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他說的有理有據,秦王也沒有懷疑什么,這時周平安上前說道:“臣奉旨搜查安平侯府,發覺安平侯臥房內磚石有撬動過的痕跡,隨即下挖,誰知就挖出了……郡主?!?/br> 他瞥了一眼剛才說話的侍衛,那頗有驗尸經驗的侍衛立刻就道:“回稟王爺,確實是這樣,郡主用了定顏珠,從外表上看不出來,不過人最起碼,已經去了兩年了?!?/br> 兩年前,正是長宣郡主剛剛出嫁那會兒,秦王的臉上涌起怒意。 “安平侯害死郡主,為防止事情暴露,竟然找人假扮郡主,還企圖用定顏珠瞞天過海,此罪大惡極,必須凌遲處死?!苯芸椿鸷虿畈欢?,冷冷追加了一句,直接給安平侯定下了罪名。 定顏珠是有保持人生前模樣效果的,除非死狀凄慘,用上一陣子之后還會讓尸身漸漸恢復年輕時的外表,像這樣用了兩年的定顏珠,再高明的仵作也驗不出人是怎么死的,最多只能大致推斷出死亡時間來。而如果再過幾年,安平侯讓那個假郡主慢慢病死了,等到下葬的時候,來吊唁的盡是達官顯貴,誰也不會想到要驗尸,事情可能就被他瞞過去了。 這樣想著,秦王的眼神更冷了。 “此等亂臣賊子,誅滅九族都不為過!”江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面帶寒氣,一身肅殺,烏黑的眸子里滿是殺意。 江衍沒說什么,勛貴之間好聯姻,安平侯的九族牽連甚廣,說起來容易,做到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終究會一了了之。 秦王臉上的悲意已經收了起來,看著和江翎沒什么區別,都是一臉怒火。 “安平侯不是失蹤了嗎?定然是他做賊心虛,找!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給長宣殉葬?!?/br> 江衍點點頭,說道:“我已經有了些線索,想必很快就能查到?!?/br> 江翎忽然朝他看了一眼,江衍心中一跳,他畢竟是在扯謊,心虛的人總是會疑神疑鬼,何況江翎的眼神那么突然。 “六叔?” “臉怎么了?” 江翎忽然開口,他掃了一眼兩個鎖在墻角裝死的太醫,說道:“怎么傷的?疼嗎?會不會留疤?” 江衍愣了愣,不明白為什么所有人都在關心他的臉,他原本只是想讓傷口看上去明顯一點,傷在別處還有可能影響日常行動,才選擇了劃傷自己的臉,但是此刻又不禁懷疑起自己做的這個決定來,太過明顯,也代表了容易暴露,六叔和二叔都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萬一被他們看出來這傷口是自己劃的…… 他捂緊了臉上的傷口,慶幸一開始就讓太醫包起來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些,說道:“只是被劃了一道而已,不疼?!?/br> 江翎點點頭,似乎也只是多問了一句,見長宣郡主的額頭上點綴著一點紅牡丹印記,他心中一動,伸手探了探長宣郡主白皙的有些不正常的臉頰,隨即臉上的怒意更深:“是鉛粉,女子只有出嫁的時候才會抹。好一個安平侯!竟是如此看不上我大顯郡主,只在新婚之夜便動手殺了她?!?/br> 江衍臉一白,心中疼痛更甚,他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絕望才能讓一個人放棄生命,在女子一生最美好的時候,用嫁衣結繩,將自己活活勒死。 如此殘忍,不光是對她自己,更是對他。 江衍深吸一口氣,不讓自己這一瞬的脆弱暴露在人前,他掩飾般的說道:“有件事情和二位叔叔商量,承遠想著讓jiejie以公主之禮下葬,國喪期間不能大辦,但是承遠想讓jiejie走的風光一點?!?/br> 秦王沒意見,江翎說道:“通知下去吧,明日吊唁,按長公主之禮來辦。不必管什么國喪,長宣是先帝嫡親孫女,想必是不會追究這些的?!?/br> 剛進門的寧王安王臉一抽,誰說老頭子不在意的?還嫡親孫女?他連太子下葬都死死把著不準超出規格,還說太子是偽龍,曾經企圖把給太子陪葬的龍紋玉璧從棺槨里掏出來,完美詮釋了什么叫把兒子當仇人。 