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不錯,你倒是明白了,只是這字卻不同別的,就是再明白,也是要練,唯有勤練不啜,方能寫出漂亮好看的字來?!?/br> 云娘卻道:“其實織錦也是一樣的?!?/br> 湯玉瀚便笑道:“倒底三句話不離本行,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庇挚此墓P鋒,“明天去給你買王右軍的《蘭亭序》做字貼,你的字倒是走他的路子,飄逸俊秀,灑脫靈動?!?/br> “王右軍是誰?” “他名叫王羲之,是東晉人,大家都稱他為‘書圣’,他曾經被封為右軍將軍,所以大家都稱他為王右軍?!啊短m亭序》是他最得意的作品,聽說是酒醉時寫的,醒了之后再也寫不出來了?!?/br> 云娘最喜歡聽玉瀚講這些典故,又追問了半晌,復又提筆寫,正是初學興致最高之時,每寫一筆必扭身來問:“如何?” 湯玉瀚被她在懷里扭了幾回,便道:“明天買了字帖再練吧?!?/br> “不,我要把這一頁紙寫完?!?/br> “可是你這樣扭來扭去的,不等寫完這一頁紙,我先受不了!”說著雙手便移到了她的腰上。 云娘一心寫字,原沒有察覺,現在臉上一紅,“人家習字呢,偏你卻能升出這壞心思,現在不許!” 話雖這樣說,可是被他在旁邊搗亂,哪里還能寫得下去,終還是放下筆道:“我們洗洗睡吧?!?/br> “先睡后洗?!?/br> “什么?在這里?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依我說很行!” 最后生生地毀了一本書,好多頁紙、兩套衣裳。 可是那人卻滿意得緊,到了睡前還在贊嘆,“你讀書識字還真好,我也能得些好處?!毕胂胗謫枺骸跋雽W騎馬嗎?” “不學!” “等有了機會我還是教你吧,騎馬很有趣的。你想想,春風吹過,花香襲來,我們騎上馬上,一路疾行,心里有多暢快?有一句詩,已經不知是誰作的了,但我一直喜歡得很——‘踏花歸去馬蹄香’,你聽著怎么樣??!?/br> 云娘原本堅決不想的,但卻在聽了“踏花歸去馬蹄香”后,心里卻動了幾分,“那你不許像今天一樣,我便學?!?/br> “當然不了?!辈涣瞬殴帜?,湯玉瀚已經想到了如果兩人并坐馬上,那又會是什么樣的旖旎風光,便又意動了。 偏云娘竟信了,“那好,等有了機會我便向你學?!?/br> 第78章 曹家 自從開始讀書寫字,云娘的時間越發少了,但于織錦上,她果真再不急了。閑了織上一些,忙時便不織,算著到了年底怎么也能得一匹紗,正是一百塊帕子,如果能賣上五百兩銀子,也是不錯了,正也夠他們明年的開銷。 不知于老板什么時候從京城來,也不知這荷花圖他喜不喜歡。但是云娘卻比先前有信心,覺得于老板一定會喜歡的,而且,萬一他不喜歡,這荷花圖也會有很多人喜歡,絕不會愁賣不出去。 這一日她正在家中做衣裳,聽荼蘼說蘇娘子上門拜訪,急忙接了出來。 卻見于老板跟在蘇娘子身后也走了進來,拱手連道:“冒然來訪,實在失禮了,只是我見了那帕子實在等不得,才來打擾夫人?!?/br> 云娘趕緊請進屋里坐了,又讓荼蘼倒了茶,“我本來請蘇娘子幫我請教于老板的,現在不想于老板親自過來了,感謝還不及,哪里會覺得打擾?” 