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阿朵并不肯收,“我不要夫人的東西?!?/br> 云娘便道:“并不是給你的,而是給孩子的見面禮?!闭f著遞給蕙蓮。 蕙蓮便接過鐲子替她戴在手上,“夫人賞你,你便接著吧?!?/br> 阿朵便道:“那我就走了?!闭f著果真轉身走了。 云娘立在原地,怔了一怔,忽然見阿朵又跑了回來,松了一口氣,“你還是與馮湘見上一面才好的,先隨我們入城吧,我來安排?!?/br> 不料阿朵卻道:“我不進城的,明日就走了。只是想請夫人轉告馮哥,我過去真心喜歡過他,而且還要謝謝他給了我一個兒子!”因為不再害怕被抓回去了,神采里竟有幾分飛揚,然后便不回頭地走了。 云娘只得將事情放在心里,又囑咐蕙蓮不要說出去,只等馮湘回來再告訴他,他若是還戀著阿朵,便去將她找回,但是云娘卻分明覺得阿朵再不會跟著他來了。 遼東鐵騎在初夏時回來的,玉瀚早早讓人傳話,“請夫人在總兵府里備下豐盛的酒席,我們的老朋友來了!” 云娘只聽傳話便知玉瀚很是鄭重,趕緊吩咐了家人,十分用心,心里卻不知是哪一個老朋友,又怎么能在北邊遇到,問了那軍士,卻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被派來傳話而已。心里不禁埋怨玉瀚,為什么傳話卻不傳得清楚些,也好知道為誰準備宴席,能準備得更合適一些呢? 雖然這樣想了,但心里卻還是雀躍起來,并不是為了那不知道的老朋友,而是為了玉瀚就要回來了。雖然他不在府里的時候,自己帶著孩子過得也好,可還是盼著他回來。甚至自聽他要回來了,云娘便覺得家里都亮了許多,腳步也輕盈起來。 到了玉瀚回來的時候,云娘迎到了府門前,見正與玉瀚并肩走來的人,卻大吃了一驚——原來他說的老朋友竟然是木枮兒! 木枮兒在玉瀚的指點下走了過來用一只手捫著胸彎下腰來,口中說了一大串的夷語,云娘一點也沒聽懂,只點著頭笑。 湯玉瀚便過來與她并肩站了道:“木枮兒是在祝福你?!?/br> 云娘便悄聲問:“他一定沒有認出我吧?” 湯玉瀚便點了點頭,又笑道:“我告訴他?!惫嬗靡恼Z說了一串什么,木枮兒便抬起頭來吃驚地看著云娘,又說了一大串話。 “他是說沒想到你長得這么漂亮,無怪我一定要回來?!睖皴χ庹f了,又向云娘道:“你今天也出來與我們一起,夷人招呼客人就是這樣的?!?/br> 云娘也算是去過夷地,便也不反對,只又請了鄧夫人等一同入席。 于是大家便按夷風,夫妻坐在一處,云娘便與玉瀚坐在最上首,左手下面最尊貴的位置給木枮兒和他的隨從們,右邊是襄平城諸將。大家從未這樣坐過,最初頗有些不適應,可看著總兵和總兵夫人神情自若,便也就好些了。 吃過幾巡酒,云娘便悄聲道:“我本來準備了戲班子,可是木枮兒恐怕聽不懂,是不是叫上來呢?” 湯玉瀚倒奇怪,“從沒聽有戲班子會到襄平城的?” “鄧夫人她們也說是第一次呢,”云娘便道:“不過,現在襄平城比過去富多了,來了戲班子亦不稀奇,本來唱了十天要走,我因想著你們就要回來,便留他們再等等,如今正在外面侯著呢?!?/br> 湯玉瀚點頭道:“也許木枮兒他們聽不懂唱詞,可一定能看得懂?!庇盅a充了一句,“當年我在夷人那里,就能聽懂他們的歌?!?/br> 云娘便趕緊傳了戲班子,又笑玉瀚,“在那邊也沒多久,你的夷語說得倒好!” 玉瀚略笑了笑,“我為了能聽懂他們的意思,可是用了很多功夫去學的,現在可不是得用了嗎?!?/br> 正說著,那戲班子便上來了,班主捧了戲單子請總兵點戲,湯玉瀚便將單子遞給木枮兒,木枮兒聽身后的一個人說了什么,便就用手上面指了一指,原來是貴妃醉酒。 云娘覺得木枮兒就是亂點的,忍著笑向班主點頭。須臾,戲子們便扮好了出來,原來襄平城副總兵府里并沒有戲臺,便只在堂屋前面的空地充做戲臺,樂手便都只坐在一旁。 盡管十分地簡陋,但是木枮兒他們都看得癡了。云娘是主人,自然會一直用心注意大家的情況。