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我是你二叔,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嗎?”秦王笑夠了,這才說道,“不過我今天來確實有事情要和你說?!?/br> 江衍抬頭看著他,也許是因為對著燭光的原因,他的眼睛亮亮的,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垂落兩道影子,看上去……更像女娃了。 秦王搖搖頭,把這個念頭丟出腦海,對江衍說道:“我的封地在東南,再過些日子就要回去了,我是來問問你,愿不愿意跟著我一起回去?” 江衍愣愣的看著秦王,他知道自己這個叔叔心思不深,基本上是心里想什么說什么,但是,跟他去封地?他跟他之間的關系,有那么近嗎? 秦王仿佛不知道該怎么說,抓了抓頭,來回走了幾步。 “我知道鎮國侯跟老六商量好讓你去江南,不過承遠,江南是稅收重地,天下糧倉,不可能完全成為你的封地,把你放在那里,就等于一生都要受人監視,你真的覺得,裴家是為了你好嗎?” 江衍后退了一步:“二叔……” 秦王繼續說道:“我知道裴家是你的母族,你相信他們,但是你好好想想,跟著我去東南,我能讓你過上自由的生活,我只有兩個庶子,等我百年之后,東南一地都是你的,還是聽裴家和老六的話去江南,被人監視著過一生,死后封地收回,子孫無繼?” 江衍能感受到,秦王的心里確實是這么想的,這實在是很讓人驚訝的事情,他和秦王真的不熟悉,他卻這么為他著想,但是他沒有辦法相信裴家會害他算計他,也沒有辦法相信六叔會防著他,他后退了一步。 秦王說道:“你就這么信任他們,同樣是叔叔,你信老六,卻不信我這個二叔?” 不,不對,他的身份擺在那里,六叔防著他是應該的,誰防著他都是應該的,六叔不能信,誰都不能信,這不是早就清楚的事情嗎?江衍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么不信本王》 秦王:說!為什么信他們不信本王! jian臣甲:你黑。 jian臣乙:你丑。 jian臣丙:你蠢。 jian臣?。耗愦?。 第17章 新君歸屬 秦王走了,江衍坐在桌前,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辦,他的經驗無法告訴他究竟應該相信誰,他是信任舅舅和表哥的,但是當初父親去世,他們卻是父親舊部中最快投向別人的,他也覺得六叔不會害他,但是這些年來,六叔得到的那些勢力大部分都是由裴家收攏來的太子舊部,這讓他很難解開心結。 他和秦王并不熟悉,秦王之前對他也不算怎么樣,至多比瑞王好一點,盡到了叔叔的責任,但是他又明顯能夠感覺到,秦王對他說的都是真心話,他的心聲和說出的話是一致的。 江衍第一次這么直觀的感受到,再也沒人可以幫他,他需要自己選擇今后的路,也許他這一生,只有這么一次機會。 即使對時事不了解,江衍也知道,江南富庶,不可能完全作為他的封地,不過他當初想的也只是山高皇帝遠,安安心心的做個閑散王爺,但是被監視,被提防,死后子孫無繼,這實在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圍。 朝廷的封地是有數的,子孫承爵降一等,皇室共二十等爵,降完收回,但是這會兒畢竟離開國才五代,基本上王爺們都能分到不錯的封地,蔭蔽子孫。 拿走了屬于他的一切,就連皇室子弟最后的體面也不給他嗎? 江衍來回走了幾步,手腕上系著的圓玉輕輕的晃了晃,打在他的手背上,溫溫熱熱的,他腳步頓了,坐到了床沿。 呆坐了許久,江衍也摩挲了許久的圓玉,最后他兩臂攤開,向后仰躺在了床上,想著,還是等六叔回來,親口問他罷。就算六叔回答他的是假話,他也能聽得出來的,他這能力,大概也只有這么點作用了。 