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他這邊忙著,江衍在宮里也不怎么清閑,他是兩邊都擔心,來回的轉。 “陛下,習字最忌諱的就是心不靜?!笔Y曉風說道。 江衍沒有反駁,他的心確實已經不靜了,也耐不下性子來習字,他現在想的是要怎么處理明心苑的事情,還有周平安剛才火急火燎的臉色,萬一周大哥他真的沒回來,事情就難辦了。 蔣曉風想了想,開天荒頭一次說道:“陛下如果不想再練下去的話,今天可以休息一天,明天再開始?!?/br> 江衍連忙點點頭應下,他要去處理的事情太多了,更何況今天的奏折還沒有批。 從文華閣回去的路上,江衍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又來到了上次看到殷姜彈琴的地方,事實上剛走沒幾步他就反應過來了,他試圖往回走,但就是沒辦法把目光從遠遠的地方拉回來。 那日說殷姜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那里,說的還真沒錯,殷姜頗為喜愛在亭子邊彈琴,對著春日里暖陽的一照,簡直能讓人把心都化了。 江衍不知道自己這究竟是怎么了,總是會不自覺的把目光放在一個人身上,看到他就覺得溫暖,但是他又十分肯定,自己對殷姜的長相是沒有感覺的,殷姜生得有些尋常,不算丑陋,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只要看著那張臉就覺得不喜了。 江衍深吸一口氣,不再去想這些事情,盡量不驚動殷姜,無聲無息的轉過身,離開。 殷姜的琴聲微微頓了一下,但是沒有停,一曲罷,余音裊裊。 那聲音不像是彈琴,反倒是像在他心上打鼓,江衍捂住心口,眼睛里露出一點茫然的神色來。 江衍幾乎是狼狽的坐上了馬車,他盡量讓自己不再去想殷姜,讓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明心苑的事情上。 顧棲的效率非???,回到宮里,江衍剛剛批完奏折,他已經把從蘇蕭三人身上得來的消息整理了出來,交了上去。 自然,讓他負責這件事情不是只做好這一步就好,他只是匯報一下已經得來的消息,事實上就再江衍看他交上來的東西的時候,顧棲已經著手開始查案了。 第58章 殉葬 最開始的時候,顧棲是有些疑惑的,因為他既然從李恒的眼皮子底下得到了明心苑的掌控權,就不會不做準備,事實上他準備的十分充分,不僅根據李恒平日里的各種表現事先分析了李恒可能會使用的手段,還動用了埋在吏部的暗線,但是這些居然都沒有用上。 大理寺卿那個可憐的兒子叫林盛,說巧也巧,正是他在小皇帝面前特意提起的那個林子青的兄長,不過一個嫡一個庶,天差地別。 不過真要是論起來,也不算巧合了,今天本來林盛過去,就是為了林子青的,大理寺卿只有一個嫡子,一個庶子,平日里林盛就處處針對林子青,等到林子青被送到明心苑,林盛反而更不舒服起來,尤其是在林子青猜到了江衍的大概意圖,不再藏拙后。 在他眼里,林子青就應該被他踩在腳底一輩子,無論怎么樣也翻不了身才對,這次他也是喝了點酒,怒意上頭,特意來找林子青撒氣的。林盛卻忘了,林子青平日里自然該處處避讓著他,可在明心苑,他不再是什么官員家的庶子,而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平民學子,就算林子青想退讓,他交的那些朋友們,也是不愿的。 不出意外的起爭執,林盛是一個人來的不假,但是他帶來的護衛卻有十來個,推推搡搡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林盛就那么倒下了,口鼻流血,四肢輕微的抽搐了幾下,人就不再動了。 仵作驗尸的結果剛剛遞到了顧棲手上,結果顯示死者身上并沒有傷痕,但是頭骨裂開了一條大口子,顯然是頭部受到重擊造成的,這不可能是一個人赤手空拳造成的結果,除了在編制的禁衛軍,述職武官,北陵城中不許任何人攜帶利器,就連殺豬都要到城外專門的地方去殺,而當時,除了林盛的護衛手里帶著棍棒之外,沒有人攜帶利器。 