來的,總不至于與長輩們提這個。 狠狠瞪了一眼雙喜,她跟駱元昭道:“哥哥,咱們這就走吧?!?/br> 因兩位公子難得回來,眾人都聚集在老太太住的東苑。 等他們到時,袁氏也在了。 老太太笑瞇瞇瞧著兩個孫兒:“知曉你們今兒回來,我特特叫廚子去市集買了一只肥鴨,一會兒多吃些,你們念書辛苦,要好好補下才行呢!回家也不要再看書了,玩個一天半天沒什么?!?/br> 駱寶樟嘻嘻笑道:“莫非祖母要讓大哥,二哥與您玩葉子牌那?” “他們要肯,我是求之不得了!”老太太道。 駱元昭道:“想必祖母是缺錢花了,我記得上次回來,就將我與二弟的私錢贏了個精光?!?/br> “還不是大哥你連續放胡?”駱元玨挑眉道,“我這回非得坐在大哥下家不可,也好沾些祖母的好運道?!?/br> “你這一手牌技,坐哪兒都一樣?!瘪樤研表谎?,“不信走著瞧?!?/br> 老太太呵呵直笑,其實哪里不知,這兩孫兒是變著法子哄她高興,才連連輸了。 說話間,玉扇領著丫環將瓜果一一端上來,如今寒瓜快要落市,放在井水里冰會兒,勉強還能吃一吃,廚子將之削了皮,切成一塊塊斜刀狀,旁邊又放了紫色熟透的葡萄,引人口欲。 眾人都拿起吃了些下去,唯獨駱元玨瞧著玉扇,面色閃過一絲陰郁。 親生是姨娘,原就是恥辱,可若是像金姨娘便罷了,偏生老太太喜歡玉扇,將她放在身邊,如今更是等同個丫環般時常出來服侍別人,他垂下眼簾要去拿水果,誰料玉扇心疼兒子,又端些核桃放在他面前。 駱元玨眉頭略皺,再也沒有伸出手來。 駱寶棠瞧見,微微嘆口氣。 等到眾人散去,她尋得機會,與駱元玨說話,輕聲道:“你怎得這樣待娘呢?你在書院,娘不知多擔心,就怕你吃不好睡不香,而今回來,你竟不多瞧她一眼,她該多傷心?” “你莫胡亂說話?!瘪樤k眼神尖利的看著meimei,“咱們的娘原先是姓王的,現在乃姓袁的駱夫人,何來別的娘親?” 歷來規矩,是不能稱呼姨娘為娘的,駱寶棠緊緊握住了拳頭,恨不得去扇哥哥一個耳光,也不知他怎變成如今這等摸樣?尚在幾年前,他都不是這樣的,相逢的喜悅瞬時消散了大半,她咬一咬嘴唇道:“哥哥,便是你不承認,也是娘生了你!” 她轉身走了。 駱元玨看著她的背影,無甚表情。 難得回來,駱元昭不舍得離開meimei,便是出去,也與駱寶櫻一起走,眼見雙喜從頭至尾,那眼睛就沒離了他的臉,駱寶櫻終于有些忍不住,瞧了不遠處的袁氏一眼,聲音不輕不重的道:“雙喜,我哥哥臉上長花了不成?你總看什么,還不予我在前頭領路呢?!?/br> 雙喜鬧了個大紅臉。 周姑姑皺一皺眉,輕聲與袁氏道:“當真是不像話了,不知天高地厚,還敢偷看大公子?!?/br> 袁氏剛才自然聽見,暗道幸好沒入了駱昀耳朵,這嫡長子啊,他是極為看重的,當下又轉身回去,坐在老太太下首,沒有直接點名。老太太瞧著好相處,可也要面子,若說她沒有調教好人,指不定就得生氣。 作人兒媳難,袁氏笑道:“上回家父寫信來,大抵老爺是有指望了?!?/br> 老太太眼睛一亮:“是嗎?那可得好好謝謝親家公了!” 袁氏道:“咱們是一家人,母親不用客氣,只有件事,我瞧著得與您商量。往后啊,真去了京都,元昭,元玨,還有幾位姑娘與別家來往,都是要體面的,這體面啊,除了衣飾物件,身邊下人……” 還未說完,老太太便已經知道她的意思,有些不太高興,知道袁氏嫌棄她原先買來的下人,可袁家有家底啊,又在考績升任這件事上出了力,她也給幾分面子,遂笑道:“你是世族出來的,便照你說的辦?!庇謫柶瘃槍氄?,“我與老爺提過,倒不知他可說了?” 