一出戲罷,便請他們再點,又在戲間令人送上美酒佳肴,殷勤相勸。 又瞧了個空兒,悄悄出來,吩咐了江花,“趕緊在外院收拾出一間屋子給侄少爺,再悄悄去問侄少爺的小廝,需要用什么都備上,家里沒有的便去外面買,這幾日侄少爺住在這里時,你便時時關照著?!痹瓉頊珝樳@一次也跟著玉瀚出征了,是以一同回來的。 自湯崢率兵來襄平城援救起,云娘便與這個侄子漸漸熟悉起來,眼下湯崢調入遼東,自然更是要關照他。 又叫了蕙蓮,“你悄悄將馮湘叫過來?!?/br> 因為有戲,院子里的人都出去看戲了,空無一人,云娘倒覺得正好,免得讓人聽見了不便。于是在內院的廊下等著,沒一會兒見馮湘走了過來,見了她眼睛一亮,喜滋滋地上前行禮道:“嫂夫人,喚我來何事?” 云娘便將那日見到阿朵的事說了,又道:“我本也想將人留下,可是阿朵卻十分堅決,我倒又怕硬扭著不好,便放她走了?!?/br> 馮湘方才還神采飛揚,左顧右盼,現在卻將一張曬紅了的臉脹得更紅了,握拳道:“出了這樣大的事,家里連封信也沒有,我竟才知道!” 云娘恍惚記得他是將阿朵送到外宅的,因此便提醒他,“也許你家里人果真不知道呢?!?/br> “什么不知道,就是不想管!” 云娘見馮湘很是氣惱,便道:“我之所以急忙將你叫來,就是想告訴你賣馬的夷人去了哪個方向,如果你愿意去追,還可以早一點去,把阿朵請回來?!眳s又不忘勸道:“我知道你們男子都重血脈,可是阿朵真很可憐,你千萬不要只將孩子搶回來,那樣她恐怕會傷心的?!?/br> 馮湘這時反不急了,“我不去追了,就是追上也沒有用的,阿朵脾氣特別犟,既然走了,定然不會再跟我回來,也不會把兒子還給我?!?/br> 云娘便道:“雖然是馮家的血脈,可是畢竟母子連心,阿朵說的也有理,兒子雖然是你的,可也是她的,你只管放心吧?!?/br> 馮湘攤攤手,“我總沒有那么狠心讓她們母子分離,就讓兒子跟她去吧,反正我也不缺兒子。而且嫂夫人有所不知,夷人與我們不同,女人帶著兒子改嫁不算什么,繼娶的男人也會將這兒子當成自己親生的,就連將來分家產也與親生的一樣呢?!?/br> 云娘找了馮湘過來時,是準備好了要勸慰他一回的,畢竟才從北地征戰回來就遇到這樣一件糟心事,但眼下卻覺出他其實也不過只略有點生氣,倒是以為丟人的情緒更多些,又見他已經平復下來,便點頭道:“如此,還請馮指揮使回席吧,我這邊也有許多事要安排呢,就不奉陪了?!?/br> 說著進了房,打算轉一下就出來,其實她并沒有什么事要再安排的了,就是一會兒玉瀚回來洗澡休息的物品都準備好了,布巾、衣裳、腰帶都擺在一旁,隨時都能用,只是以此為借口趕馮湘走而已。 不料她一進房,倒嚇了一跳,原來玉瀚正在浴桶里,見了她笑道:“我正洗好了,幫我拿布巾擦擦?!?/br> 第188章 好笑 云娘瞧湯玉瀚十分適意地靠在浴桶上,仿佛已經洗了一會兒,可自己出來時他明明還坐在宴上呢?便十分疑惑地問:“什么時候回來的?我就在廊下,怎么一點也沒聽到聲音?” “我卻聽到你們的話了?!蹦樕先滩蛔‖F了笑意,馮湘剛送回京的阿朵便跑了回來,還真可笑呢?他可是一句也沒漏下地聽到了,又強忍著在屋里沒有笑出聲。 云娘便疑惑道:“你該不是又胡亂醋了起來吧?” “并沒有,”湯玉瀚笑著站了出來,“但我見你出來,便也跟出來了?!闭f著便將云娘拉到懷里,“正好換件衣服再回去?!?/br> 衣服又沒有弄臟,原本完全沒有必要換,但是眼下卻濕了,不換是不可能的,云娘一邊梳妝一邊啐他,“總不成一起走讓人猜到你做了什么,你先去吧!” 湯玉瀚這時便是極聽話的,笑嘻嘻地上前替云娘簪了一只釵,順手又在她臉上撫了一把走了。云娘攬鏡自照覺得瞧不出什么破綻方出去,到了院門前見蕙蓮正站在那里守著,臉上一紅,忍不住還是問:“你可見總兵什么時候回來的?” “我隨夫人回來便一直站在這里,并沒有見總兵大人回來,只剛見總兵大人方才出去了?!?/br> 云娘心里便暗笑玉瀚還是醋了,也不知從哪里翻墻跳窗地回來,卻也不提,偷聽自己和馮湘的話,真真好笑??