幾乎是立刻,顧棲就把明心苑的學生給摘了出來,林盛這種上門找茬的人,帶來的護衛個個持槍帶棒,而明心苑的學生們大多都是聽說了事情,過來幫忙或者看熱鬧,過來幫忙的,最兇的就是蘇蕭了,他也只不過是拎了張實木的棋盤掄人,那棋盤即使砸下去了,也沒有多疼,當時他和兩個護衛纏在一起,三個人在比較遠的地方,很多人都看到了,而林盛是倒在了人堆里的。 兇手從明心苑的學生變成了林盛自己帶來的護衛,大理寺卿卻不能接受這一點,他幾乎有些失心瘋,一定要林子青給林盛償命,他只有林盛這么一個嫡子,自小如珠如寶的看護,林子青是什么東西?他生母只是一個卑賤的青樓女子,能讓她進門都是恩典,他的兒子因為這樣一個下賤東西搭上了一條命,即使不是林子青做的,他也要他給林盛償命。 上一任大理寺卿因為作風有問題被查處,這一任的大理寺卿林文邦自認尊嫡重道,在為官上也挑不出一點錯處,即使是面對丞相,他的頭也抬得高高的,理直氣壯。 顧棲平靜的看了看林文邦,說道:“林大人,令郎的事情我都聽說了,誰都不愿意發生這樣的事情,但是既然已經發生了,就要接受現實,刑部不是你隨意的地方?!?/br> 林文邦看上去十分疲憊,但是聽到顧棲的話,他還是忍不住怒意上涌,雙眼瞪紅,死死的看著顧棲。 “顧相這話說的未免也太過了吧!下官的兒子被里面那些人給害了,難道我連追究懲處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顧棲絲毫不為所動:“抱歉,我只負責查案?!彼f完,不去看臉色變得很難看的大理寺卿,對身后恭敬的仵作點點頭。 “你一會兒去把剛才說的那些話記錄一下,交給……” 林文邦臉色難看,怒意勃發:“顧相!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難道是真的想用那幾個護衛來打發我嗎?” 顧棲這才看向他,有些詫異,“殺人償命,自然是兇手償命,莫非令公子的性命竟尊貴過了太宗陛下,想要人殉葬不成?” 他說的話倒是有典故的,前朝皇宮里有妃嬪及太監宮人殉葬的陋俗,民間大戶人家有人去世之后,也會讓無子的妾室和習慣用的奴才殉葬,大顯開國后,曾經有臣子提議沿襲,被太宗一本奏折砸在臉上。 自此之后,太宗下令,無論官府民間,一律不得以人殉葬,有違者按謀反罪論處。 這個罪名林文邦自然是不敢背的,他深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出話來反駁回去。 顧棲并沒有太在意大理寺卿,大理寺是個比較雞肋的衙門,當初換下前任大理寺卿,是他在里面插了一腳。想來想去,覺得這個林文邦除了虛偽些,不太精明外,還算好控制,這才換上他,就算再得罪,至多不過是再出把力,換個人罷了。 讓仵作整理出了驗尸報告,剩下的就是錄口供,因為眾人的口徑比較一致,錄口供也比較快,幾乎天剛擦黑,顧棲這邊就已經結束了。 案子最后的結果不算太好,因為即使能證明明心苑的學生們沒有作案的能力,可那手持棍棒的十來個護衛,沒有一個承認人是他們殺的,這些人互相之間居然也都很有默契,沒有人招供,也沒有人招出別人來,即使再怎么審問也沒辦法,刑部尚書建議用重刑,但是顧棲否決了,用了刑,問出來的東西反而更加不真實。 案子還要繼續查,不過顧棲的任務已經成功了,兇手是誰都沒有關系,只要不牽扯到明心苑就好,他還是在晚上的時候進了一趟宮,回稟了江衍。 顧棲到的時候,江衍剛剛批完了奏折,也做完了今天的功課,殷姜和蔣曉風兩個人一起批改著。 顧棲目不斜視,從容的行禮,然后匯報他剛剛查出來的線索。 江衍聽完,松了一口氣,他第一次真正用心去做一件事情,這對于他來說意義十分重大,而這個時候的明心苑,也就好像剛剛種下去的一顆種子,一點點的風雨都無法經受,想要成長,就必然要用心的看護。 顧棲卻沒有那么樂觀,他說道:“臣方才仔細的想過,這次的事情,如果李恒真的想要動手的話,必然有后招,想要安枕無憂,不太可能?!?/br> 江衍愣了一下,剛要說話,就聽顧棲說道:“不過臣已經讓人安排下去了,陛下無需擔心?!?