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
“玄璣體力太差了,讓我不得不有些擔心?!?/br> “什么叫體力太差了?!信不信下次讓你第二天腿軟……喂!不要聽了別人的威脅,反而露出期待的表情!這樣很傷人的!” 夏元熙真心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會成為第一個腦溢血而死的修士吧? 這邊打鬧的動作略有幾分注目,不小心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這一帶都是皇城著名的園林區,亭臺樓閣無數,個個都題有宗師級的文人sao客佳句墨寶。沈筠石就在他們附近的一座臨江水閣上作客,他身為游仙宮以畫入道的高手,在凡界的身份當然也是當朝畫中之圣手。 但畢竟是分神的修士,即使席上高朋滿座,觥籌交錯,聲色盈目,他也一眼看見遠在數里之外酒肆上的男女,當下也不顧失態,忽然站起來。 “咦,沈先生為何驚慌?” “也不知何事,竟然讓一向沉穩的沈先生都如此失態……” 席間,王孫公子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沈筠石沒有理會他們,大步徑直從宴席上走了出去,只剩下滿堂錯愕的賓客們。 作為東道主的尚書之子面色青白,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招待不周,得罪了這位能被九五之尊奉為座上賓的大師,連忙強笑著打圓場:“沈先生不愧是狂放不羈的性情中人,剛剛見□□撩人便忍不住外出取材了,來來來,我們繼續……” 雖然只是他無心之言,既然恰好符合了事實的真相。此刻的沈筠石懷著朝圣的心情噔噔噔走上剛才看到那座閣樓,準備去見他心目中的靈感女神。 不會錯的!雖然她輕微地改變了自己身上的氣場,讓凡人不會過多地沉溺于她的美貌,但身為一個以丹青為靈魂的人,無論一舉一動,還是姿態形體都過目不忘,哪怕夏元熙全身罩袍只露出一截手指,他也不會認錯! 徒有禍國之容,恨無傾城一笑。 這無疑是當年他見證昆侖一戰最大的遺憾,自那以后,他畫了千千萬萬張那位白發女子的畫像,卻都不曾完善過五官,開始他還以為自己筆力不夠,這些年來也常常深入紅塵,觀世間百態,然而卻仍然提筆無法落墨,幾乎成為心中的魔障。 可是就在剛剛,他竟然再一次看見夢中那位女子的側顏,雖然大半部分仍然背著他,但那臉頰肌rou牽起的弧度,必然是在微笑無疑! ☆、361|歸來因陀羅(十) “沈先生,今天我們醉仙樓被貴客包下來了,還請您止步?!?/br> 他剛進門中,小二立刻滿臉堆笑地攔住他。 “無妨,那是我故人?!鄙蝮奘f罷抬腿就要走。 “哎,等等,沈先生……” 沈筠石的大名,在這些王孫公子經常光顧的酒樓里面可是金字招牌,要是平時說不定小二就同意了,但現在他明顯一臉失魂落魄,怎么看也不像是和故人聚會的樣子。 這時,一位捧著托盤的小廝從樓上走下來:“上面的貴客吩咐說,有一位故人前來,難道就是先生您嗎?” 迎客的小二一聽,連忙賠罪:“哎呦,都怪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沈先生別介意!” 但沈筠石看都沒有看一眼,徑直蹬噔噔走上了樓梯。 “……師兄,你剛剛說的是什么故人?” “大概不是我的舊友,而是你的吧……” 正說到這兒的時候,一位裝扮像是中年儒生的男子快步來到夏元熙面前,長揖倒地:“在下游仙宮沈筠石,見過玄璣道長?!?/br> “誒?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大概是第一次見你吧?為什么會認識我?” “當年魔頭圍攻昆侖的時候,在下曾隨家師一同前往援助,有幸目睹仙子當日的風采……”這個自稱沈筠石的男子一邊回答一邊搓手,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要是被京城里有頭有臉那些人家看見,肯定會驚訝:在九五之尊面前也泰然自若的沈筠石,為何會突然變得如此失態。 夏元熙一聽,忍不住暗暗用手肘捅了捅薛景純,眉毛一揚,意思是:看吧,我竟然有粉絲了! 