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竟然被她察覺了,我倒是小覷了現在的年輕人。那三個乾達婆竟然還沒搞定入侵者,我這邊倒也不好很快解決,否則無端引起她們猜忌,也徒生事端……”阿目祛自言自語道。 “罷了,先讓她逍遙一會?!?/br> 這樣說著,阿目祛枯瘦的臉上那為數不多的肌rou開始隆起顫動,仿佛其下有著成百上千的蠕蟲,最終它們平息下來,變成一張虛胖而年老昏聵的面容。 “嘿嘿,三位天女主子的吩咐,一定要用心去辦?!?/br> 所以,當夏元熙看到他時,心中的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 這人長得跟實力強勁的世外高人、隱藏boss什么的完全不搭調嘛!只不過看到她威風凜凜地出現,就嚇得從蒲團上跌落下來,一邊顫抖地指著她:“你,你你什么時候來的!你可知道這里是何處?知不知道我是誰?!你再不走,我定要讓你悔不當初!” 真是全身上下都在散發一種弱者的氣息…… “誰高興理你是哪位?我問你,你可是這里管事的?我來找那個叫阿目祛的家伙有事,閑雜人等請自覺退讓好么?”夏元熙不耐煩道。 “我就是不空法師阿目祛大人!你有何貴干?”胖臉頭陀似乎想虛張聲勢,但他口吻怎么聽都是毫無底氣。 “揍你?!毕脑跣南?,這次又被薛景純那人精給忽悠了,正窩火著呢,于是手持太華雷音劍,一步一劍,劍劍相疊,將劍氣匯集成一道大得可怕的新月弧光。 原本,她的實力應該只能壓縮六七劍的樣子,但在幻想世界,她經過推演,能夠勉強用意念模擬到更加高深的技巧,這次是九劍壓縮而成。 “轟?!?/br> 美輪美奐的大殿其中一面墻整個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巨大溝壑,仿佛被無形的巨人犁過似的。 阿目祛在千鈞一發之際,連滾帶爬地跑開,堪堪避過這道可怕的劍風。 “來人!快來救佛爺!”他嘶聲大喊道。 這時,無數的僧兵又從個個角落中涌現出來,這些小雜魚并不強,但是人數眾多又很煩,夏元熙早就打膩味了,當下也不含糊地一掃一大片,一邊漫不經心地追殺四處逃竄躲避的阿目祛。 有一點讓她很介意,不由得懷疑自己的劍技是否退步。 那人剛剛躲過了她用意念幻化的劍風,那一招如果換在現實世界,連她本人也無法使出,可是這個看起來像是廢物點心的胖臉頭陀雖然看似狼狽,但險險避過了它,身上更是連一點中等程度的傷都沒有,讓她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算了,他水平究竟如何,等把他打到半死不活就能測出來了。 …… “啊啊啊?。。?!你究竟……是何人……”鈴鐸天女此時正被烈焰包裹著,受那業火焚身的痛苦,滿是血污的衣衫被烤得焦黑,玲瓏的玉體更是水泡迸裂,甚至發出滋滋的聲音。 就在剛才,她正想要動手將那個俊美道人俘獲好生享用時,對方卻搶先下手了。周圍在瞬間之內就換了模樣,變成慘無人道的火獄。 鈴鐸天女從來沒受到過這樣的苦痛,那一簇簇跗骨之疽般的業火,凡是接觸到皮rou,任她用何種方法都無法熄滅,只感覺*像是無時無刻不在被鐵鉗撕扯,被石磨碾碎一般,這種感覺直入靈魂,讓她無法在腦中構筑任何幻想給他以反擊。 但越是害怕和畏懼,火焰一步步將她吞噬的感覺也更加清晰,她現在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支可悲的蠟燭,這些萬惡的火焰將她的魂魄和血rou為養料,制造出幾乎要讓她崩潰的疼痛。 而源源不斷的怨恨和恐懼,卻助長了火苗的氣焰,讓她更加生不如死。 很快,她再也不關心那個狠心的美道人是哪來的了,因為此刻她心中最希望的是解脫,無論什么方法都好。 “給我個痛快吧!折磨我這樣的弱女子……真是個下作的男人……” “那可不行?!?/br> 充斥了鈴鐸天女視線的火焰分開,露出那位手持長劍的殘酷道人。 他和她一樣,身上也包裹著火焰,那火光甚至比她身上的還要熾烈。 鈴鐸天女幾乎要不認識他,那人步步行來,看得出身型都有些顫抖,不可能不疼的!可是他卻能幾乎毫不受火勢影響的那樣自如行動。 這個瘋子! “我是此地唯一的無間之刑,這么多年來稍微有些習慣,讓鈴鐸天女見笑了?!