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第二日趙琰到達南水園時,有滿臉笑容的青衣小僮引著他上樓。 趙琰瞧見園中行走伺候的小僮俱是穿紅著綠,俏面淡妝,身形纖細,言語舉止間透著女子的媚態時,不禁皺了皺眉。 上京城的風氣當真越來越詭異了。特立獨行,又迎合了某些人的癖好,難怪會紅得快。 熏風軒中,趙玹、趙琮、趙玠都已經到了。 幾個人無一不是龍章鳳姿,貴氣天成。 另有幾個相貌秀麗皮膚白皙的小僮,立在后頭伺候著。 趙玹作為賓主,坐在最上頭的紫檀木雕花大椅上,一身藏藍色金絲線繡五谷豐登團花錦袍,容色清俊,神情沉斂。 趙琮仍然同過去那樣,溫雅隨和的模樣,一手拿著酒杯細細品著,瞧著是在仔細聽戲,眼眸的余光卻不時朝門口望一眼。 至于趙玠,當真是破罐子破摔,放縱到底了。三個人里,就他懷里抱了個衣衫輕薄的美人,他在桌上輕輕打著拍子,時不時拿了白玉酒杯,喂那美人兒喝酒。美人低低嚶嚀著,扭動著,把他拱得熱了,他也不忌諱,祿山之爪伸進美人輕薄的衣衫,引得懷中人兒嬌顫不已。 趙琮瞟了一眼,這南水園的姑娘倒是懂規矩,知道咬緊了嘴不發出聲音來,免得敗了他們聽戲的興致。 趙琰進門時,趙玠才舍得把爪子從女子身上抽出來,又坐正了身子,“喲,這不是死而復生的四哥么!” 趙琰沒理會他,徑直走過去坐下。 趙玹道:“七弟,今日是我請的大家。兄弟一場,四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咱們慶祝一下也是應該的。至于別的新愁舊怨,就暫且放放吧?!?/br> 趙琮也道:“六弟說的是?!彼e了酒杯站起身,微笑著朝趙琰道:“四哥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先干為敬?!?/br> 趙琰應下,卻只輕抿了一口酒,抱歉道:“我的傷才好不久,還不能多喝。待來日有機會,定會好好同五弟把酒言歡?!?/br> “噗?!壁w玠發出一聲嗤笑,“四哥這樣‘體弱多病’,待納妃時如何消瘦美人恩?” 趙琰淡淡道,“美人恩,七弟比我可難消受多了?!?/br>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軟在趙玠身上的女子,卻見那女子一雙璀璨晶瑩的眸子,泛著桃花媚色。 他心頭微微一跳。這女子的眼睛,生得有幾分像阿凝。 趙玠勾唇笑著,仿佛是刻意的,一只手又伸進女子剛剛掩好的輕紗領口,肆意揉捏一番,引得女子難耐扭動,差點驚呼出聲,他才笑道:“四哥,這是我新納的歌姬,怎么樣?生的不錯吧?特別是這雙眼?!?/br> “呯”的一聲,卻是趙玹手里的杯子不小心掉地上碎了。 “七弟,今日咱們幾個兄弟好不容易聚一聚。你不要太破壞氣氛了?!彼樕行┏?,低聲命李廣給他換了個杯子。 趙玠哼了一聲,“原來不止四哥嫉妒我的美妾,連六哥也嫉妒?!?/br> 雅間里的戲子還在咿咿呀呀唱著,幾個人都沉默起來。趙玹的視線卻落到先前自己一直刻意回避的那名女子身上。 新納的姬妾……不過和他一樣,想要阿凝而不可得,只能弄一個贗品擺在眼皮底下瞧著。 他很想阿凝。這些日子他極少去看她,就連她的生辰,他也只是派李廣去送了禮物,自己未曾出現。一來是他的確事忙,二來是,他怕見了,便真如母親所說那邊,會斗志全消,只想要她。 趁著她未曾及笄,他要好好把握機會,日后才能給她最好的。這是他自己的理想,也是他對她的一種變相的愛護。 那小戲子唱完兩只曲子,正欲退下時,趙玠卻一把推開懷中的美人兒,朝那容色出眾的小戲子道:“過來給爺香一個再走?!?/br> 這人顯然是個經過大世面的,不然也不會被園主派來給幾位皇子唱曲兒。他微笑著,邁著蓮步走近,“宣王殿下!” 趙玠拉著他纖細不亞于女子的手,正欲往唇邊送。 “行了,七弟。你若不愿好好待著,就早些回去吧?!壁w玹皺眉道。 趙玠懶洋洋地站起身,東倒西歪的,虧得身后有內侍及時攙住他。 “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彼麚碇切蜃?,出門去了。 趙玹道:“七弟愈發不成樣子?!?