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禁衛軍地位微妙,統領任免一向是大事,皇帝一個人說了都不管用,必須要在十天一次的大朝會上提出,多數人沒有異議才能決定,他半點風聲都沒聽到,就換人了? 江衍握拳,心中有些不快,他覺得一定是江玄嬰干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問道:“周統領是誰?叫什么名字?” 教習師傅愣了愣,說道:“回陛下,統領是周平安,就是原先救駕有功的那位?!?/br> 周平安,救駕有功,江衍愣了愣,他不是,跟著表哥走了嗎?怎么又當上禁衛軍統領了? 說話間南苑校場那邊過來了一列玄甲的禁衛軍,帶頭的正是周平安,這些日子沒見,他黑了不少,看著越發精神,眼睛十分亮,見到江衍,先是眼前一亮,隨即低下頭去,上前行禮。 “不必多禮?!苯茔读艘幌?,這才說道。 周平安一手按在腰間的長劍上,禁衛軍可在御前持兵械,但是他還是把劍交給了身后的親兵,然后上前。 “你,你過得還好嗎?”江衍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干巴巴的說了一句廢話。 周平安點點頭,統領的俸祿和隊正是不能比的,他還在靠近皇宮的地段分了一套房子,日子比以前好過很多。 “裴將軍讓臣來禁衛軍,廢了很大工夫,臣答應過裴將軍,要好好保護陛下的安全?!敝芷桨埠鋈徽f道。 江衍頓了一下,低低的應了一聲,之后就是無言。 皇室子弟大多嬌生慣養,真正肯下工夫的也會自行去拜一些名師習武,所以皇宮里的教習師傅只教一些粗淺工夫,也就是防身用用,東校場最大的用處是學騎射,每隔五天文華閣會有一堂騎射課,到時候才會用上東校場。 江衍原先在這里有一匹馬,是溫順的小母馬,渾身潔白無瑕,所以就叫無暇,他先去馬廄那邊看了看無暇,看到它正在舒舒服服的吃草,笑了笑,喂了它一把豆子,才讓那教習師傅上前,他仔細的詢問了一下練武的要求,說實話,開場就是跑圈和蹲馬步真把他嚇了一跳。 教習師傅一點沒有開玩笑的樣子,不敢上手摸骨,他十分恭敬的端詳了一下江衍,又仔細的聽了聽他的呼吸聲,最后根據多年經驗,確定他連只雞都殺不死,像這樣的,直接教拳腳?一拳打昏過去是輕的,誰替他滅九族? 只能從基礎練起。 回到承天殿的時候江衍覺得那腰都是不是他自己的了,走路都懷疑自己的雙腳上綁了兩座山,即使看到了江玄嬰正笑瞇瞇的等在外殿,他都提不起精神來防備。 “我這里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江衍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懶懶的,落在江玄嬰的眼睛里卻是慵懶嬌氣,貓兒似的,他按下自己猛然跳得很快的心跳,又恢復了不正經的笑容。 “那我就說了,嗯,好消息是漠北傳來消息,找到宸王了,還活著?!?/br> 江衍又驚又喜,他激動的來回走了幾步,手里不自覺的抓緊了那塊圓玉,喃喃道:“沒事就好,回來就好……” 他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說道:“那壞消息呢?是不是六叔受傷了,還是前線……” 江玄嬰說道:“好消息和壞消息我都說了,宸王不僅活著,還活得很好,就是腿上落了點傷,不過不用多久就能完全康復?!?/br> 他哪里說了壞消息?江衍正要反駁,忽然愣住了。 六叔活著,對他來說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無論怎么說,在他不在的這段日子里,他竊據了皇位,六叔怕是,會對他很不滿吧?就算事情真的能如他所愿走上正軌,當了皇帝的六叔,真的能容下一個背叛過他的廢帝嗎? 解釋,如何解釋?何況他捫心自問,坐上那龍椅之后,午夜夢回,他真的沒有躲在被窩里竊喜過?