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調皮、稚氣,卻毫無惡意。 夏秋自嘲,“我可沒缺德到砸了你家玻璃!” 再后來夏秋一個人在國外確實閑著了,她就不再玩這些小兒科的把戲,而是等換口味的骨干美女進門,她算上個二十分鐘再去敲門。 這次她可不跑了。 夏秋就直愣愣等在門口,也不敲門,叮當叮當一直按著門鈴,里頭動靜大,隔壁鄰居家的狗吠得更大聲。 lois無奈來開門,有種自己女兒臨時查崗的錯覺。 他總是似笑非笑,又總是無可奈何。 但夏秋都無所謂,反正她就是找找樂子。 進門見紙團一地,美女倒是清爽時,夏秋總會說寫奇奇怪怪的話,像是“這屋里味道可真特別”之類。 有時候興致極高,還會用他們講講中國的文化。就說江浙一帶的釀酒、做豆腐、做醬油的手藝吧,都是靠發酵來的好味,就跟這屋里的味道似的。 酸澀、刺鼻又帶有豆腥,可是不要緊啊,生機勃勃的種子這不正在不經意的時候慢慢埋深嘛。 lois當然聽不懂這些引申義,但夏秋樂了,總以我給你們普及中華源遠流長的傳統文化為由,順手就抄走幾張lois的私藏。他這人雖然品格不是夏秋那口,但人活得倒是精巧,紅酒、玫瑰和畫冊。 美女、香水和煙斗。 …… “看你高興的,也不知道lois被你憋死過多少回?!焙沃煨φf,“以后別折騰了,好好讀書?!?/br> 夏秋瞇著眼睛問他,“lois有沒有憋死我就沒興趣知道了,你呢?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感覺怎么樣?” 尾音拖得老長,就跟紐約有時候不合時宜的陽光一樣,暖得沒有溫度,只是亮得晃眼。何知渺說:“你可別惹火,到時候我們倆都難受?!?/br> 夏秋臉一紅,“誰難受了!” 何知渺摸摸屏幕上的小臉,“我難受?!?/br> “你難受……就找別人幫幫忙唄?!毕那镩_始胡說,“我常聽這邊的中國留學生說,留過學的男孩子,大多都受過洋妞的啟蒙,不然哪能叫男人啊,哼?!?/br> “亂說?!焙沃爝晷?,“我是不是男人你最清楚?!?/br> 夏秋說:“知渺叔叔,你可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br> 何知渺不置可否,跟夏秋笑著對視好半天才不徐不疾吐出一句:“那些小男孩只不過cao過洋妞,這有什么好在你面前得瑟的?” “咱文明點啊叔——” 夏秋話還沒說完,就被何知渺倏然認真的神情吸引,可他卻狡黠一笑,說:“我這輩子只cao,也只cao過一個人,還是所有人的女神,我也沒天天顯擺啊?!?/br> 夏秋:“……我不要跟你說話了?!?/br> 何知渺答:“哦,那誰允許你跟那些小男孩說話的?” 夏秋:“……” · 視頻還沒結束,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夏秋抱頭,“啊——果然是我平時整lois遭報應了!” 何知渺輕笑,“隔著屏幕,我可捅不破你?!?/br> 夏秋:“快去開門!你今天怎么回事……” 何知渺也覺得說得有些露骨,起身去開門。 “您好,請問是何知渺嗎?我們是南枝派出所的民警,我是李偉中,他是我同事小陳。這是公安局依法批發的文件,有人報案您與您繼母,也就吳然意外死亡一案有直接關聯,請您抽空跟我們去派出所走一趟?!?/br> “好?!焙沃斓?。 小陳見他神色淡然,附和說:“配合、協助警察辦案?!?/br> 何知渺點頭,請兩位警察進門,也不泡茶做那一套虛的了,倒了兩杯白開水,“你們先坐一會兒,我換衣服?!?/br> “好,你要是有什么需要跟家人交代的,也可以打電話?!?/br> 小陳說:“是這樣的,我們只是照例詢問,不要太緊張?!?/br> 何知渺道謝,回房間。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夏秋話別,說是自己還有事要忙,但一來一回的功夫情緒就變了,夏秋不是個粗心的人,她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也不細問,只說:“你先忙,多顧著點自己?!?/br> 何知渺說:“我知道?!?/br> 下午的詢問過程還算順利,基本上就還是當年那些車轱轆話,吳然死亡的時間、地點和原因,以及當時他所在的環境、狀態。至于錢的部分,暫時不提。 到晚飯時間,李警官先出去,小陳繼續詢問。 陳老師和鎮長前后腳到,進不去詢問室,只能垂頭在外頭等著。鎮長寬慰說:“老陳,你也不要太擔心?!?/br> 陳老師感慨:“這事都過去十幾年了?!?/br> 鎮長:“老陳不是我說你,事情過了這么多年了,老話說死者為大,我不好插嘴。但你也是的,當年再婚鬧得風風雨雨,哪家人沒在背后說過你閑話?這不是好面子誒,這是人活一世,不能硬生生給別人戳脊梁骨誒!” 陳老師重重點頭,“我知道?!?/br> “你知道個屁!你知道你還犯渾?你看看這么多年陳家的樣子,兒子們是有出息了,可一個個畢竟沒了媽。真有點什么心事,難道還能跟你這個大老爺們說哇!” “誒,我當年——” “你當年就是鬼迷心竅!”