于老板便放心坐了,又令從人捧上幾樣京城的特產,“些須土物,還請夫人笑納?!?/br> 云娘倒不好意思,只得收了,又問于老板京城的風俗,“那里與江南有什么不同?大家都喜歡什么禮品?” 于老板只當她好奇,便挑京城的風俗趣事向她講了一些,說了半日閑話,于老板便從袖子里拿出云娘留下的那塊帕子,“這樣子的帕子,不論有多少我都收,價也都依夫人的,每塊五兩銀子!也不知夫人現在織了多少?” 云娘聽了,躊躇了一下方道:“我現在才織了幾十塊?!?/br> 蘇娘子不由大驚道:“你這樣好的手藝,怎么才能織幾十塊,我還以為你少說也有幾百了呢?” 云娘脹紅了臉,原因她哪里能說,只得推托道:“家里事實在多,過年的衣服要做,又要準備送回夫家的節禮,初二還要回娘家?!?/br> “那也不至于吧?”蘇娘子還是不解道:“誰家沒有這些事情呢?” 云娘不好說太多,只得道:“年前我一定織好這一匹送到繡莊?!?/br> 蘇娘子便道:“那才一百塊呀!” “湯夫人這般手藝,這般不是白白浪費了嗎?”于老板頓足嘆道,想想笑問:“湯夫人,你可曾聽過江北的曹家?” 云娘搖頭,“不知道?!?/br> “我們江南養蠶織錦,而江北產棉,大家織的卻是棉布。曹家便是江北人,有幾百畝棉田,也是世代的官宦人家。他家的大夫人便是織布的好手,自從嫁過來后,親自帶領全家女眷仆女織布,日日不歇,勤織不綴,幾十年便積累了百萬家資,由普通的富足人家成了江北的首富。家里銀錢充足,便又廣開族學,這些年頗出了好些才俊,整個家族好不興旺!” “曹家闔族上上下下,個個對大夫人言聽計從,竟要比祖宗還要敬上幾分呢。就是外面的人,哪一個不佩服曹夫人的呢?” 于老板又笑道:“并不是我當面恭維夫人,湯夫人不僅手藝好,且天性聰穎,若是肯努力織錦,每年織出些新式樣,雖只一臺妝花紗機,便不亞于曹家幾十臺織布機!” 云娘聽了不由得動了心,自己果然是有那樣的本事的。而且如果真能令家里家外的人都尊敬佩服,那么該有多好呀!便又細細問了曹夫人的事情,于老板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江北曹夫人夸得天下少有,地上無雙的。 不只云娘,就連蘇娘子都聽住了,又推云娘,“我娘說我性子急,繡工始終只能登堂,卻不能入室,這輩子都如此了,我們家的繡莊只能靠我侄女光大。你卻不同,手巧心思更巧,我瞧著一定會比曹夫人還能干?!?/br> “我雖比不了曹夫人,但也想向她學學呢,”云娘略一思忖,便道:“從今天起我便多織些,等到于老板臘月里回來時再來取吧!” 于老板等的就是這句話,見狀便起身道:“那我便不多打擾夫人了,等到臘月里,我再來盛澤鎮收夫人的妝花紗?!?/br> 云娘送于老板和蘇娘子出去,卻在門前拉住蘇娘子道:“可方便留步多說幾句?” 蘇娘子便笑,“你不留我,我也不走的,這許多日子沒見你,想得很呢?!庇窒蛴诶习逅斓氐溃骸叭宋乙呀涱I著你來見了,話也當面說了,如此你便先走,我與云娘再說會兒話?!?/br> 于老板便點頭笑道:“我早該知趣,讓你們說些悄悄話的?!闭f著拱拱手走了。 云娘便拉著蘇娘子,“我們進屋子里說?!?/br> 蘇娘子擺手,“繡莊里事情多,我們就在這里說吧?!比缓蟊阒鲃拥溃骸拔抑滥阋獑柺裁础匀粵]有,要么哪里還是現在的情形?” 