他真的沒有悄悄的摸著那無數代帝王撫摸過的傳國玉璽,暗暗心潮起伏過嗎? 他有,他想當這個皇帝,會那么糾結不安也是因為他不想做一個傀儡,他懷疑自己的能力,但是野心和能力無關,這是天生。 江衍的臉色發白,但他還是強撐著咬牙說道:“這是你要我當的?!?/br> 江玄嬰攤手:“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宸王沒死啊,裴家不算什么,他們是戰奴后代,世世代代都無法逃離江家的控制,但是宸王也是江家血脈,他母親死后被追封皇后,也算半個嫡子,繼位理所應當,按照族規,我不能插手?!?/br> 江衍冷冷的看著他,所有人都是這樣,一次次的給了他希望又放棄了他,所有人,所有人都要拋棄他! 江玄嬰眨了眨眼睛,忽然說道:“我要離開一段日子,歸期不定,也許你很快就能見到我,也許再也不見?!?/br> 江衍指著門口:“滾出去!” 江玄嬰真的離開了,江衍仿佛一下脫了力氣,坐倒在地上。即使鋪了地龍,蓋了厚厚的暖席,他還是覺得這地面,冷得刺骨。 江玄嬰的消息非???,數千里傳訊只用了五天時間,事實上五天前的這會兒剛剛回到漠北大營的宸王殿下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悅之中。 劫后余生真不是開玩笑!作為一個在軍隊里混跡數年的傻子,周至青完美的貫徹了軍隊里老兵油子只拿自己當人的理念,餓了就要吃,至于吃的東西能不能說人話不在思考范圍之內,最多他吃rou不吃頭。 那時候刀都要落到江翎的脖子上了,江翎幾乎能感覺到那把刀身上刺骨的寒意,這時候天上一只灰壓壓的大鳥俯沖下來,周至青劈手就抓住了鳥頸。 有rou吃了,江翎被放過,但是他明顯能夠感覺到,周至青看他的眼神還是冒著綠光的,值得慶幸的是,那鳥非常大,在江翎強硬的拒絕了兩次周至青的投食之后,他們回到了漠北大營。 見到他大營中的將士們紛紛圍上來,幾名心腹將領更是激動萬分,個個虎目含淚,江翎卻只能虛弱的推開眾人,問道:“有吃的嗎?先給背我回來的這位兄弟?!?/br> 暴露在眾人視線中的周至青沒有半點不自在,他沉默的看了看周圍圍上來的人,和遞到面前的干糧烤rou,忍痛放棄了自己的儲備糧。 江翎暈過去了,他原先就受了傷,一直沒有好好處理,開始是失血過多,但好歹有營養補充,但之后的兩天里,擔心食物少了周至青會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就不敢再吃東西了,再加上一路顛簸,傷口惡化,能活著回來都是奇跡。 宸王殿下注定是個奇跡,他昏睡了一天一夜終于醒了過來,眼睛一睜,發話:“給朝廷上折,發半年的軍費,繼續打!” 說完看著面面相覷的將軍們,他反應過來了,老爹沒了,他要去當皇帝了,不用別人給他發軍費,他可以自己給自己發。 江翎坐了起來,讓人去取他的盔甲,這會兒士氣低落,他當了皇帝,就能從上將軍帶兵變成御駕親征,能調集的兵馬也更多,想到這里,他都有些迫不及待要回王都了。 一個校尉小心的看著江翎的臉色,期期艾艾的說道:“王,王爺,王都那邊……新君已經,繼位了?!?/br> 江翎穿戴盔甲的動作凝滯住了,他轉過身,仿佛沒聽清:“你說什么?誰繼位了?繼的什么位?” 校尉被他駭了一跳,隨即不敢隱瞞,竹筒倒豆子似的說道:“就是昨天下午傳來的消息,說新君繼位,是,是您的侄兒登上了皇位,就是原先東宮的那位公子?!?/br> 太子的爭議性非常大,是非功過也沒有定論,一班大臣一直吵到現在都沒能定下封號,江衍更是連個爵位也沒得到,別人提到他,也只能用東宮的那位來稱呼。 江翎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他冷冷的說道:“把事情原原本本的給本王重復一遍!” 