那得意的小模樣,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場,薛景純真想直接吻上去。 “……啊,其實那也不算什么,魔頭遠道而來,我以逸待勞,加上主場優勢,雖然以一對多,超度了百十號魔頭,里面還有些是成名已久的渡劫魔修,比如青竹子,血屠頭陀之類,但也沒什么值得夸獎的……”夏元熙“漫不經心”地把自己的傳記詳細描述了一遍,然后裝模作樣擺擺手搖搖頭,其實心中眉飛色舞簡直想要原地轉兩圈。 講道理的話,作為一個活了幾百上千年的分神修為的老鳥,聽到這些話應該理所當然的接過話茬,然后扎扎實實吹捧一番才對,可惜現在沈筠石卻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玄璣道長是否能成全?” “是有什么秘境要我幫忙嗎?還是有魔修找你麻煩?說來聽聽,別的我不敢說什么,但如果魔道想要欺負到仙門頭上,我倒是十分樂于把他們送回魔天?!?/br> “是這樣的,在下這一脈以畫入道,當年被仙子風采折服,這些年畫過無數次,可是都沒有那日的感覺……在下希望,玄璣道長能夠移步敝處,讓在下對照參悟?!鄙蝮奘瘽M臉局促的通紅,憋了很大勁兒才把這句話說出來。 “咦?”夏元熙一下沒搞清楚情況。 “他是想讓你當他畫畫的模特?!毖凹兊吐暩蕉忉?。 夏元熙想,這難道就是這個世界的合影簽名嗎?做為一個公眾人物,果然還是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虛名什么的,真是一種累贅,一種負擔,讓她這樣如云淡泊的人,也不得不花去無限生命中寶貴的幾分鐘供人觀摩崇拜…… “哦,舉手之勞而已,何足掛齒,那還能什么呢?我們走吧!師兄,你稍等,我去去就來?!睗M臉高興開心得意。 “玄璣在說什么?我也會一同去……”薛景純淡淡道,然后只用她能聽到的聲音說:“你該不會以為我能讓你和剛見面的男人同處一室?顯然無論作為你師兄,還是作為你男人,這都是絕無可能的?!?/br> 夏元熙又想起某個羞恥的回憶,于是恨恨道:“我只不過怕你嫉妒我的成就,也罷!讓你知道知道我當年是多么威震四海,尤其是在某個不靠譜的人開場就掛了的情況下,是誰在力挽狂瀾……” 沈筠石在京城的家仆就在附近,他讓二人上了自己的車駕,自己策馬在旁邊并行,到讓一旁認識他家車馬徽記的人嘖嘖稱奇。 “師父,您今日出門會友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這二位是?” “芥舟,快上茶,上好茶?!鄙蝮奘瘽M臉興奮之色,當然意思就是不是凡間的茶水,芥舟忙聽命退下。 “二位請,這里便是在下的書房,里面比較亂……”沈筠石帶路,走向他輕易不讓人進的里書房。 這間和他用以糊弄凡人的外書房不同,沒有許多附庸風雅的擺設和書柜,力求簡潔,凡是能不用的東西,便不會在里面出現。其中當然筆墨紙堆了不少,還有許許多多的畫作被精心裱起來,在微風中輕輕搖擺。 “這些畫……”薛景純凝視道。 “不錯,都是玄璣道長的?!鄙蝮奘嘈?。 他指尖一一掠過那些未完成的作品,每一張都沒有臉部的表情,雖然僅僅從人物的衣袍、動作、神態就可以看出氣氛的悲涼,但總讓人覺得美中不足。 “在下多年來苦練筆力,卻始終無法復原仙子當時的表情,或許是在下心魔作祟,總希望仙子那時能夠笑一笑才好,所以斗膽請仙子擺出當時的姿勢,然后淺淺一笑即可?!?/br> 竟然是這種理由……夏元熙冷漠臉。 “我覺得你應該畫我當日力挫群魔的英姿,為什么卻要選擇這個題材……”夏元熙滿臉不情愿,但卻還是照著畫上的姿勢擺起來。 沈筠石一看就是皺起眉頭:“不對……不應該啊……” “有什么不對的,我當時不就是這樣的嗎?” “不,當時您雖然也是這個動作,但表達出來的情感和氣質與現在完全不同……或者說根本就是兩個人!” 就這樣,夏元熙按照沈筠石的話,一直在不停的擠眉弄眼,卻始終無法達到他的要求。而薛景純在一幅一幅畫面前駐足停頓,指尖描摹著畫紙上筆墨的走向,不發一語。 “……好累,休息一會吧……” 半日后,夏元熙終于受不了了,于是舉手投降。 “怎么會這樣……”沈筠石在桌前提起畫筆,僅僅只落了幾絲墨線,就把畫紙揉成一團扔掉。 “所以我就說,應該畫我大破群魔的英姿……” “不是的!”