鎮長呵斥,“你哪曉得那姑娘是哪里來的人喏?漂漂亮亮的又年輕,怎么就愿意窩在我們這個小地方?不知根不知底的人,你知道外頭那些婆子們都是怎么說的么,說她妖里妖氣的不像好人?!?/br> “我那時候是聽說她有個男朋友,分手了才來南枝鎮散心,恰好碰到我……她過去那些事我也從來不問,我畢竟是二婚,她一個沒嫁過人的大姑娘就這么跟了我。誒,她是個很好的女人,我們家也過了一段安穩日子?!?/br> “你當年也不容易,我們有一句,說一句?!辨傞L看表,覺得自己之前的語氣說重了,拍拍他的肩,“算了,都是些炒閑飯的破事,不扯許多了?!?/br> “嗯?!?/br> 陳若愚晚到,陳父怒目:“你怎么跑回來了?” “我這些天壓根也沒回學校?!?/br> 陳父站起來就想動手,被鎮長拉住,“老陳!孩子嘛不懂事,你要教訓兒子也不看看地方!”舌頭一卷,對陳若愚說:“你又怎么回事,書不好好念,以后怎么為國……” 陳若愚咋舌,“家事都解決不好,還扯什么國事?!?/br> 鎮長語塞,陳老師一腳踹過去,“打死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最好,越來越不像話,家里有什么事要你cao心?!你不扯亂子我就謝天謝地了?!?/br> “吵什么!這里是派出所,不是麻將室!”值班民警呵斥。 三人沉靜下來,分坐長椅兩邊。 鎮長勸著陳老師,陳若愚不為所動。 他腦海里漂浮密麻的語句清晰流暢,只看了一眼,便覺生生世世不忘,還是那本日記的禍端—— 2009年08月12日晴 今天看了《原罪》,對這個書名有莫名的好感,我突然覺得,人活著之所以以啼哭落地,并不是沒有道理可言,“哭”意味著“苦”,所以才會有人信教。 其實信教大約跟信仰類似,都是內心渴望的映射,現實里的不可得轉化成三位時空里的可盼,也是安慰。 可我更加覺得,人活一世,就該有受罪的準備。 …… 下午我一覺醒來頭痛到不行,我想我是發燒了。家里只剩我和那個女人,我不肯輕易咳嗽引起她的注意,更不樂意去她跟陳老師的房間拿藥。 不對,準確來說,我厭惡吃藥遠比討厭她更甚。藥物有很奇怪的味道,不是因為苦澀,而是腐蝕,每吃一次藥,或者說我沒靠近一次藥品,我總覺得我能聞到它們蠶食靈魂的味道。就像她,一直吃藥。 她沒有魂,眼神偶爾光芒四射。 她心里缺了一塊,就跟我失去了母親而找不到添補的人一樣,那種眼神我能懂。她一定也少了什么。 所以她吃藥,不止是因為哮喘,還有心臟。 她的心臟一定是壞了。 她進來給我送水和藥,沒有敲門,幸好我在學習,沒有偷看《灌籃高手》。她好像對我的作業很有興趣,拿起來看了幾眼,才說:“我小時候物理一竅不通?!?/br> 我想說她笨,她卻毫不在意地說:“我還考過全班最低分!我只寫了選擇題,竟然只蒙對了兩個,開了個三五分吧,物理對我來說實在太難了,我后來就學畫畫去了,誰知道學畫畫還得看視角……” 我實在聽不慣她那種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語氣,反唇相譏道:“你還挺得意?” 她也不生氣,還回房間給我拿來了她的筆記本電腦。那時候筆記本電腦很稀罕,我只在網吧看過臺式機,我后桌那個死胖子每天都要炫耀他玩的仙劍有多好玩,他打的拳皇有多厲害。 我嘴上說不要,但心里是好奇又歡喜的。 雖然家里沒網,可我還是可以玩她電腦里自帶的小游戲,和上百部經典影片。不需要租影碟實在很方便,我想一口氣全都給看一遍,翻到《情人》我才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這部片子拍得真好。 可我沒想到——我會鬼使神差地點開她的電子郵箱。 我偷偷刪掉她所有的郵件,悶頭睡得大汗淋漓,夢里有人在掐著我的脖子讓我滾遠一點,醒來時才發現,窗戶緊閉,格外逼仄。 我被壓抑得快喘不過氣來,我只能拿那些郵件內容做砝碼,用自己不明就里的荒誕做借口,同她大吵一架,她不想解釋,也解釋不了。 她說我的臉色不好,我卻覺得她的心都壞透了。 我們吵得很兇,我甚至動手砸了遙控器,嚇得她連連退到沙發邊,我被高溫燒昏了頭,我捏著她的下巴問她為什么會是這樣惡心的人。 為什么有時表現得異于常人,令人心神向往,卻又讓我發現她是這樣的粗鄙、不堪? 我把她一把推倒在地,我沖出門,我再也不要見她。 …… ☆、第61章 蟬衣(03) 蟬衣(03) 何知渺高燒不退。 野火燒遍全身,額上冷汗緣著好看的背脊線一路下滑,解了領口的幾顆扣子,開了審訊室的窗戶,卻沒有風口能讓他駐留,悶得人胸口發疼。 詢問時間短,警察同志老早就離開了,何知渺獨自一個人待在室內,墻壁和桌椅都有軟綿狀的東西包裹著。 他不由得又想起他年幼日記里寫的一句話—— 生并不困難,想死也不過是三五秒的沖動,可在生不如死時無望地堅持下去,才更可怕。 怕的并非是境遇,而是明知一死了卻余生更為輕松,卻死命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其實人根本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