不過死人沒人權,江翎開口了,先帝也只得被不追究,江衍點點頭,讓人傳召內造司,把事情吩咐下去。 江衍并不想讓jiejie在安平侯府入殮,他想了想,說道:“昨天承遠和六叔一起看中了前朝一座公主府,jiejie出行,我也沒什么可送的,便把那宅子挪出來,讓jiejie安置一夜,明日從那里下葬,如何?” 眾人都沒有什么意見,江衍隨即又圈定了皇家陵墓中一處不錯的地方,緊靠著父親的墓,他是不會讓jiejie帶著安平侯的姓氏葬進安平侯家的祖墳的。 入殮后,就是追緝兇手的時候了。老安平侯去的早,府中只有一個老太太,安平侯還有幾個庶出的姐妹,江衍抬抬手就放過了,查抄了安平侯府,讓她們搬出去住,還給了銀錢。不過老太太并不領情,第二天就自己懸了梁,死前還讓忠仆給幾個庶出的女兒一人灌下了一杯毒酒,全都死在安平侯府,江衍這輩子都沒辦法理解她的想法,只得給她們好生安葬了。 不過并沒有多少人覺得他仁慈,反而在背地里悄悄的冒起了冷汗,小皇帝看著不聲不響,原以為是個溫和的,結果手段這樣狠! 太子雷厲風行,行事十分狠戾,江衍作為他的兒子,軟弱的時候眾人自然不看在眼里,但他畢竟流著太子的血,一旦和這種滅人滿門的事情聯系起來,卻是怎么解釋也解釋不清的。 顧棲放任了這種猜測,甚至在取得江翎同意的情況下在背后推了一把,自然,他沒有把江衍往暴君身上靠的意思,很有分寸的塑造了一個手段狠戾卻已經能獨當一面的少年君王形象,此外還重點強調了安平侯的罪名。 溫和的君王不是沒有,只是同樣的事情,雷厲風行的君王做起來事半功倍,但是溫和的君王卻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才能把一件事情做的完美,所以溫和出庸君,狠戾出明主。江衍初始太軟弱,被逼迫著才登上帝位,這種形象也太深入人心,只有用這種幾近抹黑的手段,才能讓人在主觀上產生變化,改變形象,這是最重要的一步。 江衍對此一無所知,他還在全力追查安平侯的下落,即使知道人在哪里,但是直接說出去怕會引來懷疑,他只好慢慢的留出一條又一條的線索來,想要引導禁衛軍找到安平侯的落腳點,但是效果并不太好。 周平安一直在城中打轉,他似乎認定了安平侯是個吃不了苦的大少爺,還重點搜查起了城中有名的客棧酒樓,他還搜查了好幾遍青樓楚館,江衍被折騰的沒了脾氣,怕夜長夢多,他索性以太醫讓他多出去走走為由出城,目標地點,大寧寺。 寒涼亭離大寧寺不遠,是香客們上山半途中休息的落腳點,他就不信了,他中途在那里停留一陣,再繞進江玄嬰說的那個竹林里,除非禁衛軍都是一群吃干飯的家伙,這樣還找不到人? 臉上的傷經過這些天的休養,已經結了痂,長長的一道橫跨在白皙的臉頰上,好像白玉微瑕,琉璃裂痕,幾乎每個人看到江衍的第一眼都是惋惜,江衍自己卻沒什么感覺,比起傷在他處,臉上的傷是最不影響他的,別說太醫信誓旦旦的保證了,宮里別的沒有,祛疤祛痕的藥膏多的是,就是臉上真的留了疤,他一個男人,生得也尋常,有什么呢? 江衍這次出城依然沒有打著皇帝的名號,他習慣了微服,但是這次因為來抓人的緣故,帶上了很多禁衛軍,還坐了輦車,明眼人都能猜出一二來,所以一路上風平浪靜。 大寧寺地勢高,寒涼寺正在半山腰,轉過官道,上了山路,這里輦車就上不去了,江衍走了下來。 山里倒是暖和,明明年還沒過,已經有了些早春的氣息,枯干的枝椏上抽出嫩綠的葉子,遠遠看著,已經足夠讓人心曠神怡。 江衍拾級而上,周平安在他身后跟著,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隨時耳聽八方,防備著周圍可能會有的突然的不測。兩人身后百十來個禁衛軍,雖然人人便裝出行,卻難掩一身彪悍之氣。 第45章 關在豬圈 山間的氣息迎面而來,微微帶著些潮濕,越往里走,越是暖和,等到了半山腰,已經是滿眼綠意。 王都的冬天很長,看慣了白雪皚皚,忽然被綠色籠罩,江衍的心情也不由得明媚了幾分。 遠遠的就看到了半山腰上的寒涼寺,兩頭連著青石階梯,蔓延的青苔一直長到地面上去,還不用江衍開口,周平安已經說道:“陛下,走了這么久也累了,不妨去亭子里歇息一會兒吧?” 江衍點點頭,他已經看到了江玄嬰說的那片竹林,竹林很大,隱隱約約能看見遠處確實有個小竹屋,他心中定了定,轉而開始苦惱起要怎么解釋安平侯是被囚禁在這里的。