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阿凝忽然想起江璃若想要跳河自殺的傳聞,這么一條淺淺小河,能跳得死人么?可憐那穆國公的二公子還那么拼命攔著。 正沉思間,忽然聽見假山另一面有人說話。 兩個修剪花木的婆子坐在假山背面歇息納涼,一邊閑聊著。 “幾位殿下的年紀隔得近,這兩位殿下都賜了婚,平王和宣王也快了吧?榮貴妃多半會選那位榮六姑娘給平王殿下吧?自個兒的侄女兒,總是更好些?!?/br> “這不一定,我瞧著,榮六姑娘如今年紀還小呢?!?/br> “那有什么?先訂了親,等兩年再成婚也是一樣的?;蛘咭部梢韵衿硗醯钕逻@樣,先指兩個側妃進府?!?/br> “哎,我跟你說,方才我在綠波庭那邊,恰好瞧見了那榮六姑娘一眼,那張臉真跟天仙似的!哦,只怕天仙也沒有漂亮成這樣的。身上也跟書里說的狐貍精似的勾人,胸大腰細的,若真是做了平王妃,那平王可有艷福了?!?/br> 這婆子常年在明玉山莊當差,沒近身伺候過貴人,說話自然粗俗。因江璃若事件,這幾日芳華臺都沒有人來,她就更不避諱了。 原本綠波庭里面當差的都是趙暖恬的心腹丫頭和婆子,嘴巴都是最緊的,可耐不住外頭人趁著姑娘進門時偷看那么一兩眼。這么一兩眼,就能讓人編排出這么許多來。 阿凝聽后,險些氣得暈過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身后的錦珠也氣得想跳腳,欲轉過去瞧瞧是誰,不妨阿凝轉身就走,腳步快得很,她只好追上去。 “什么破池子!我再也不去了!” 阿凝氣呼呼的,心里越想越委屈,本來就心情不好,如今還被人那樣不干不凈地說。 錦珠看見她眼眶都紅了,連忙安慰道:“姑娘何必把這種人的話放在心上?等會兒定要把這婆子找出來,交給郡主好好發落?!?/br> 阿凝只顧往前走,也不知要走到哪兒去,心里頭一窩火,都不知道怎么發泄。 她覺得這輩子都沒這么難堪過。 “姑娘別往前走了,這里離木槿園遠了,危險得很?!卞\珠急忙道。 阿凝停下腳步,“哪里都煩死了!到底還有哪兒可以讓我清凈的?” 錦珠從小跟在她身邊,還真沒見過她發這么大脾氣的。這會兒都有些戰戰兢兢,不敢說話了。 這時,一貫沉默的錦青忽然開口道:“姑娘,您若是煩心,奴婢倒是知道這附近有個清凈的地方?!?/br> 錦青以前跟著祈王,自然來過明玉山莊,對這里更熟悉也很正常。阿凝跟著她往南邊的岔道口走了半柱香時間,峰回路轉,柳暗花明間,眼前出現一片紫茉莉花田。 銀紅與翠綠交織,微風過處,紅色小花如波浪一般在腳下此起彼伏。阿凝只看一眼,便喜歡上了。 “這片花田是獨立于西邊兒的那片花海的,雖然小一些,卻很少有人知道?!卞\青解釋道,“前面還有一張石塌,不過比木槿園中的芍藥圃里的石塌要小一些?!?/br> 阿凝點點頭,便走過去坐在石塌上,身子小小的一團,幾乎要淹沒在銀紅翠綠的花田里。 她用帕子摸了摸眼角,吸了幾下鼻子,又鄙視自己不夠大度。錦珠說得對,那些下等奴婢的話,有什么好在意的? 低頭默默地數地上星星眼的無名小白花,目光一閃,眼簾中落入一雙夔龍云紋刺繡的月白緙絲靴子。 “怎么到這兒來了?” 疏淡,低醇,從容,泛著淺淺笑意的男聲,熟悉無比。 阿凝豁然抬眼,果然看見那張在夢里出現過好幾次的俊臉。 趙琰方才遠遠看見花田中獨坐的小姑娘,身子幾乎被紫茉莉花枝給全部擋住,深覺得這丫頭還是生得太小了。又小又軟的,卻能穩穩地纏住他的心臟。 