江玄嬰知道自己太過惹眼,事實上他的確沒有想過太多,外面對于他的吸引力不大,等到東西都找到了,他自然可以功成身退,無論在外面留下多少身份,這些身份又有多富貴榮華,他也不會產生留戀,同樣,惹了再多麻煩也一樣,所有的身份都是假的,他走后,哪管洪水滔天? 不得不說宸王是個很有能力的人,跟太子很像,面對裴家他有多囂張,面對宸王他就有多心虛,畢竟他手底下那么多兵馬,想要弄垮他不是一朝一夕之計,還需要承天殿那個被他傷透了心的小皇帝的配合,實在得不償失。 換個身份要簡單得多。 江玄嬰穿上了江嬰的那套行頭,照著鏡子的時候忽然想到了江衍那句“有點丑”,他頓時臉就耷拉起來了,指腹沾了一點特制的油膏,邊邊角角抹了一點,把一層薄薄的好似rou皮的面具從臉上撕下,露出一張俊美非凡的面龐來,正是江玄嬰的臉,他左右照了照,覺得確實有些娘,他又撕下一層來,這次的臉白皙清俊,眉間一點朱砂痣,仙風道骨。 江玄嬰猶豫了一下,再次撕掉這張臉,一連看了好幾張都不滿意,他都沒怎么注意,臉上的面具越來越薄,最后離他自己的臉只剩下一層。 他的手忽然頓住了,對著鏡子照了照,鏡子里,一張極為美艷的女子臉龐微微的挑了挑眉,然后紅唇一勾,笑了。 江玄嬰把這張美人面具小心的取下,把鏡子翻倒過來,不讓鏡子照見他真實的臉龐。 作者有話要說: 《計算心理陰影面積篇》 江衍:太傅你居然真打!(╯‵□′)╯︵┻━┻蔣太傅:本官剛正不阿,美人快來尊敬我崇拜我愛上我對我欲罷不能! jian臣甲:呵呵。 jian臣乙:拖出去。 jian臣丙:砍成十八段。 jian臣?。耗萌ノ构?。 許太傅【一臉慈愛】:陛下今天的功課是計算蔣太傅的心理陰影面積。 第26章 這般絕色 宸王安全回來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朝堂上,有人歡喜有人憂,歡喜的大多是原先的宸王一黨,新君繼位,他們的地位變得十分微妙,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被拉去開刀祭旗,若是宸王能夠得到皇位,他們也會一躍成為?;庶h,平步青云,憂的是大多是太子舊部,他們本來就一直在觀望,幼主不成氣候,宸王虎視眈眈,怎么選擇都不成。 即使是江衍自己也看得出來他現在的處境,然而他真的找不出半點應對的法子,他甚至連哪些大臣手里有實權,哪些人能拉攏,哪些人不可以拉攏都不清楚,他甚至害怕起每天的早朝來,他覺得每一個人看他的眼光都是輕蔑而憐憫的,他穿著冕服戴著帝冠,卻狼狽得像一只被人圍觀的走投無路的猴子。 “陛下初登帝位,再沿襲前朝年號就不妥了,臣請陛下責翰林院擬定年號,以便改元?!?/br> 江衍蒼白著臉看向大殿正中跪著的中年官員,雖然新君繼位改元是慣例,但是按照孝道來說,起碼也該等到一年結束,離年關還有兩個月,這時候提出來,并不是無意。 有了年號,他就是正式的皇帝,年號這種東西除了民間紀年方便,廢帝的時候也用得著。 江衍深吸一口氣:“不用了,朕的年號,朕自己定?!?/br> 這倒也合規矩,那大臣沒有多說,退進隊列中,他們這些老臣差不多都是看著太子長大的,對他抱有很大希望,而江衍,帶給他們的只有失望,事實上他們也清楚江衍這些年是被人為養廢了的,但無論過程怎么樣,結果已經造成,他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性格,除非奇跡出現,否則,他當不好這個皇帝。 優柔寡斷,敏感脆弱,這樣的人,本就不該坐上那位置。 江衍思考了很久,他的視線掠過了大殿中文武官員,掠過了殿前龍子雕像,看到了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不見光亮。 最后他慢慢的說道:“就叫景初吧?!?/br> 沒人提出異議,景初景初,承天景命之初,也許這是第一個景初年,也是最后一個。 下朝之后,江衍朝文華閣走去,江玄嬰雖然離開,但是他做下的決定卻沒有人反對,他如今仍然每天去上課。 