/br> 江衍差點沒一口氣緩不上來,一句話不說完是要鬧哪樣??!不過看著顧棲微微含笑的臉龐,他把話壓了下去,其實,顧棲這樣,還是讓人挺有安全感的,什么他都事先想到了。 這時,殷姜忽然抬起了頭,微微笑道:“陛下,是在說明心苑的事情嗎?” 江衍點點頭,不過卻沒有看向殷姜,他一看到殷姜渾身上下都不對勁,怕被人察覺他此刻的異樣,他轉移了話題。 “等這陣子過了,殷太傅就去明心苑任職,具體的事情,還是看顧相安排,如何?” 這句話是對兩個人說的,殷姜微微的笑了一下,說道:“全聽陛下的?!?/br> 顧棲點頭:“陛下吩咐就好?!?/br> “蔣太傅……”江衍才說了三個字,就頓住了,他不想讓蔣太傅在文華閣蹉跎,但是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除了這個,蔣太傅還能做什么,自從知道了真相過后,蔣太傅就一直死氣沉沉,除了給江衍上課的時候,其余的時間里,看上去和死人沒什么區別。 蔣曉風聽到了江衍的話,他抬起頭,眼睛里破天荒的帶了點茫然。 “曉風,陛下是問你想不想也和我一起去明心苑任職?!币蠼頃私艿囊馑?,說道。 蔣曉風搖搖頭,然后就不再說話了。江衍看得心里有些急,他知道蔣太傅肯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和蔣太傅之間的關系并沒有那么親近,就這么追著問清楚原委未免唐突,他只好壓下心里的擔憂。 事實上蔣曉風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擔憂的,任誰在牢里關了那么久都會有點和正常人不一樣的地方,蔣曉風覺得自己還好,只是變得不愛說話了些,不像牢里的大部分人,會變得喜怒無常,脾氣十分暴躁。 查清了當年的真相之后,蔣曉風沒有太多的想法,遭受了這一場無妄之災,他沒有怨天尤人,但是對于李家小姐,他也沒有什么要愧疚的想法,更不像那些話本故事里傳的那樣,因為愧疚決定娶李家小姐為妻,自此結成一段良緣。失去的東西已經回不來了,但是犯錯的人已經得到了懲處,對他來說就足夠。 這段日子愈發的沉默,只是因為,他有些厭煩別人對他露出的憐憫的眼神而已。 第59章 生辰禮 殷姜見狀,十分善解人意:“蔣兄在文華閣主講,是為天子師,陛下,換了明心苑,豈不是降職了?” 太傅倒了任期,或者是皇子不再需要教導的時候,就會被放回朝堂,任職不定,不過大多都是些工部禮部的閑職,只是品級高些罷了,江衍提出讓蔣曉風去明心苑任職原本是好意,但是錯就錯在明心苑剛剛建立,各項官員都沒有到位,品級也就無從判定。不光是這樣,蔣曉風原先是主講太傅,負責教導天子,被派去明心苑一樣也是為人師,卻從天子師變成了普通的教習,簡直可以算得上明升暗降了。 江衍也是被這么一提醒才發現自己這事做的不太漂亮,他頓了頓,說道:“是朕的錯,蔣太傅不愿意的話,就算了?!?/br> 江衍還沒有學會隨時隨地委婉的說話,話說出去太直白,還有些歧義,要是換了旁人,只怕要琢磨上半天,反復確認了江衍的意思再答話,但是蔣曉風的性子師父古怪,他就喜歡直白,聞言點頭應了。 “文華閣,很好,教導陛下,很好?!彼y得了多說了幾個字。 江衍心中一暖,微微的笑了。 天已經很晚了,忙了一個下午,連一口水都沒有喝過,顧棲的臉上露出些許疲憊的表情來,江衍見狀,連忙說道:“今日不早了,愛卿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上朝?!?/br> 這話正中顧棲下懷,他點頭:“微臣告退,陛下也要早些休息為好?!?/br> 他看了一眼蔣曉風和殷姜,提醒道:“兩位教導陛下是好事,但是也要注意時間,別累著了陛下?!?/br> 按照正常的情況,丞相說這話再合適不過了,但是顧棲雖然看上去溫柔可親,實則冷心冷性,關心人還是頭一回,不僅他自己感覺別扭,聽的人更別扭,殷姜幾乎是冷笑了一下。 “哪里敢和丞相大人比,下官只是個太傅,陛下大部分的時間,還是花在朝堂上的,說起朝堂上的事,還是要看丞相大人?!?