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這多麻煩,里外好幾層?!?/br> “嘖,南枝一到高考就下大雨,萬一準考證淋濕了不讓進怎么搞???” “哦——也是,還是帶著好?!?/br> “那可不?!?/br> 夏秋想起去年高考時的情景,全鎮的人連說話都變得小聲了些,街邊的早點鋪子也關了早間新聞。 大雨滂沱,連著急上班的人都得等在路邊,讓學生和送考的家長先過。 聽隔壁劉家嬸子說,她家兒子去年高考時,淋得衣服都能擠出一盆水來,就連密封著的試卷發到手,都有些濕綿綿的,落筆就暈開。 看完考場和自己的座位,夏秋領著外婆在學校里逛,學校植株多,有些還是掛著簡介牌的百年古樹,最適合不大熱的季節賞玩。 外婆同夏秋和她mama一樣,面容白皙,顯年輕,一有點不悅的神色想藏也藏不住。夏秋挽著外婆問:“怎么了嘛?是不是走累了?” 外婆抬頭看了眼三樓的考場,擔憂的說:“我看那個窗子有點關不嚴,你又坐在邊上,萬一下雨,肯定冷?!?/br> “原來是這件事情啊,我當你怎么不高興呢?!?/br> “本來就緊張,身子又冷,那怎么行?但是這都六月天了,總不能還把大棉襖拿出來穿吧?!?/br> 夏秋輕笑,“別cao心了外婆,明天還不一定下雨呢?!?/br> “成吧,下雨了再說?!蓖馄艛[擺手,“看好了就回去吧,爐子上還煲著玉米排骨湯,明早給你下面條吃?!?/br> “好的呀?!?/br> 夏秋攬了攬外婆瘦的摸得著骨頭的肩膀,撒嬌般下巴抵著外婆的額頭,蹭了蹭,才不舍的張了張口,想起什么卻沒能說出來,便離開了學校。 *** 高考如約而至,頭兩天考的數學、理綜,題目難度適中,題型四平八穩,就是算數量偏大,側重于考驗學生的基本功。就連壓軸題也有不少同學做了出來。 而且天公作美,雖然一直陰沉著天,籠得黑云四起,卻硬熬著沒有下雨,行了學生方便。 童老師一直候在門外,見學生臉上漾著笑容,心里也踏實多了,但還剩最后一門英語,今年的高考才算徹徹底底的結束。 故而不敢大意松懈,開考前依舊溫柔的給本??荚嚨膶W生打氣:“英語是絕大部分同學的強項,聽力不要緊張,留意關鍵詞,適當的猜一猜生詞的含義?!?/br> “童老師,您看著比我們都緊張!”圍在校門前的學生打趣道,童老師只是溫和的笑笑,皺紋里盈滿慈愛。 卻勾起了在場女同學的畢業愁緒,擠到童老師身邊:“您多叮囑我們幾句吧,日后想聽也聽不著了?!?/br> “你們這些孩子凈說瞎話,怎么聽不著了?考出去了老師高興,年年寒暑假來學??次冶闶?。我該念還要念,該罵也不會跟你們客氣?!?/br> “那才好呢?!毕那镬o靜聽了半天,才低聲接了句話。 童老師欣慰的拍拍手,在進校門之前的最后幾分鐘提高音量:“都別傷感了,之后有得是時間!現在都把東西再檢查檢查,看看準考證、2b鉛筆都帶了沒有?!?/br> “帶了?!?/br> “都帶了?!?/br> …… 學生信心滿滿的應道,然后轉身隨大流往學校里走,越走越遠,回頭也只能看見童老師和家長在門前張望、倉皇的神色,他們張著口,沖自己揮手,可怎么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 這是夏秋對于高考最深刻的記憶。 考完試出來,考生人數還是那么多,送考家長依舊還是那些人??赡芤驗榭纪旰蟮男老踩艨?,和被壓抑在心底已久的小沖動,全然迸發。 