因為突如其來的亂軍,元初帝的后事一直沒有處理,靈柩也一直停在承天殿里,秦王從江衍那里回來,來回轉了轉,又把眾人都叫過來,說道:“不管怎么說,老六能等,父皇入殮的事不能再等了,好在現在是冬日里,要是夏天,你們宸王殿下回來的時候就別想用現成的承天殿了?!?/br> 裴越本來心里就藏著事,被秦王這么冷嘲熱諷的一刺激,火氣也上來了,冷笑:“殿下好孝順,既然如此,倒是不知道御膳房傍晚殺的那幾頭豬到了誰肚子里?!?/br> 秦王臉紅都沒紅:“法外有情理,若真計較起來,國喪期間不得殺戮,那些亂軍也該放了?” 裴越冷哼一聲,被裴老爺子按下了,他這話的挑釁意味實在太濃,誰都知道,亂軍圍城這些天,城外的人就不說了,陷在城里的,誰不是餓得皮包骨頭只差一口氣,這還茹素,就是存心要人命了。 裴越被按下,瑞王卻站了起來,他輕輕拂了拂衣袖,眸子微瞇,流露出一絲懷疑。 “入殮之后必要新君率文武百官祭天,以敬告宗廟,六弟能趕回來嗎?” 裴越瞇起眼睛,看向自家父親,裴老爺子面上滴水不漏,假裝沉吟了一下,說道:“再有十來天吧,殿下就能趕回來了” 如果不是早知道,裴越真會以為自家父親是在算宸王殿下來往需要的時間,這表情太逼真了。 瑞王笑了:“那不知能否先讓父皇入殮?入土方為安。祭天之事,遲幾天也罷了,我們在這兒等著六弟回來便是?!?/br> 秦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似乎對他提出要等江翎回來祭天的事感到十分生氣,瑞王含笑瞥他一眼,意思是讓他稍安勿躁。 畢竟主臣有別,這話卻是折煞裴老爺子了,他連忙說不敢,裴越卻沒是顧忌,既然已經做了決定,那么秦王瑞王就是一定要鏟除的了,得罪了又有什么關系?他干脆的替自家父親點了頭。 “陛下自然該盡快入殮,既然王爺這么說了,祭天的事就押后再說,十天之后,殿下一定會回來主持祭天?!?nbsp;至于,是哪位殿下,他就不知道了。 顧棲一直坐在一邊,聞言烏黑的眼珠子一轉,瞥了他一眼,唇角忽然泛上一股不可捉摸的笑意。 裴越沒發現,徑直走了出去。 宮室里的人很快就走的只剩下秦王的人了,顧棲慢慢站起身,對秦王說道:“王爺可發覺到不對的地方了?” 秦王不說話,他被裴越氣得肝疼。 顧棲搖搖頭,跟了一個無趣又沒什么城府的主子,實在是件讓人高興不起來的事情,他只好開門見山的說道:“方才我們只要一提到六殿下,裴將軍和鎮國侯的臉色就不對勁,加上今天派去漠北的人回來說漠北大營也戒嚴了,臣大膽推測一下,莫不是六殿下,出事了?” 秦王霍然轉過身看著他,眼睛瞪成了兩道銅鈴,在黑漆漆的夜里還真有些嚇人,顧棲沒在意,他琢磨了一下又說道:“雖然不知道六殿下那邊的具體情況,不過我們可以驗證一下,方才裴家軍接手了五城兵馬司,負責今夜巡城,明天五城兵馬司就應該恢復正常運作,若是裴將軍干脆的交了權,那就不是,若是他,那……” 秦王想了想,說道:“如果真是老六出事,裴家這么多兵馬,想要拿下王都輕而易舉,我和老三甚至都撐不到地方上調兵?!?/br> 大顯號稱有兩百萬雄師,實際上也就一百來萬,除開東南軍漠北軍和北陵軍三支。天下三十六郡,各地還有差不多五十萬兵力,由各郡太守掌管,地域不同,兵力戰力也參差不齊,理論上這些地方兵馬只聽天子號令,旁人不得動用,但也有例外,遇上叛亂之時,可由太守帶兵平叛,不過從大顯開國以來,也沒有過一次地方調兵的先例。 顧棲的語氣沒有太多變化,他說道:“裴家不會反,也不敢反,他們最有可能的是控制住我們的人,立新君,做傀儡?!?/br> 秦王怒意上涌,大手一揮:“本王就是死也不做什么傀儡!” 顧棲沉默了一下,把“新君最可能是幼主”這句話咽了回去,秦王這張夜里打燈籠才能找著的臉,跟幼主的差別也太大了點。 “裴家這次占了天時地利人和,我們現在只有兩個選擇?!?/br> 秦王瞇起眼睛,目光緊緊的盯著顧棲,只見那張狐貍般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要么,現在立刻馬上逃回東南,招兵買馬打回王都,要么,讓他們立東宮的那位為帝?!?