兩好換一好,袁氏道:“這不在話下,只既然要去京都,便沒必要在湖州挑?!?/br> “也是?!崩咸ζ饋?,“還是你想得周到?!?/br> “老太太,夫人?!庇醒经h撩開門簾進來,手里捧著張帖子,“江家夫人送來的,說是請女眷們賞花呢?!?/br> 江家可是湖州布政司大人的府邸,那是一方大員,也是駱昀的上司,自從駱昀調至湖州,兩家也是?;ハ嘧邉拥?,不過老太太并不喜歡這江夫人,直覺裝得厲害,什么花兒茶兒都要弄些調調,她是欣賞不來,皺眉道:“便說我腿腳不便,只在家中打葉子牌了?!?/br> 其實老太太不去還好呢,畢竟不是世家出身,唯一的愛好就是打牌,與那些太太有何好談?她笑著點點頭:“母親好好歇息?!?/br> 起身出來,卻是叫周姑姑趕緊去給姑娘們熏衣服。 周姑姑道:“他們江家唯一的公子也娶妻了?!毖韵轮?,是沒有必要將姑娘這般精心打扮。 袁氏斜睨她一眼:“江夫人是臨川侯府的大姑奶奶,如今雖然在湖州,未必便不回京都了,得她夸贊幾句,有何不好?你莫再多說,叫她們手腳麻利些,伺候各個姑娘的丫環……”想起剛才的事兒,“把那雙喜調去廚房,讓玉瑩代替她?!?/br> 周姑姑忙就去了。 再次相逢,駱元昭不舍得離開meimei,從東苑一直說話,說到她的東跨院,二人剛剛進去,就有婆子將嚇得大哭的雙喜押走,同時又帶了個丫環來,膚色白凈,五官清秀,瞧著年約十三四歲。 駱寶櫻心想袁氏的動作還挺快,可見也是個有心人,不過假使剛才當不知,她下回可是要在駱昀面前數落丫環的,到時袁氏可就要被扣個治家不嚴的帽子了。 她瞧一眼玉瑩,問道:“你叫什么?” 玉瑩是袁氏從娘家帶來的,陪房的女兒,心里其實并不愿服侍這主子,眼眉間頗是驕矜,揚聲道:“回三姑娘,奴婢叫玉瑩?!?/br> 嘖嘖,換了個來,又是看不起人的。 駱寶櫻沒說話,自暴自棄的想,這身份沒法治了,倒是駱元昭冷聲道:“瑩字,與櫻相差無幾,meimei,你給她換個名字?!?/br> 她這名字可是極好聽的,玉瑩道:“大少爺,這兩字意思可不同,瑩字,晶瑩剔透,櫻,又是……” 駱元昭眉梢一挑:“meimei是你主子,便是將你賣了又如何,莫說只是改個名字?!?/br> 他生就張絕俗的臉,可此番面色冰冷,身上便有幾分駱昀那樣的威勢,玉瑩的臉色白一陣青一陣,第一回見他如此嚇人,才知駱寶櫻也不是好惹的人,有個這樣的哥哥。 她忙低頭道:“是奴婢不對,還請姑娘賜名?!?/br> 倒也會見風使舵,看來并不笨,駱寶櫻道:“我看叫紫芙吧,芙蓉,也挺漂亮的!”她笑著搖一搖駱元昭的袖子,“哥哥,好不好?” “隨你的意,不過未免抬舉她?!?/br> 芙蓉,應當像meimei這般漂亮才行吧? 駱寶櫻便道:“她也挺漂亮的,你以后就叫紫芙?!?/br> 并沒有借機糟蹋她,取個難聽的名字,她忽然又覺得,來服侍這三姑娘未必差呢,畢竟四姑娘的脾氣沒有三姑娘好。 她連忙道謝,順便告知駱寶櫻:“姑娘,明日要去江家做客,奴婢予姑娘熏衣服罷!” 聽到江家,駱元昭的臉色有些微妙的變化,但到底沒說什么,看meimei要忙著挑衣服,挑首飾,這便告辭走了。 ☆、第 6 章 這是駱寶櫻來駱家之后,首次出門做客,心情還是激動的,畢竟成日拘在院子里,很是乏悶,想她以前在京都,有個活絡的二姑姑,調皮的弟弟,三天兩頭的出外游玩。 不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最后玩著玩著,把命丟了! 