夏秋走在推推搡搡的人群里,與同校的同學隔著人海打招呼,抬頭向身后的母校微笑、道別。 心情就像放飛了一千只花蝴蝶,看著它們一齊跳躍、旋轉,再自由的飛往無邊無際的滄海。 愈飛愈遠,愈遠愈高,直到漫天彌漫,隔成花海。 但樂極生悲總歸也是有道理的,夏秋出校門等候半天,等人群散了,也沒能等到外婆來接。 她想胡思亂想,卻實在想不出什么變故。南枝鎮生活安寧,車少人多,街道就連晚上也十分安全。 要說遇上壞人,這種可能更是微乎其微,鎮上要是偶爾出現幾張生面孔,就是打扮得再平常,他們走一路也會被人盯一路。 不出半日,底細、來頭也就被些老婆子問清了。 想不清楚原因夏秋才更擔心,沿著回家的路慢走,一路留心來往的行人,不敢大意。 雷雨隆隆,電閃墻頭,夏秋嚇得緊了緊上衣,正要伸頭看何知渺的店有沒有開時,卻迎面碰上腳邊還帶著泥、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劉嬸:“秋兒!” “嬸子你怎么跑來了?” 夏秋拖著她的手,一顆心七上八下。 “我跟你長話短說,但你別急??!” “你說,你說?!?/br> 劉嬸拍著起伏的胸口:“你家、你家出事了!隔壁老陳家的墻塌了,砸到你們家,你外婆受傷送醫院去了!” “你說什么!”夏秋急得直哭,不顧劉嬸阻攔,頭也不回的沖進霎時暴雨如注的巷子里,往醫院跑去。 “夏秋!夏秋!你慢點兒!”劉嬸在后面追了幾步,冷雨撲面,打得臉生疼,只好退到店前躲雨。 何知渺聞聲,停了手里的打蛋器,走出門來:“劉阿姨,你進來坐吧,這會兒雨大?!?/br> “是知渺啊?!眲饟哿藫垡陆?,擄起袖子扶腰:“可得歇會兒了,我這老骨頭跑了一路?!?/br> “你剛剛在叫夏秋?她哪兒去了?” “她擔心她外婆,這會兒估計都快跑到醫院了?!?/br> “她外婆病了?” “誒,都是人禍!隔壁老陳貪錢,不知道從哪兒聽說政府要拆遷,逢雨就偷偷爬到屋頂搭二樓。我們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硬是不聽?!?/br> “自己家房子塌了還好些,死不死的砸倒了跟夏秋家共用的墻,她外婆為了拿她外公的遺像,給砸傷了?!?/br> “她哭了嗎?” 劉嬸松腿:“誰?哦,夏秋啊??蘖说??!?/br> 何知渺朝著夏秋消失的巷子口看去,雨霧迷眼,就連劉嬸的聲音也大得聒噪:“幸好夏秋考完了,不然家里這一老一小該怎么辦喏!” 字字戳心,何知渺顧不上進門拿傘,扣緊薄襯衣領口的扣子,說:“阿姨幫我看會兒店,我弟過會兒就來?!?/br> “誒?那你到哪兒折騰去??!”何知渺扎進大雨里,劉嬸站直身子、伸手喊他回來:“這大下雨天的,小心路滑??!” 何知渺只顧大步流星往醫院走,絲毫沒覺暴雨急切,滿腦子只剩劉嬸那句“一老一小,可怎么辦”。 他猜不到夏秋此刻難過的神情,也顧不得旁人眼里驚異的目光,他只想趕到夏秋身邊,告訴她—— 你不是一個人。 你是有人管的。 ☆、第12章 南枝(12) 南枝(12) 何知渺疾步趕到醫院時,發梢滴雨,深灰色襯衫緊貼身形,淋著雨的地方緩慢暈開,顏色更深。 南枝鎮上多赤腳醫生的小診所,就連中心醫院這樣的正規醫院規模也不是很大,“手術中”字樣的警示燈難得亮起。 夏秋剛哭過,眼睛還是紅的,水洗藍的牛仔長褲上泥跡斑斑,屁股抵著墻、雙手撐在膝蓋上。 