芍藥圃那一番親近,叫他如今愈發放不下,這才隔了幾日,就想得不行。 可是她還這么小,什么時候才能娶回家? 他也忍不住嘆息了。 走到她身邊時,發現她是趴在自己膝蓋上的,身后垂下的墨發流水般泄下,落在一旁的紫茉莉花簇上。 他看見她雙眸通紅,眼中似有淚光,不禁一怔,語氣柔和下來,“怎么了?” 下意識伸手去觸碰,阿凝卻猛地朝后退了下,用那雙泛著淚光的大眼睛狠狠瞪了他幾眼。 趙琰一時不妨,沒想到一向守禮儀重規矩的小丫頭會這樣瞪他,愣了一下,倒是笑了。 “喲,我這是哪兒得罪小姑娘了?”他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袍,也坐到了石塌上。 阿凝看著他靠近的身影,瞪圓了眼睛,自己繼續往后退,然后撲通一聲,屁股直接從另一邊摔到了地上! 其實在畫畫的時候,有不少時間祈王殿下都跟她隔這么近,但她那時候并不覺察?,F在不一樣啊,現在這丫頭正處在春心萌動的階段,她覺得趙琰簡直就是大膽。 祈王殿下哪知不過坐一坐,她也能這樣忌諱,一邊覺得她摔跤也摔得很可愛,一邊又心疼這小姑娘,怎么老在他跟前摔倒呢? 他過來拉她,阿凝很有骨氣地沒理會,自己爬起來,甩都不甩他一下,轉身就走。 趙琰見她是真情緒不對,臉上的笑意淡了淡,“站??!” 阿凝這會兒就是膽肥,他說站住,她反倒走得更快了,跟賭氣似的。 趙琰還沒見過她鬧這樣的脾氣,一時不知怎么辦。不過好在他腦子轉得快呀,他想起上回在芍藥圃,她不是還說夢見他了么?怎么一下子就成這樣了? 除了景元帝莫名其妙的賜婚之外,他想不出別的原因了。 說起這個賜婚,他也是意外得很,滿以為景元帝已經把他忘得一干二凈,誰曾想會忽然給他指什么側妃,簡直是給他添亂。 不過……如果阿凝真的是因此跟他鬧別扭,他心頭又難以控制地生出喜悅來。 祈王殿下就這么忽悲忽喜的立在那兒。阿凝氣呼呼走了一段,忽然覺得自己這是怎么了?到底是在生氣什么呢?他根本沒有什么對不起她的?;蛘哒f,他們的關系根本談不上什么“對不起”。 她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不管怎樣,總歸要自己心里舒坦就是。這時候,給他甩臉色,就是最能讓她舒坦的法子。 什么尊師重道啊,什么親王禮儀啊,都統統不見了。趙琰平時對她太溫柔可親,阿凝已經全然忘了曾幾何時,她是很怕他的。 說來說去,其實就是被慣壞了。 趙琰想明白了這一層,心里倒舒服起來,弄得他都覺得自己有自虐傾向,人給他甩臉色,他還覺得很開心。 他也不繼續追,這會兒追指不定她跑得更快。他就立在那里朝著她的背影道:“跑這么快,我手上的好東西,本要送你的,你若是不要我就送給別人了?!?/br> 阿凝腳步頓了頓,心一橫,仍然往前走。 “是你上回說想要潘谷制的松煙墨,真的不想要了?” 潘谷制的松煙墨,這可是個好東西。 潘谷有“墨仙”之稱,所制之墨“香徹肌骨、遇濕不敗”,皆為墨中神品。只可惜潘谷流世的作品不多,趙琰手中的八松煙便是個中極品。 小姑娘的腳步停下來了,粉色薄煙紗的裙擺在微風中飄了幾下,似乎在猶豫。 趙琰從袖中取出一只黑漆小匣子,打開來,匣中透出一抹沁人心脾的墨香。 阿凝老遠都聞到了,心知他必沒有騙她。事實上,祈王殿下手里出來的東西的確都是極品中的極品。她有些意動了,可又覺得自己沒出息。 趙琰等了她一會兒,還不見她回來。