沈筠石突然大聲道,隨即又充滿了互相矛盾的低語:“那時的你,眼睛流淌的是朱紅的血淚,滿頭青絲頃刻化雪,一舉一動都是刻骨銘心的悲傷,連無惡不作的魔道妖人都被你侵入了神智,我僅僅只看了一眼,就被你攫取了整個心與靈魂……那種姿態,和現在完全不同!” “那種美麗已經超越了凡俗,既讓人癡迷,又讓人畏懼,我想看那時的景象,但又害怕自己再次被你控制,所以就想著,要是你不像那時一樣不近人情就好了……難道是因為我這種葉公好龍的思想不對嗎?” 夏元熙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因為很明顯沈筠石正在面臨一個轉折,或許是突破的機緣,或許是墮劫的心魔,一切只看他得到了什么提點,然后從中又悟出了什么東西。 正當她左右為難的時候,原本在一旁沉默寡言的薛景純說話了:“如果只是因為這個原因,還請閣下放棄吧,現在她是不可能做到了” ☆、362|歸來因陀羅(十一) “閣下是”沈筠石這才第一次正眼看了之前一直被自己手動忽略的男子。 “監護人?!毖凹冺樖终伦约好媲耙环?,輕輕將之卷起來,“先生佳作,在下甚為喜愛,求賜墨寶,望不吝割愛?!?/br> 他語氣淡淡的,完全不像是十分欣賞藝術品的樣子。 沈筠石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理由? “掛在這里的都是些失敗作,如果你想要幾乎完全再現當時的場景,必要讓玄璣道長協助我,那時不說一幅,就算是再多我也畫給你!”他大步走來,急切道。 但薛景純只是搖搖頭:“只要我在世一日,就不會讓這事再次發生……走了,玄璣?!?/br> “咦?哦……對了,這位沈道友,我也不知道你要求是什么樣子的,像當時很多想法我現在都想不起來了,很遺憾沒辦法幫你?!?/br> 沈筠石呆呆看著二人走出去的背影,腦子里一團亂,在想到底是哪里不對。 現在的她固然還是很美麗,但比起當日的場景,卻流于凡俗,再無那種攝人心魄,仿佛吸引人飛蛾撲火般的危險之美。 究竟是什么,把美麗的神明變得泯然眾人了呢? 初春時節,不一會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薛景純隨手從攤位上買了油紙傘,將夏元熙拉到自己身邊,撐傘罩住,動作自然而然,顯得兩人的氣息無比和諧交融。 “為什么不給我買一把?”夏元熙不滿,但錢袋被他收著,也毫無辦法。 “勤儉節約是好習慣,玄璣應該以此自勉?!?/br> “小氣……話說師兄,你看我也是有粉絲的人了,有沒有覺得瞬間肅然起敬呢?” 師兄? 好像當日的白發悲魔,口中也喃喃重復著這個詞…… 難道是? 沈筠石在凡間呆久了,對目前修真界的重大事情了解并不深入,他忙關閉了書房的門窗,從貼身的錦囊里面摸出一枚玉簡,將心神沉入其中。 那是徒弟芥舟過段時間就往返于仙凡兩界,為他帶來的情報信息,只不過之前他一直忙于突破,沒有時間拆開看。 半響,大量的信息終于被他讀完,也大致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啪嗒”一聲玉簡掉落在地上,可是他卻并不想去拾,青竹一般的挺拔脊背也癱了下來。 “想不到,那人竟然就是玄璣仙子的心魔……更加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為救此人坐下了如此多的大事……”沈筠石還沒從震撼中清醒過來,一時間感慨萬千。 如此說來,那確實是自己孟浪了,不僅如此,還很愚蠢。 當日的情形,大概也是夏元熙因為薛景純的隕落,悲憤之情由內而外,幾乎到能撼動天地的地步,可謂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自己竟然妄圖再現那日的情景,除了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也算是局外人異想天開的思維。 他神色復雜地看著漸漸遠去的兩個背影,不知怎么的,心中卻有些微微的悸動。 當他驚奇于自己的這種熟悉感的時候,終于發現異樣是從何而來。 這兩位當世絕強的仙人,表現出來的氣質卻和普通的凡人一般無二,他在凡界這么多年,與無數對凡間情侶擦肩而過,從中感受到的微妙幸福和他們二人體現出來的是一致的。 由此,沈筠石發現了自己身上一直存在的誤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