想了半天也沒有什么好結果,幸好周平安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見機行事就好,他也不再多想。 在亭子里歇息了片刻,江衍正準備找個借口出發往小竹屋,忽然聽到一陣悠遠的琴聲,他頓了頓,那方向,正是小竹屋的。 江衍心中一動,裝作十分好奇的模樣,對周平安說道:“我們去看看?!?/br> 事實上這琴聲沒什么特別的,江衍一聽就聽出來了,雖然技藝高超,但是琴聲空洞,不帶半分感情,他也會琴,只是感情太過充沛,常常會被人聽出所思所想,時間長了,他也就很少再彈。 周平安不懂,卻能感覺出這琴聲起伏轉折的都恰到好處,以為江衍是見獵心喜,他也沒有多想,命令手下跟上。 所謂看山跑死馬,小竹屋看著近,但一行人走了將近一刻鐘才走到近前,出乎意料的是,這里并不是像江衍想象中的一座空落落的小屋子,外面幾個兇神惡煞的守衛,里面關著安平侯。而是個不大不小的院落,圍著籬笆墻,看著像是有人居住,而且居住了很久的模樣。 琴聲沒有停,不過也到了尾聲,江衍循著琴聲找到了小竹屋后面,一抬眼,頓時怔住了。 青山綠水間,一人半坐溪邊,面無表情的彈著琴,這原本并不是個賞心悅目的情景,但是這人面目生得極好,修眉長入鬢角,鳳眼微帶寒涼,即使沒什么表情,動作也僵硬,但他只坐在那里,就是一副難得的畫作。 江衍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拘謹,他磨蹭著不敢上前,還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人家公子的琴還沒彈完,他就這么過去了,豈不是太無禮? 不過這琴聲初時聽著不顯,見到了彈琴的人,江衍才覺得,這哪里是沒有感情,這其實是……內斂!對,就是內斂!江衍的臉頰慢慢泛起了紅暈。 這人不光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而且面目還有些熟悉呢,就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似的。江衍仔細回想了一下,無果,最后只能歸結過一見如故,畢竟這樣好看的人,他要是真的在什么地方見過的話,怎么會沒有印象? 琴聲漸止,彈琴的男人站了起來,他穿著淡白的衣衫,沒有冠帶,只是玉簪束發,墨色的發絲飛舞在身后,江衍的臉更紅了,不知道為什么,這人即使是這樣不守規矩的打扮,看著也這么吸引人。 而他身后的周平安就沒有這樣的心情了,他怎么看怎么覺得這男人不順眼,生得雖然俊美,但也沒有很出格,怎么陛下偏偏對著他臉紅了? “離開這里?!蹦腥说恼f道,他抱著琴,和江衍擦肩而過。 江衍呆了一下,反應過來,連忙說道:“公子留步,在下來這里,是為了找人的?!?/br> 那男人頓了頓,轉過身,只是不知為何目光中多了幾分嘲諷,他冷笑一聲,“又是那家伙……” 江衍吶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那男人說完,這才給了江衍一個眼神,他的視線在江衍臉上掃過,見到傷痕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不過沒有多說,只道:“叫我寒江就好?!?/br> 江衍沒想到他會告訴自己名字,頓時驚喜的點點頭:“寒江公子?!?/br> 這名字一說出口,他就反應過來了,寒江公子,這不是那天那個面人的名字嗎?只是那面人眉眼帶笑,搖著折扇,一股風流不羈之態,而眼前這位寒江公子,卻是一眼萬江寒,從骨子里透出冷意來。 寒江公子淡淡道:“那人關在豬圈,要是沒被豬吃了,你就帶走吧?!?/br> 江衍:“……” 周平安:“……” 一眾禁衛軍:“……” 誰,誰被關在豬圈了?還有被豬吃了是什么鬼!(╯‵□′)╯︵┻━┻江衍整個人都不好了,說好的關在小竹屋,說好的有人看著,原來指的是關在小竹屋的豬圈里面,被養豬的人看著嗎? 