/br> 趙琮笑了笑,“馬上就要離開京城的人,隨他怎么折騰?!?/br> 趙琰看著桌案上插的一束粉艷桃花,沉默不語?;蛟S只有他知道,趙玠是文皇后一手塑造出的一個“廢品”。姚淑妃是文皇后提拔起來的,后來生了趙玠。文皇后又怎會讓趙玠成為趙琮的絆腳石?趙玠小時候就是在文皇后手里養大。文皇后也是能耐,兩個皇子,同在一個宮里,長出來的結果完全不同。 趙玠摟著小戲子走下樓時,正遇一個身形尤為矮小的華服公子從旁邊雅間里走出來。這公子臉色十分不好,看著趙玠的背影,簡直想把他看個窟窿出來。 她跟著趙玠離開南水園,待他摟著小戲子上馬車時,她看了下周邊并沒有旁人,終于忍不住喊了一聲:“趙玠!你還要荒唐到什么時候?” 她伸手把頭上的帽子拿掉,散下一頭如絲如緞的墨發。女子唇紅齒白,雪膚花貌,卻是姚沉歡。 趙玠腳步頓了頓,回頭一望,瞇了瞇眼。 自去年在倦水湖畔死過一回后,姚沉歡一直深居簡出。在姚淑妃倒下之前,她去找過趙玠兩回,但趙玠都避而不見。她傷心之余,已經不對這個男人抱有任何幻想了。后來姚氏一門落難,景元帝又突如其來給她指婚,她身不由己又和這個男人牽扯上,且是一輩子的牽扯。 她雖有不滿,但心中又隱約有點慶幸。畢竟她若是嫁給別人,便無法解釋自己非完璧的事實,少不得一番折騰。若是嫁給他,便是清清白白了。何況,趙玠封了屬地,他們二人可以遠離京城,只要她用心,以后日子也能過得好。 這次來南水園,就是想見他一面,把過去的事情說清楚了,待大婚那日,也好圓圓滿滿??墒?,她沒料到會變成這樣。 那小戲子大約猜到是怎么回事兒,用力把手縮了回來,“殿下,還是下回再來找我吧?!闭f著,便回去了。 趙玠心里郁悶得不行,朝姚沉歡冷了臉道:“還沒嫁進來呢,就開始多管閑事。你怎么不說你自己水性楊花,不守婦道呢?” 姚沉歡的臉色刷的一下全白了,怒瞪著他不說話。 趙玠上下打量她,忽然發覺美人一身男裝也別有韻味。只不過,他過去覺得很好看的這張臉,如今對他失去了吸引力。 “趙玠!”姚沉歡見他要走,又喚了一聲。 趙玠轉身冷冷道:“你若再敢來糾纏,我就把你婚前失貞的丑事抖出去?!?/br> 宣王府的馬車揚長而去。姚沉歡立在寂靜無人的夜色中,默默落淚。 此刻,東臨侯府的銜思閣里,秦晚馥和阿凝歪在榻上,她手里拿了一疊子畫紙,散得整個榻上都是,其中一張剛好蓋住了阿凝的小臉。 “哎,到底哪個是我的良人呢!”馥兒長吁短嘆的,對著一疊子江南各種才子公子的畫像默默無語。 秦海晏倒是真疼這女兒,以他太子太保的身份,秦晚馥嫁到江南去,無論嫁到哪家,都是下嫁,秦海晏便讓人畫了許多畫像,另注上家世背景,給馥兒挑選。 阿凝陪著她挑了許久,這會兒累得瞇著眼睛小憩,一身煙粉色撒花的絲綢襦裙,絲滑柔軟的料子將她側躺的身形勾勒地曲線畢露。 馥兒瞧了眼,吞了下口水,又低了眼瞧了下自己只微微隆起的胸口,暗道,不曉得阿凝是怎么長的。 阿凝伸手把蓋在臉上的畫像拿下來看,忽然眼前一亮,“哎!你看,這個好像不錯?!?/br> 畫中男子生得儀表堂堂,清貴中帶著幾分書卷氣。 阿凝念道:“岳州袁欽,字子晦,景元三十五年進士。進士好呀,以后多半可以進京做官,你就可以回京城了?!?/br> 秦晚馥也有些意動,“生得倒是不錯?!?/br> “岳州的袁府,好像就是前朝宰相袁銘揚的府邸呢!那也是世代書香門第?!卑⒛值?。 秦晚馥點點頭,捧著畫像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傲糁o爹爹看?!?/br> 阿凝又提醒道:“雖然面兒上瞧著不錯,但還是要仔細考量一番。世上表里不一的人太多了?!?/br> 阿凝希望馥兒能有一個好歸宿。 ☆、第57章 蓼香汀 自從積云山之后,阿凝還是和過去一樣,定時去林夕別院學畫。林夕別院的杏花同往年一樣好,兩個人畫畫之余,偶爾也在杏花林中喝茶下棋,伴著香風微熏,粉瓣輕揚,實在美妙。 當然,阿凝覺得,對面男子生得好看,是這境界美妙的根本原因。 收拾好畫像的秦晚馥瞧著阿凝怔怔出神,唇間若有似無的有一抹笑,一雙眼水燦燦的十分沉靜,卻不知在想什么。 阿凝覺察到她的視線,回過了神,雙頰上泛著兩抹紅暈。 