承天殿和文華閣之間隔了很長一段距離,中間還要經過一條花園小徑,江衍喜歡花園,每到這里都會下輦車走過去。 進了花園,沒走幾步路,一道人影落在了他的身上,江衍看去,是顧棲,他在這宮里倒是自在,手里有先帝御賜的令牌,除了后宮,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經過了這些日子的變故,他對著顧棲也自在起來,至少看著那張精明的仿佛透著亮光的眼睛不會感到不適了,他緩緩說道:“顧相?!?/br> 顧棲微微的笑了:“陛下愿意聽臣說幾句話嗎?關于宸王?!?/br> 不提還好,一提江衍就沒好氣,就是因為他非要拉著他說一些亂七八糟的廢話,讓他差點拉到褲子上也就算了,還在江玄嬰那個混蛋面前丟了臉,不過顧棲的下一句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關于六叔?他想說什么?江衍猛然抬起頭,看著顧棲。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如果陛下真的想聽,不妨等明日出宮,臣在清和園恭候?!?/br> 顧棲說完,對著江衍行了一禮,然后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江衍想叫住他,但是看了看后面快要跟上來的輦車儀仗,不再出聲,本能告訴他,顧棲找他要說的事情肯定不簡單,越少人知道越好。 因為這個小插曲,江衍聽課的時候格外分神,他還在揣測顧棲的意圖,不防被一戒尺打在了手背上。 細嫩的手背先是被戒尺一震,隨即紅成一片,戒尺印附近更是青紅帶紫。 罪魁禍首完全沒有不好意思,他木著臉,還是那副沒精打采的樣子,他仿佛很久沒有說話了,聲音干干的,一字一句:“認、真、聽、課?!?/br> 江衍被拍得鼻子一酸,他連皇帝都要當不成了,等到他被廢或者禪位,最好的結局也就是封個小爵位,拿著俸祿混吃等死,現在學這些有什么用?他還不如好好洗干凈脖子等著人來取呢! 蔣曉風看到江衍一雙漂亮的眼睛里迅速積蓄起淚滴,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懷疑的用戒尺敲了自己一下,并沒有多疼,還是他剛才力氣用大了? 江衍是真的害怕了,他從來沒有面對過這些,沒有人教過他應該怎么辦,他已經做好了拱手讓江山的準備,但是江山讓出之后的未知才是他最恐懼的,他和六叔數年未見,幼時那點相處的情分連他自己想起來都模糊,別說其他。 越想越害怕,心就像被浸泡在雪水里,一寸一寸,冷得徹底。 “別哭了,我,不打你了?!?nbsp;蔣曉風努力的說道,但是發音還是有點干澀,像兩片琉璃瓦摩擦的聲音,聽得人難受極了。 江衍抬起頭,看到蔣曉風滿眼的關切,愣了一下,今天連許太傅看到他都搖頭嘆氣,不再和他多說話,這個一直被他干晾著的蔣太傅,居然會對他關切? 他不說話了,慢慢的擦干眼淚,幾天來第一次對蔣曉風彎了彎嘴角:“謝謝太傅?!?/br> 蔣曉風大大的烏瞳微不可見的縮了一下,想要隱藏什么似的背過身,發絲間卻露出了兩只通紅的耳朵。 “繼,繼續跟我念……” 握著書卷,江衍的心忽然就靜了下來。再怕,再擔心,除了自己折磨自己還有什么用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難道做了幾天皇帝,就再也過不下去從前那樣的日子了?至少他現在能在教導過父親的太傅身邊學習,能學到從前學不到的東西,以后回想起來,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就算最后的結局是死,死前也不該這么提心吊膽。江衍深吸一口氣,專心的跟著蔣曉風念起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