/br> 顧棲瞇起眼睛,看向殷姜,注意到他這幾乎是挑刺的行為,他微微的笑了一下,沒怎么反應,對著江衍行完禮后,大步離開。 江衍看向殷姜,臉色古怪,殷姜是個挺有分寸的人,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殷姜挑釁別人,尤其對方還是素來以溫和可親著稱的顧棲,不過他善解人意的沒有多提。 “蔣太傅,今日的功課,就到這里吧?”江衍等蔣曉風一絲不茍的把功課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才小心的試探著說道。 蔣曉風點點頭,比起最開始的時候幾乎什么都不懂,江衍現在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功課也做的越來越好,挑不出什么錯處來。 這時殷姜突然說道:“陛下,臣能和您單獨說幾句話嗎?” 江衍愣了愣,蔣曉風已經行禮告辭了,他想了想,說道:“有話直說便是?!?/br> 因為要聽顧棲匯報案子情況,殿里沒留人,只有一個周寧,周寧卻十分知機,連忙低下頭假裝自己不存在。 “陛下……”殷姜輕聲說道:“臣有幾個好友,才華出眾,臣見陛下求才若渴,因此想向陛下舉薦他們?!?/br> 江衍頓了頓,想起那天殷姜帶他去見的那幾個重臣家的庶子,這些人的才華怎么樣江衍不清楚,不過他對李素亭的印象很好。 “那些人,朕見過?”江衍挑眉。 殷姜似乎也想起來了他已經帶江衍見過那幾個好友了,他臉色微微紅,說道:“嗯,就是那日宮外的那些人,他們大多都被送到明心苑里了,但是還有李素亭?!?/br> “李兄雖是庶子,卻自小刻苦上進,他科舉晉身,在吏部做了五年多,早該升遷,但是卻被嫡兄頂替了原本該升遷的職位,臣是看他實在太……” 殷姜搖搖頭,不再說了,但是滿臉都是不平的神色。 江衍說道:“他現在在吏部任何職?” “現任吏部考功司主事?!币蠼肓讼?,怕江衍不明白,又說道:“吏部下分四司,考功司最重,主理天下官員功過,負責審核判定?!?/br> 這是前幾天背過的了,吏部考功司主事是從三品官員,十分重要,按理李恒城府那么深的人,是不會讓對自己心懷怨恨的庶子擔任這樣的高位的,奈何李素亭繼承了他的聰明頭腦,早知道父親靠不住,他從來沒把希望放在他身上,行事十分謹慎,謹慎到了李恒都想揪著他的脖子罵他一頓的地步,從不給人留下話柄,不僅如此,他還悄悄收買人心,好幾個忠誠的心腹安插在考功司里,明面上他還是被架空的小主事,但事實上,整個考功司都在他的掌控范圍內。 江衍想了想,說道:“李恒那邊倒是沒什么,不過他在吏部五年,定然花費了不少心血,肯舍下去明心苑?” 殷姜點頭:“臣的好友臣自然是了解的,在吏部勾心斗角并非他所愿,只是沒有出路,若是這次陛下能助他一臂之力,脫離李恒的掌控,他定然會感激陛下一輩子的?!?/br> 這話說的,到底誰是他的好友?江衍笑了笑,不過心里卻不免轉起了念頭。 如果李素亭子真是一個人才,他拉他一把,即使要費些力氣也值得,但是他的值得到底等不等價,就不知道了。 江衍試探著說道:“他既是從三品官員,那為何在朝上,朕從來沒有見過他?” 殷姜的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神情來,江衍心道不對勁,正要再問,就聽殷姜無奈的說道:“陛下,上次背過的,您又忘了?!?/br> 江衍一呆,這時殷姜開口了。 “大顯律知節卷一第一百五十三條,父子不同朝,違者按不孝之罪處置?!?/br> 江衍沉默了一下,他是見過李顯宗的,就在他入朝沒幾天的時候,之后除了大朝,和需要尚書在場的時候,都是李顯宗在,短短的這段日子里,他幾乎已經記住了李顯宗那張丑得很有風格的臉。 李素亭,在吏部整整五年,從三品官員,大概從來沒上過一次朝。 “好了,你可以問他自己,他若是想來,就和你一起去明心苑,若是不愿,別提起朕吧?!苯苤?,他要是直接開口答應了,那就是圣旨了,李素亭即使不愿也得來,這不是他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