她咳了一聲,掩飾了下唇角的笑意,“你看我干嘛?” “是看你在傻笑,覺得奇怪而已?!鼻赝眇フf著,卻沒繼續深究,反而躺倒榻上道:“我這是在賭博吧?憑一張畫像,一個背景,就定了自己的終生?!?/br> 人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她們這個年紀的姑娘,唯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阿凝道:“你這兒有畫像就不錯了。天下多少女子是見都沒見過面兒就嫁過去的?!鳖D了頓,又道:“秦大人定了出京的日子沒有?” “我爹爹定了五月初一動身??晌蚁脍s完上京城的熱鬧再走。鄭王和宣王都快要大婚了,據說皇子親王大婚,喜錢要沿著上京城灑好多圈的。我想看一看?!?/br> 阿凝笑道:“你自己都快嫁人了,還想著看別人的大婚?!?/br> 秦晚馥道:“我其實最想看你的大婚。不知什么人,才能把你這等大美人娶回府去?!?/br> 聞言,不知怎的,阿凝腦海里就浮現起趙琰一身紅衣來娶她的模樣,又鬧了個大紅臉,嗔道:“去你的!” 兩個人鬧了一陣,都各自擁著被子睡了。阿凝的心里卻跟抹了蜜似的,甜得有些睡不著,思緒浮想聯翩。 他穿白色衣裳時總有幾分清雋仙氣,穿別的顏色就顯得英俊沉斂,卻沒見過他穿紅色的模樣…… 然后,她天生就比較現實,雖然最近和祈王殿下頗有些情投意合,可也愈發提醒自己,那個人背景的復雜。她雖然有些小聰明,跟他比卻差得遠了,所以她永遠也掌控不了他的心思,他卻總能把她猜透。 若真嫁給他……和秦晚馥一樣,也是賭吧。世間情誼,除了割不斷的血脈親情外,還有什么是永恒不變的呢? 不管如何,她總要努力讓自己的勝算更足些。 忽然想起今夜的藥還沒用,便又悄悄爬起床來,輕手輕腳地拿了藥躲去浴池那邊。把身上的鵝黃色小衣和粉色撒花綾褲盡數退去,她對著巨大的銅鏡,將藥膏子涂抹在身上“要害之處”,涂完后晃瞧了鏡中人一眼,只見粉面含春,眸光帶水,至于下面的身子……她滿臉通紅,趕緊穿上衣裳,回去睡了。 馥兒已經睡熟,阿凝心下松口氣,這……真跟做賊似的。 一時又覺得羞恥,她年紀還小,就這樣勤快地保養,身上沒有一寸不光鮮柔嫩,沒有一處不清香細滑,紅色的三點更是如花瓣般粉紅漂亮。過去她是不懂,如今在馥兒的帶動下看了幾本講些男/歡女/愛的閑書,多少開化了些。她心中某個角落不得不承認……自己做這些說到底就是為了吸引某位殿下吧。 阿凝把頭縮進被子里,再也不敢去想他那張俊美又溫柔的臉了。 她也曾想送些藥膏給馥兒的,但是猶豫幾回,終究羞于開口,她想,日后在信里面跟她說好了。 秦晚馥倒是想拖一拖再南下,可江南秦家很快傳來消息,說老太太病了,希望已經卸任的秦大人能早些回去。她終究還是沒能見識到幾位王爺的大婚。 秦晚馥出京那日,阿凝特意去送了她。 京城外的綠柳正是濃蔭一片。天高云淡,和風細細,阿凝一身素白色底子繡桃花簇簇的褙子,外罩一件天藍色緞面斗篷,立在高大的柳樹下。輕揚的柳絮飛起,遮住了她半個纖細的身子。 馬車里的秦晚馥探頭出去遠遠瞧著,眼簾里的人影越來越模糊,不知什么時候,眼淚就流下來了。 “姑娘,日后定有機會和榮六姑娘再見的?!绷杷o她遞了帕子,輕聲道。 秦晚馥沉默不語。她傷心的不止是和阿凝的分別,更是和少女的天真浪漫的訣別。以后,再也沒有一個人能讓她無話不談的,她面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以及關于姻緣的宿命的安排。 阿凝目送著秦府的馬車消失在官道盡頭,才對身后的錦青道:“我們也回府吧?!?/br> 告別了馥兒,她心里自然也難過。但她卻比馥兒樂觀許多,又不是天人永隔,若有這個想法,日后總能見面的。 誰知回到府里,就看見礙眼的人。 蓼香汀旁,綠樹濃蔭、花枝繁復、水流潺潺,水中還有新放進去的紅鯉,在清澈溪水中游玩嬉戲,好不快活。 汀邊置了一副紫檀木雕花嵌大理石的圓桌和幾把配套的椅子,椅子上墊了一層薄薄的青翠色撒花的緞面軟墊。四把椅子上,如今正坐了老太太、姜氏還有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