也是,蘇娘子陪著于老板過來,完全與過去一樣,只是生意上往來的伙伴,卻沒有一點的情誼。此時,云娘也不知先前自己勸的對不對,又想也許蘇娘子就會如此孤老一生了,倒為她嘆了一聲。 “你不必嘆的,”蘇娘子倒是全想開了,“我那日聽了你的話,越是想越是覺得我不能為了嫁人而嫁。于老板對我其實也沒有什么情誼,不過是覺得我年貌相當,又彼此知根知底,將來容易相處罷了?!?/br> “我對他更是從沒生過一絲情愫,且我家有繡莊,我也有手藝吃飯,并不圖他的家業,嫁人又有何宜處?”然后笑道:“如果他回來了,而且還沒娶妻,我卻已經嫁了,我一定會悔死?!?/br> “那日,我在娘的面前剪了一縷頭發發下重誓,今生今世只等著他了,如果他一輩子不回來,我便寧愿如此終老一生!” 蘇娘子其實不過三十歲,盡管守著繡莊,卻從不描金繡鳳地打扮,平日只穿著淺色衣裙,首飾用的也少,仿佛寡婦般地素凈。 眼下云娘與她臉對臉地站著,就見她白晳的皮膚上已經有細細的皺紋,烏發中帶了點點銀絲,不由得嘆道:“他可真狠心,過了十多年也不回來?!?/br> “可是,當年畢竟是我負了他呀!” 然后她便一直在怪她自己,日日夜夜也沒有安下心的時候,將自己弄得如此憔悴吧。 蘇老板見云娘憐惜自己,卻不肯露出傷悲,轉而卻笑道:“前幾日我來過兩回,卻都遇到你出門,最近可有何事,為何時常出去?” 云娘便含糊地應道:“不外是一些應酬什么的?!?/br> 此時,蘇娘子也在看云娘,烏發如云,發間一支珠釵,耳邊兩粒豆大的同色水滴形珠子,隨著她說話珠釵輕顫,耳墜輕擺,乳白的珠子便閃出細潤的光澤,在珠光映襯下,她秀美的容顏似乎比珠光還要溫潤動人。 今日的她只穿了最簡單的紅衣白裙,一絲紋繡都沒有,卻在腰間系著一條五彩宮絳打的絡子,絡子最下面依舊結了一朵珠花,整個人嬌嬌俏俏地站著,平白地便讓人覺得河上的風也淡了,路邊的嘈雜也沒了,就連自己的呼吸也不由得放輕了些。 蘇娘子不由得贊了一聲,“這應酬倒是應酬得你越發嬌媚了?!庇中Φ溃骸耙彩?,你現在總算是官夫人了,與那些官夫人有些來往也是應該的?!?/br> 可是她還是奇怪:“就算多了些應酬,但也不至于沒空織錦???剛剛于老板在,我不好多問,明明巡檢司就你們兩個人,家事也有荼蘼做,你每日只織兩三個時辰都不成嗎?五兩銀子一塊帕子!比打劫都快,不是白白撿的嗎?” “你現在雖然嫁到官宦人家,可是官宦人家的夫人也有很多親自置產的,于老板說的不錯,我也曾聽過。而且不管當不當官,銀子可都是銀子,你手里有的越多,底氣便越足?!?/br> 又問:“剛剛我來的時候,也沒聽到織機聲,你在做什么?” 云娘讓她一連串的話說得愈發心虛,便只得道:“我正縫衣服,他過年穿的?!?/br> “不如這樣吧,把衣料送到我們繡莊里,一件衣服只要你幾百錢,省了這時間,你要織多少紗不能?你若還是舍不得這工錢,我便白給你做?!?/br> “不是錢的事!”云娘馬上搖頭,“他的衣服只能我做?!?/br> “誰做的還不是一樣?穿在身上都一樣,況且早晚也要壞了做新的?!?/br> “真不一樣的?!痹颇镎f了,卻不與蘇娘子細講,她沒親身經歷便怎么也能不明白的。只向蘇娘子道:“如今我卻明白了,你和于老板說的都很對,我再不懶下去,還是要多多織錦?!?/br> “正是如此,”蘇娘子便笑道:“織錦的事你可不要耽誤了,白花花的銀子丟了有多可惜!