勺约嚎偛慌c他一般見識的,又問:“你可見馮指揮使是回宴席上還是回房了?” 蕙蓮便道:“應該是回房了?!?/br> 云娘便帶著她到廚房看了看,見正在烤羊,正是按夷人的方法做的,便笑,“備這宴時原想既然是故友,定是從京城來的,所以想他們嘗嘗夷人風味,不想客人也正是夷人首領?!?/br> 蕙蓮便笑,“這樣倒也貼切?!?/br> 云娘又看了旁的菜道:“你挑些清淡的酒菜給馮湘送過去?!?/br> 看著蕙蓮答應著走了,云娘方回了宴上,先悄悄瞄一眼玉瀚,見他將自己新做的玉色的箭袖八團云紋袍穿得格外英武俊俏,又自覺為他選的玉帶也好,特別配他身上的衣物,且上用系了那把鑲金嵌寶的腰刀,十分合宜。再見他端正地坐在正中最寬大的榻上,臉上平板著,一絲笑影也沒有,幾乎覺得方才那個賴皮的人不是他了。 只是卻也放下心來,如此模樣,再不會有人想到剛剛的事。 再環視一圈,大伙依舊吃酒看戲,便悄悄在玉瀚身邊坐了。 沒一會兒功夫,手便被他在袖子下面握住了,輕輕地把玩著,仿佛提醒她剛剛的人正是他,一點也沒錯,表面上一本正經的,其實心里壞著呢。 這一場戲酒,一直從午后唱到午夜,云娘見木枮兒等人意猶未盡,卻知道戲子們已經極累再不能支,便罷了戲,只道:“夜深了,總要睡覺,明日再請戲班再來唱?!闭f著讓人拿出二十兩銀子打賞,又有鄧夫人等也紛紛賞了銀子。 不料,木枮兒竟也從脖子上摘下來一串松石,說了幾句,令他的隨從將那價值不斐的東西送給了班主,又高聲道:“唱得好!我們頭領十分喜歡!” 一時宴散,自有襄平城驛丞將木枮兒等人接走,云娘隨玉瀚送到門前,回來便笑,“真沒想到,夷人竟然也喜歡看戲?!?/br> “夷人也是人,喜歡好的東西不是很正常嗎?”湯玉瀚卻又贊她,“我正想讓他們見些天|朝的好東西,夫人安排這戲,恰到好處?!?/br> “請這戲班子也不過是湊巧的事,”云娘與湯玉瀚進了房,一面幫他換了衣裳一面又問:“我見木枮兒雖然與你談笑風聲,但眉眼間頗有郁結之色,可是有什么不情愿的?” 湯玉瀚便笑道:“他是被我擄來的,自然有點不情不愿?!?/br> 原來如眼,云娘便問:“你這次出門竟特別去找西夷的部落?” “并不是,夷人逐水草而居,想找他們并不容易,先前高祖出征時也有找不到夷人空返的時候。我這一次本也只是想練兵,不想正與他們遇到了,便邀他來了?!?/br> “其實他是見打不過你才不得不來的,”云娘還不知道玉瀚,心中雪亮,坐下拆了頭發,“之后你還是要把他們送到京城,讓他們知道天|朝的好處,以后不再打仗?!?/br> “不錯,”湯玉瀚頜首道:“我到遼東之后,一直想如何是最好的治遼方略。練兵打仗自然必要,可是只靠刀兵亦是不行,總要夷人誠心歸化。這個木枮兒,他原來的部眾很少,但頗有才略,自他當了首領便慢慢聚攏了許多夷人,現在若是不管,將來恐為天|朝之禍?!?/br> 云娘便接道:“如今將他帶到襄平城,一則是要感化他,一則是將調離西夷,將來就是再回西夷,部眾也多分散了,正可謂防微杜漸之策?!?/br> 此時湯玉瀚正站在她身后,便將她抱了起來,笑道:“我們家里又出了一位女總兵呢!” “那明日你要聽我將令,教嵐兒騎馬?!?/br> “豈止交嵐兒,就是崑兒也該學起來了?!?/br> “崑兒還是小呢,再等一兩年吧?!?/br> “他雖小,卻是男孩?!?/br> 還沒有崑兒時,玉瀚便說有了兒子便要早早將兒子分到外書房請武學師傅教導。等真生了兒子,云娘見他也與嵐兒一般地愛惜,便早將那時的話忘記了,現在突然想了起來,也顧不上與玉瀚笑鬧,趕緊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問:“你不是現在就想教崑兒學武吧?” 湯玉瀚卻點頭道:“武學師傅這兩天就到了,是該開始練了?!?/br> 云娘才知道玉瀚原來早做了安排,便氣道:“你為什么不與我商量?崑兒還這么小,哪里能吃得習武的苦,再等一兩年又如何?” “告訴了你,你豈能舍得?”