寒江公子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從自己的嘴里說出豬圈這兩個字有什么不妥,他還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大約有些臟臭,你們可以讓人把他洗干凈再帶走?!?/br> 江衍:“……”我們討論的真的是安平侯嗎?怎么總覺得他是來買豬的? 寒江公子說完就離開了,立刻有人過來帶路,把他們引領到……豬圈。 看到安平侯的瞬間一行人就不好了,人是沒被豬吃掉,但是顯然已經瘋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人也不會轉了,見到江衍,活像是見了鬼,他大叫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小的命!真的不關小的事,是郡主,是郡主她自己……” 江衍一愣,指著安平侯,問周平安:“他,他這是怎么了?” 發覺自己被指著,原本精神就不太好的安平侯更加惶恐了,他嘴里喃喃的說道:“殿下,真的不關小的事……小的沒有勾引郡主,小的,小的不知道那是郡主……” 周平安低聲道:“人瘋了,不中用了?!?/br> 江衍有些疑惑,因為他沒登基前雖然也可以叫作殿下,但那是尊稱,一般都是初次見面表示尊重之類才會這樣叫他,安平侯一向是叫他承遠,或者二公子,從來沒叫過他殿下,就算是知道他現在身份不同了,也該叫陛下才是,這聲殿下,莫非指的是別人? 安平侯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問題,他整個人臟臭不堪,縮在豬圈里,目光呆滯,嘴里還在喃喃的說著什么沒有勾引郡主,都是因為郡主自己之類的話,江衍即使現在已經好過了許多,聽見罪魁禍首這樣反反復復的提起這件事,也難免心中窩火,他深吸一口氣,說道:“人不用帶回去了,就地處理掉?!?/br> 他想凌遲的是清醒的安平侯,折磨這樣一個瘋子又有什么報復可言,不如給他一個痛快。 禁衛軍都是見過血的,聞言沒有什么意見,反而一個個的都搶著動手,想在陛下面前露個臉。 周平安抬手就拔出了腰間長劍,帶路的下仆輕輕咳了一聲,江衍忽然想起這是在別人家……的豬圈,連忙按住了周平安。 “抱歉,這人是我家的仇人,一時忘形,我們這就帶他走到遠一點的地方?!?/br> 下仆年紀有些大了,眉眼慈祥,他擺擺手:“后院不遠有個埋尸坑,死在那兒的大都是刺客殺手,公子不嫌棄可以把人帶到那里去殺,殺完推進坑就行了,那里有山間猛獸定期過來清理的?!?/br> 江衍:“……” 周平安:“……” 一眾禁衛軍:“……” 這明明是在大寧寺山腳下不是什么山賊土匪窩吧!就這么罔顧國家法紀的隨地殺人真的好嗎?看這習以為常的樣子,到底是殺了多少人了??! 江衍沒有拒絕,接受了下仆的好意,讓人拎起了安平侯,跟著下仆來到了埋尸坑。 那坑方圓數百尺,極深,南邊留出了一道斜坡直達坑底,大概是為了供野獸過來啃食尸骨而專門留下的,里面白骨堆積,淹沒了半個坑底。 下仆很是感慨:“公子搬來只有一年多,居然來了這么多刺客?!?/br> 周平安:“……這里起碼有上千人?!?/br> 下仆仍舊感慨:“哦,那要再加上前一陣的亂軍,他們派了好多人過來,可憐我們公子手無縛雞之力,真是造孽喲!” 江衍表示很贊同:“那些亂軍都是各地的山賊土匪,不知為何聚集起來,他們jianyin擄掠,草菅人命,殺再多也不為過?!?/br> 下仆十分贊同,周平安和一眾禁衛軍的眼皮子抽了抽,陛下您忘了您是皇帝了嗎?殺人償命是太宗律法第一條??!被您給吃了嗎? 吃掉太宗律法第一條的江衍決定再吃掉第二條不準私設公堂,他讓人把安平侯拎到了坑邊,準備讓他的脖子和坑底來個親密接觸。 周平安上前,把劍拔了出來,對準安平侯的脖子就要砍下去,最后的最后,安平侯不知是哪來的氣力,突然掙脫了兩個按住他的禁衛軍,大叫一聲。 “殿下饒命!” 隨即像是要逃避什么一樣,轉身就跑,但是方向不對,他腳下一滑,栽進了埋尸坑,正撞在一把廢棄的劍柄上上,他的整個腦袋陷了下去,頓時死不瞑目。 江衍倒退了一步,臉色煞白,不過他撐住了,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