心下嘆口氣,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他一步步走近她,小丫頭聽到他的腳步聲,也算有了臺階下,轉過頭來時,他把盒子送到她跟前,出口的語氣又是一慣的疏淡低醇。 “八松煙雖然貴重,可我一向講究物盡其用,不在乎這些。你拿去配合蘭溪堂宣紙用著試試,定能發現個中妙處?!?/br> 阿凝仔細瞧著盒中墨條,眼睛亮亮的,“這香味兒積年才可得。果真是極品?!?/br> 她拿了盒子在手上,趙琰看著她的神情,真覺得在她心里,自己的價值比這塊死物可低多了。 他低下頭,便能看見她兩扇濃密而纖長的睫毛,小刷子一般偶爾顫一下,可愛極了。小姑娘乖乖的模樣,真惹人疼。 不料,這次阿凝驚嘆過后,卻把匣子推還給他。 “殿下還是自己收著吧!” 她已經想清楚了,他對她不止是對學生的情誼,可這是不對的。而且,他都有側妃了,想必正妃也快了。 兩個人原本是清清白白的,為何要弄成不清不楚的? 趙琰這回倒是看懂她的意思了。 他臉色瞬間沉沉的,沒接那盒子,聲音的笑意卻愈發濃重,吐出話卻寒氣森森,“你當真不要?” 阿凝瑟縮了一下,不過她今日還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這會兒還梗了脖子,眸光流轉地瞧他一眼,堅定道:“我不要?!?/br> “好?!彼c點頭,接過那盒子,拿起里面的墨條就往旁邊的石榻上砸過去! 阿凝嚇呆了,立刻上去拉住他的手臂,可還是沒來得及阻止。 嘎嘣一聲,那墨條斷了兩截。 “你干嘛呀!”她憤慨地控訴:“有你這么糟蹋東西的么?你若真不要給我就是了!” 她俯身在花叢里翻撿,手忙腳亂的。 那可是潘谷墨??!真是暴殄天物! 忽然鼻尖又聞到一股墨香。她驚訝地抬起頭,卻見男子笑著把手里完好無損的墨條攤開給她看。 阿凝瞪大了眼睛,一臉驚喜,“怎么……” 趙琰把墨條放到她雪白的手心里,“我是真的不要。你收下吧?!?/br> 這話,輕柔低緩,若有似無的帶著幾分祈求。阿凝默默的,說不出話來。 “我還是你的先生,送你這些,也是為了你的進步。你不用多想?!?/br> 趙琰輕聲說著,嗓音在花田微風中若低醇溫柔的樂曲。 我若是沒準備好一切,便不會開口跟你表明心意。 ☆、第48章 風云涌 去靈溪院?李廣原想勸說他,但他抬眼時看見趙玹紅通通的眼睛,心頭一滯,再說不出口了。 阿凝聽說趙玹來找他,一邊放下了手里的筆毫,一邊詫異道:“十萬火急的大事?”他能有什么十萬火急的大事??? 剛拿到新墨,她就迫不及待地試用了。只不過這次出門并沒有帶蘭溪堂紙,用的是普通宣紙。 錦珠點點頭,“傳話的人是這么說的?!?/br> 既然jiejie都讓她進門了,想必是讓她見一面的意思。阿凝只好暫時停下畫畫。 到了花廳,看見趙玹時,她詫異地上下打量他,笑道:“你今兒是打哪兒來?” 阿凝眼中的趙玹大多時候是沒規矩的,今日趙玹卻顯得尤其整齊規矩,頭束玉冠,腰佩寶帶,一身石青色團龍海水紋錦袍,外罩一層青色薄衫,再加上他本就生得俊俏,透出一種俊逸如蘭草青松的風華來。 趙玹看見她的剎那,心頭的陰暗就消了一些,待看見她的笑容時,才覺得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 他走上去,原想拉她的手,卻又止住了。他的手才抱過別的女人,太臟了。 難得看他沒有嬉皮笑臉,而是一臉猶豫,阿凝道:“不是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