且云娘自那一次小產后便未再有孕,是以更是珍愛兩個孩子,“而且不瞞你說,我雖想到了,但也想再等上一年。后來接到祖父的來信,才下了決心?!?/br> 若論愛惜孩子,湯主瀚也未必遜于云娘,只是他畢竟是男子,總是更理智些,此時并不讓步,卻輕言細語地哄著她,“我小時候也不愿意習武,只說那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就有吃不盡的苦,直到長大了方才覺出習武的好處,這時候再沒有人督促也會每日打上一套拳?!?/br> “所以盡管要吃些苦,但其實卻是為他好。再者你想崑兒是我的嫡長子,將來還要繼承爵位的,哪能不好好教導呢?是以這一次,祖父不止幫我們找好了習武的師傅,就連讀書的先生也請好了,嵐兒了崑兒便一起開蒙吧?!?/br> 云娘早知玉瀚說的對,又無力地反駁道,“這時候開蒙也早吧?” “不早了,且我見嵐兒和崑兒也被你教著認了幾百字,跟著先生認真學起來并不難?!?/br> 云娘想了想又道:“讀書習武也就罷了,只是不能這么早將崑兒分到外院去?!?/br> 湯玉瀚似乎早知道她會如此說的一般,笑著撫了撫她,“可以再等等,只是你想如今嵐兒已經六歲了,崑兒已經四歲了,是不是應該從西屋里挪出去,分到東西廂房里住著了?” 這一對小兒女從生下來就是云娘親自抱在懷里長大的,先是就住在自己的屋子里,現在也只在西屋,只隔兩道門,什么時候過去看都是極方便的?,F在就是分到同一個院子的東西廂房也好似從心上摘下來似的,云娘可也知道再不能讓他們如此在西屋里混著了,于是便伏在湯玉瀚的懷里哭了起來。 “別哭了,你當我不想一直把他們抱在懷里逗著玩鬧?可是孩子總要長大,離了我們。是以人們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到時候我們就是老來伴了,我辭了官,你也織不動錦了,我們在一處讀書看畫逛園子,不也很好?” 云娘本哭得傷心,聽他開解也知不錯,方略好了一點,就聽湯玉瀚突然間笑道:“也不知那時候到了晚上,我還行不行了?”遂一把推開他,啐了聲“老不正經的!”遠遠地躺到一旁。 湯玉瀚見她不再傷心,便到她身邊躺下問道:“我現在還不夠老呢,所以是不是就可以不正經點呢?” 云娘卻又不生氣了,依在他懷里道:“聽你那么一說,我現在覺得老了也是很好的事呢?!?/br> “只要我們在一處,什么時候都是好的?!?/br> 有了這番話,嵐兒和崑兒搬出西屋,分別住到了東西廂房,每日一早便到書房讀書,崑兒又開始習武等事情一件件地辦了,云娘便還覺得有受得住。 再看嵐兒和崑哥兒,搬到新屋子里都樂開了懷,又因剛剛讀書習武,也都興致十足,并沒有一絲憂傷,云娘一則是放下心來,另一則就是失落了,沒人時便在玉瀚面前念“兩個小沒良心的,先前還纏著我要一起睡呢,現在竟把母親全忘記了!” 方念了一天,崑兒便淚汪汪地起不了床,“母親,渾身都疼,又酸又疼?!?/br> 昨日是崑兒第一天習武,云娘其實一直在練武場外偷看,見武學師傅并沒有教他刀法劍法,只令他站了一會兒樁,倒是不解,回頭問玉瀚,才知道習武都是從這么來的,先要打好基礎,穩了下盤才行。倒放下心來,先前她倒是怕這樣小的孩子舞刀弄槍的不小心傷了。 只站了一會兒便說痛,云娘只當崑兒太小,又一直嬌養長大,恐怕是有些累了,因此便笑著勸道:“昨日崑兒還不是說要與父親一樣,將來做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嗎?你父親說他從小就這樣練的武,以后每一日還要練的時間再長些呢?!庇謱媰旱囊律呀饬?,學著玉瀚昨晚的樣子在他的小胳膊小腿上揉了一會兒,“你父親一大早便去cao練了,如今崑兒再不起來,將來就不能當大將軍了?!?/br> 崑兒便含著眼淚起了,剛到正屋,嵐兒也來了,見崑兒的眼淚不免問:“弟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