而且這可是完全的新樣子,第一輪賣的價最高,又正好趕到大節下,等過了年價便要跌的,是以只看這兩個月了!” 云娘便認真算了一算,“現在開始好好織,一定能織成三百個!” “這就對了,”蘇娘子撫掌道:“早織成了,也早些送到繡莊里,我們滾上一道邊也要許多功夫呢?!?/br> 說著風風火火地走了。云娘看著她的背影,背還是直的,頭還是昂著的,便也放了心。蘇老板看來從沒把于老板放在心上,回絕了他亦不在意。雖然思念她的情郎,可又有繡莊的事cao持,所以也能支持得住。 只是她無人的時候一定想著她的情郎吧。 如果是自己,面臨著家族和情郎的決擇,那會怎么樣呢? 這樣一想,云娘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幸運。有了一樁以和離結束的親事,竟然還能遇到如此好的丈夫。 自己一定要珍惜??! 正要關了門回去,冷不防被人拉住了手,“你躲我好久了??!” 云娘看著陳大花,心道卻道,終于被她攔住了。 第79章 軟飯 云娘自從嫁入了巡檢司里,便知道豆腐西施恨不得立時將自己抓到她身邊盤查一回,自己倒是不怕,只是并不愿意理她。 是以平時自己一人出入時總是躲著她,今天送蘇娘子,一時有些失神,卻忘記她一直在旁邊虎視眈眈,瞅了個空子便撲了過來。 盡管云娘確實在躲著陳大花,卻不會承認,畢竟她并沒有什么對不起陳大花的,而且也不怕她什么,只是單純不愿意與她接觸罷了。于是抖開她的手回道:“我忙著呢,你有什么事只管說?!?/br> “成了巡檢夫人果然不一樣了,”陳大花瞧著云娘頭上那支珠花、耳朵上垂下的珍珠,眼睛都快冒出光來了,嘖嘖兩聲,“我原說的都不錯吧,湯家根基深厚,又有權又有勢,你嫁過去就享福了,一支珠花恐怕都要幾十兩,這兩顆耳墜更是難得的……” 云娘聽她嘮叨,根本沒聽進耳中,卻突然想起先前陳大花對自己議論起玉瀚,說他表面冷情,其實卻很知道疼人,那方面又強得很。果然正是如此,只是如此好的男子,卻已經是她的丈夫了!想到了這里,她竟不覺得笑了起來。 陳大花便氣問:“也不知用什么法子把自己和他關到一間竹屋里過了一夜,竟又遇到了走山,正好硬賴上了湯巡檢,還笑成這樣?” 云娘見她嫉妒得快發狂了,便也不與她計較,只道:“若是你只說這些倒三不著兩的閑話,我便家去了?!?/br> 陳大花臉上顯出了明顯地掙扎,但是她還是極快地把一張怨婦臉變成了一副可憐相,“你現在是大婦了,一句話就能讓我進門,我便天天給你端茶倒水、伺候你捶腿按腰還不行嗎?” 云娘斬釘截鐵地道:“當然不行?!?/br> “你怎么就那樣心狠,就不能容我一個可憐人?” 云娘見豆腐攤子上已經有人看了過來,卻怕陳大花不要臉地哭鬧起來,自己雖然不在意,卻不能影響了玉瀚的名聲,便退了一步,要把門關上。 陳大花趕緊用手扒住大門,她是極識時務的,知這法子不成,便迅速收起了她的可憐模樣兒,哼道:“我早知道你杜云娘一向是個心狠手辣吃獨食的,學會了妝花紗誰也不教,只自己掙銀子,家里的男人誰也不許碰,只自己獨霸著。算了,老娘不要你男人還不成?” 云娘已經將門關得只留一道縫,見她終于不再覬覦玉瀚了,才停了手,只問:“你還要說什么趕緊說完,便不要再打擾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