/br> 秦王的眸子里陡然射出刀鋒一般銳利的光芒來,直直逼向顧棲:“你敢!承遠他是本王的侄兒,為什么要把他牽扯進來?” 顧棲冷笑漸斂,他打量了一下秦王,忽然說道:“殿下還記得當年裴大小姐的模樣嗎?” 秦王冷冷的看著他,顧棲笑了:“殿下還記得裴大小姐,那么就有更多的人記得太子,太子舊部分散是不得已,其中利益牽連無數,所以他們才會這么快全都倒向六殿下。太子離世不過五六年的時間,若是東宮的那位坐上了皇位,這些人立刻就會從一盤散沙變成一塊鐵板,到時候,您覺得將東宮的那位推上皇位的裴家,還能過上安生日子嗎?” “裴家不傻?!?/br> 秦王冷冷的說了一句,顧棲笑得更加溫和了,他說道:“正因為裴家不傻,他們才知道,立東宮的那位為帝,他們不僅不會變成亂臣賊子,還會得到從龍之功,做的好了,也許還能讓他們裴家更上一層樓?!?/br> 秦王頓住了,他來回走了幾步,顯得有些猶豫不決,顧棲不再說話了,他知道秦王總會在他的建議里找到正確的答案,何況,就算他們這邊不動,瑞王那里,也該坐不住了。 怪只怪裴家一門武將,腦子是夠了,卻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演技。 顧棲目光投向窗外,外面一輪明月,正當時。 一夜難眠,次日醒來,江衍覺得頭有些昏沉,叫來太醫一看,竟然是感染了風寒,想想倒也對,天這么冷,若在平時他早就躲在房間里哪也不出去貓冬,哪像這些天又是被抓又是逃跑又是地宮的折騰,他身體又虛,不生病才是怪事。 江衍這一病,就病了整整十天,外間多少暗潮涌動,他一點也沒感覺到,這十天里他看完了兩本話本,一本棋譜,練會了三首曲子,日子過得好不輕松。 給元初帝出殯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江衍起了個早,宮中下發的喪服都是由瑞王處理的,只是薄薄的一層,即使看不到,江衍也把里面的衣服換成了素色的,雖然對這個祖父沒什么感情,對他臨終還出了個幺蛾子造成亂軍入城的事也有埋怨,但面子總是要做足的。 給父親守過三年孝,江衍對于這些事情知道得很清楚,他想,整個宮里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樣有經驗的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臣等話沒說完》 江衍:朕守孝,穿白的。 jian臣甲乙丙?。汉煤煤?! 江衍:朕不守孝了,穿紅的。 jian臣甲乙丙?。汉煤煤?! 江衍:朕穿黑的威嚴一點,穿黑的。 jian臣甲乙丙?。汉煤煤?! 江衍:為什么你們一直都是好好好? jian臣甲乙丙?。汉煤煤煤煤妹馈?/br> 第18章 他走了 除了對子孫涼薄些,元初帝還算是個不錯的皇帝,年輕時候甚至算得上是個明君,只是年紀越大,毛病也越來越多,經過太子的事情之后,也越來越舍不得放權,臨了還弄得這一場大亂,造成民怨沸騰。 承天殿是帝王居所,出殯的事當然不能從里面走,一般而言,帝王駕崩,確立了新君人選后,靈柩立刻送至宗廟,由新君帶領皇室子孫以及文武百官守一夜靈,之后棺停七日,新君主持完祭天后,再遷棺下葬。 這次的情況不同,他們還沒有選出新君,周婉儀那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詔書里的人選是七皇子,但是七皇子早就和周婉儀一起死在了亂軍的手里,而且就算他還活著,無論是裴家還是幾個成年的王爺,都不可能會讓他登基。 按說諸王之中實力最強的是六皇子,他握著兵權又掌著太子舊部,登基就是萬眾歸心,但這本來板上釘釘的事情就因為他的遲遲不歸起了變化,不可能他拖多久朝廷就等他多久,民心會亂,天下也會亂。 裴越一進來就看見秦王穿著一身素孝衣衫,配著一張黑沉的臉龐。