何知渺走過去,只看到她的后腦勺,問:“還好嗎?” 夏秋抬頭,見到來人時有些驚訝,隨即漠然的點點頭,眼睛卻又紅了。 “來,先去那邊坐下?!焙沃焐焓掷?,“陳叔被警察帶去問話了,陳嬸留著善后,她弟弟剛去繳了費?!?/br> 夏秋不答,隨著何知渺坐到醫院走廊的長椅上,腰腿站得有些發麻。何知渺深深看了她一眼,問:“外婆進去多久了?醫生有沒有說什么?” “不知道多久?!毕那镩_口,聲音低沉,“護士出來過幾次,說磚塊砸到了外婆的頸后和頭,造成了顱內出血?!?/br> 夏秋哽咽:“我不知道什么是顱內出血,但護士換了好幾撥,進進出出的我好害怕,她們后來都不搭理我?!?/br> 何知渺看得心疼,替她撩開黏在臉側的發絲,柔聲說:“不怕,我們聽醫生的,護士說得不算數?!?/br> 頓了頓,問:“打電話跟父母說了嗎?” “沒?!毕那飫e過臉偷偷抹淚,靜了好一會兒才說:“昨天他們給我打了電話,說在韓國進貨,沒時間在高考前趕回來,讓我自己和同學出去慶祝?!?/br> “打不打都一樣,我和外婆,沒人管?!?/br> “又說傻話,怎么會沒人管?!?/br> 何知渺說完,蹙眉捏緊了手心,心里猛地一陣緊縮,他留意到夏秋膝蓋上的破皮,伸手碰了一下:“路上摔了?怎么這么不當心?!?/br> 夏秋臉上出現疑色,順著何知渺的手看過去,才知道原來路上那一跤連她的牛仔褲都摔成了破洞時尚款,向一旁攏了攏腿,滿不在意。 “外婆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出來,先帶你去上藥?!?/br> “不用,小事情?!?/br> “那我去買吃點吃的給你?!焙沃炜聪虼巴?,濃云翻滾,問她:“吃什么?給你買點小餛飩好不好?” 夏秋搖搖頭,眼睛一直盯著手術室門口:“你回去吧,別管我了,我不餓,也沒事?!?/br> “你想哭就哭出來,在我面前不用撐著?!?/br> “我真沒事,你走吧,我等著就好?!?/br> “夏秋?!焙沃煺?,迎上她受傷委屈的眼神,即刻軟了下來:“我知道這種時候說什么都沒用,你難過,不愿相信,甚至有些憤怒,我都懂?!?/br> “藥可以不上,傷口自己會愈合,飯也可以少幾頓不吃,餓了再說,身體不會馬上垮掉。但是,夏秋你不能折磨自己,不能因為無能為力就責怪自己沒用?!?/br> “這是意外,意外,怪不得任何人,何況是你呢?!?/br> 夏秋哭得梨花帶雨,拿手背擋著臉,情緒漸漸藏匿不住,被說中痛處一般陡然對著何知渺大喊:“你不要給我說教!我聽不進去,也不想聽!” “我為什么不能怨、不能責怪!要不是陳叔鬼迷心竅凈想著騙政府拆遷費,我外婆能遭這樣的罪嗎?! 何知渺沉著眸子看她,不想也不敢理會她的話里有話,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管閑事,就連關心也名不正、言不順,但那又怎樣呢,相比這些,他更明白—— 夏秋需要他,在這個全世界都下雨的夜晚。 夏秋頭埋進腿間,泣不成聲:“我們非親非故你何必管我閑事呢?何知渺,你想要什么樣的人沒有,逗我這樣的小姑娘,真沒意思的?!?/br> 何知渺坐了會兒,夏秋背對著他,看不清神情,但過會兒應該會好轉一些,他沒多言,起身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