想起前程往事,駱寶櫻微微嘆口氣。 藍翎見雙喜被押走,心里惴惴不安,知曉這些時間不夠精心,惹怒了夫人,很是殷勤的道:“姑娘是嫌衣裳不夠香,還是頭發沒梳好?” 以駱家的富裕程度,這熏香自然不會是上品,卻也算不得差,畢竟江家相請,這江老爺乃布政使大人,統管一縣的二品大員,駱家女眷前去,定是不好失禮的。 她笑一笑道:“都挺好,我是擔心我自己呢,還不曾去過江家?!?/br> 在京都,臨川侯府與宜春侯府時常往來,但這臨川侯府的大姑奶奶一早嫁人,她并不怎么熟悉,如今成了駱家三姑娘,更是談不得一點交情了。 紫芙笑道:“江家原有一位公子,三位姑娘,那公子在京都任職,大姑娘已經出嫁,只剩下兩位姑娘尚在閨中,江夫人也挺和善,姑娘知曉照女夫子教得禮儀變成?!?/br> 講訴清晰,口齒伶俐,藍翎見狀不甘落后,絞盡腦汁想出一些線索來:“最近都是麗修書院放課,江家才來請呢?!?/br> “哦?”駱寶櫻詢問,“放課的話,那大哥,二哥也去嗎?” “偶是會去的,今日不曉得?!?/br> 駱寶櫻唔一聲,手指尖在妝奩里一番挑揀,找出一對兒銀絞絲嵌雪貝的手環兒戴上。這東西不值錢,可瞧著頗是可愛,配上她這年紀,勉強算是合適的。 她站起來,拿起繡了荷葉的紈扇朝外走去。 二門處,駱元昭,駱元玨也在,她輕聲問:“不是說只請女眷,大哥,二哥也去呀?” “說是周夫人的侄兒來了?!瘪樤芽此簧磔p羅衣,束著雙環,盈盈而立,暗自心想,家中女夫子功夫了得,meimei從滄州來只有月余,那形態竟是如此好看了,伸手摸摸她烏黑的頭發,“一會兒回來,我帶你去湖州街上看看?!?/br> 本來兄妹相聚,這日他想領她四處玩耍,誰想到江家又來相請,他自小便見父親在官場上左右逢源,心知將來自己也不能逃過,故而該做的仍得擔負起來,哪怕只是小小的應酬。 駱寶櫻高興道:“好?!庇謫?,“哥哥有錢嗎?” 水靈靈的眼睛忽閃忽閃。 經過昨日,兩人已經熟絡起來,駱元昭捏捏她臉蛋道:“給你買些衣料,首飾,哥哥還買得起?!?/br> 瞧著十分親昵,袁氏目光往這里瞥了瞥,招呼駱寶櫻來坐轎子。 兩家離得并不算遠,轎夫便是靠著人力一刻鐘也到了,駱寶櫻走下來,立在二門處,見到一座長長的影壁。 遠處有人聲隱隱約約傳來,帶著些許嘶啞,少年正當變聲,壓抑著怒氣:“我好心帶你來湖州,便是為叫你散心,你倒好,還給我苦瓜臉看。得了,你就回京都,每日以淚洗面吧,看她能不能還魂!” 駱寶櫻渾身一震,原來是周夫人最小的侄兒華榛來了,他素來與弟弟感情最好,那另外一個人是…… 雙腳好像被釘在地上,其余人等都走上去,唯獨她好似一根木頭。 那日溺斃,魂靈混混沌沌飄了數月才成為駱寶櫻,算起來,她已有半年不曾見到弟弟,可此番這等模樣,如何相認? 像是窒息般透不過氣來,耳邊聽見哥哥輕喚她的名字,她略有些僵硬的抬起腳步,從影壁那里出來,只見不遠處兩個少年均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侯府男兒英姿煞爽,自小習武,那兩人身量頗高,生得也是劍眉星目,活脫脫像兩兄弟。然而仔細一看,仍有些差別,別說其中一個面色萎靡,瞧著很是頹喪。 那是她親弟弟羅天馳。 駱寶櫻的眼淚決堤,忙一把捂住臉,輕聲道:“睫毛落進眼睛了,藍翎,你給我瞧瞧?!彼撕笠徊?,躲在人群后面。 眾人上前互相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