這人和瑞王三兄弟站在一起,簡直不像一個爹生出來的,他還完全沒有自覺,一直在低頭和瑞王說著什么,瑞王生母是個美人,他也生得十分白皙俊美,兩張臉湊到一起,效果實在慘烈。 這會兒靈柩還停在承天殿,這次情況特殊,等到人齊,就可以把靈柩抬到宗廟,因為沒有確定好的新君的原因,場面顯得有些亂,和秦王親近的大臣站在一處,和瑞王交好的又站在另外一處,還有清流官員,純?;庶h,不多的三十來個夠資格給先帝守靈的大臣們,愣是分成了五六個小團體。 裴越直接走到了自家老爹的身邊,臉色有些不好,他壓低聲音:“我懷疑他們那邊已經知道了什么,今早我派人接手宮中巡防事宜的時候遭到了阻攔?!?/br> 裴老爺子紋絲不動,他只道:“等過了先帝出殯這幾天,你立刻回漠北,這里的事情,就不要再管了?!?/br> 裴越一驚,他想說些什么,裴老爺子抬手打斷他,聲音幾不可聞:“上虞江家來人了,新君之事,我們插不上手?!?/br> 裴越呆住,上虞乃太宗龍興之地,向來十分神秘,前朝末年天下大亂,正值群雄逐鹿之際,太宗帶領一隊人馬橫空出世,后來跟著他的那些人都成為了開國元勛,這是最初的文武班底。據說裴家的先祖,鎮國侯裴琦就在其中,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如何聚集在一起的,就像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太宗稱帝之后立了自己早已去世的父親作為開國高祖,把自己變成了大顯的第二個皇帝。 自然,到了裴家這份上,能知道的事情就很多了,太宗的班底不是他自己收攬得來的,而是一開始就準備好的。最初的最初,裴家的先祖裴琦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奴隸,因為從眾多戰奴中脫穎而出,被帶在了外出歷練的少主身邊,這位少主,就是后來的太宗。 即使外出歷練的子孫變成了皇帝,江家也沒有什么要來沾光的意思,他們仍然居住在深山中,輕易不露面,只是每隔些年就會派出幾個年輕的后生出來歷練,每一位都能攪動一時風云,卻又很快回歸家族,再也不見,他們才智武功異于常人,好在都是隱藏了身份出現的,否則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對這個可怕的上虞江家感到恐慌。 裴越不再多問,只是默默握緊了雙拳,任誰知道自己一直引以為豪的先祖曾經在別人眼里只是一個稍稍有些能力的奴隸,也會覺得屈辱,何況這些人的突然出現還打亂了他的全部計劃。 江衍來得有些遲,其實東宮離承天殿很近,他起得又早,本來不應該遲到的,但不知道是不是風寒剛好,他臨走的時候犯吐,連著吐了兩回感覺才好一些,又要清理,所以才遲了。 東宮的輦車到達的時候,前面一行車馬剛剛停下,江衍遠遠的就看見了,有些好奇,他從來沒在皇宮里見過這么多的車和馬,是那些官員們到了嗎?不過按例,官員是不準把車架停在承天殿前的。那,是皇室勛貴? 江衍下了馬車,正巧前面一行人也陸陸續續的下來,等走近了,江衍一看,出乎意料,這些人差不多有百十來個,都是護衛,他們穿著統一的黑色盔甲,騎在一色的黑馬上,看上去又英俊又彪悍。 中間最大的馬車也是最華麗的,江衍甚至都沒在王都見過這種式樣的馬車,四面極高,通體雪白,上面刻著金色的紋路,兩面有窗,可以開合,簾子極為精美,繡著大片大片的繁復的花紋,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里面。 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來,掀開簾子,也許是久居上位,這人的動作不緊不慢,更添威儀。 江衍看了一眼天色,立刻決定放棄自己的好奇心,轉頭向承天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