毖凹兊难猺ou在火焰中以極快的速度破和重組,有一種霧蒙蒙的虛幻感。 ☆、第280章 鏡城·幻三昧(十三) 子母陰鬼、萬魂幡、煉妖壺……這些都是人類修士長期以來發明的用以拘役生靈,折磨其魂魄,用龐大的怨力增加法術、寶物威能的法子,鈴鐸天女不是沒見過這等做派,但他這樣把自己也煉入其中的做法,真是聞所未聞! 這人連對自己都如此狠毒,天知道他會做出什么喪心病狂的行為! 鈴鐸天女有些怕了,顫聲問:“你究竟想如何……” 薛景純意興闌珊地輕拭劍鋒,就像已經經歷了無數次這種場面。 “爾等自恃天生神通,以壞人道業,禍亂世間為樂,不知直接或間接致使多少生靈涂炭。此劍名為天魔鎮獄,如果加上鈴鐸天女,劍中便有天人八十四萬七千三百六十二名,每日業火煅燒,或許能讓你們稍稍償還自己的罪業?!?/br> 八十四萬?!這個數字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十年八年能成的! 鈴鐸天女死死盯著他低垂斂眼的神情。薛景純好像陷入了沉思,他說話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得意忘形,更多的是一種倦怠感,那種即使前方是萬劫不復的不歸路,也要毅然踏上去的覺悟。 “你是說……要把我也……”鈴鐸天女睜大眼睛,“你可以說,因為我妨礙了你,所以要除去我。但你分明是以天人這個族群的為目標!你以為自己是誰?替天行道嗎?我們天人也是天道產生,若人心沒有邪念,又怎會被我們迷惑?這本就是天道篩選心智不堅之人的手段,你卻要破除它!休說天道不會容你如此倒行逆施!就連你所謂救的那些人,也不會感激你!因為比起虛無縹緲的可能性,他們寧愿選擇我們,選擇一時的極樂!” “你說的沒錯?!毖凹兙谷稽c點頭,認可了她的說法,“當我還是少年時,曾目睹邪道修士為習魔功掀起滔天巨禍,連滅凡人數個小國??墒悄扌薜綐O致,竟然能以殺戮成道,被天外魔天接引,從此超脫三界。本方世界沒有輪回,因他們而死的人則永遠都等不到報仇雪恨的一天。那時我就決定了,即使為天道不容,我也要讓天人嘗到地獄的滋味?!?/br> 離經叛道之言! 鈴鐸天女憤怒了! 天人秉承極大的福報而生,不僅自身就有無上神通,身份和壽元都遠遠高過凡人,這是天道注定的規矩。就如同凡人大多要殺雞宰羊,獲得rou食一樣,天人對凡人豪奪為樂,也是身來就有的權力! 所謂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天人生來高貴,而這個人竟然認為天人的存在是罪孽,并妄想代替天道來懲罰它的寵兒,真是狂妄之極! 尋常修士想要自身超脫,已經是被天地忌諱和仇視,眼前此人卻更加任性妄為,希圖改變自古來的秩序和規則! 她被這樣前所未有的傲慢言論震驚了,心中的怒火竟然壓倒了恐懼,張開口想要斥責他。但鈴鐸天女早已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灼熱的臉上感覺到兩行清。 那是眼睛被烈火燒成一團膠質滾落的痕跡。 薛景純收回仙劍,只覺得劍中那股怨憤的詛咒又多了一分,但比起龐大的總量來,就猶如滄海中的一滴水,掀不起太大的波瀾。 “天下恨我者不知多少,也不缺你一人,若要報仇,先排上幾萬年的長隊吧……”天魔鎮獄一聲兇戾非常的鳴響,最終還是漸漸隱去。 不久后,在所有人的碟子上,南方朱雀的圖騰微微一震,變為灰敗色。 “竟是被玄微拔得了頭籌……”虞龍旌捻捻胡子,周圍是宇宙萬物相繼化生。 “貧道別無長處,就是書讀得多,只恨平時機會太少,總是不能一展所學。這還要多謝天女,助貧道完善鴻蒙初開的推演格局?!?/br> 凝笳天女此時已經迷失在時間回溯的逆向推演過程中,退化成為一個剛剛誕生的魔種。 虞龍旌只是走過去隨手一掐,就將它滅掉了。 白虎圖騰也隨之一震,退去栩栩如生的色彩。 “兩位師兄手腳這么快,我也不能繼續玩下去了?!蓖踉傂θ菘赊?,走向遍體鱗傷弦心天女。 “不……求公子高抬貴手,小女子愿意立下心魔誓,隨侍公子左右!”弦心天女真是怕了,這個道人自稱主修幻術,處處料敵先機,仿佛自己一切都盡在他掌握。 “傷腦筋啊,我這個人一向憐香惜玉,最討厭強人所難了?!蓖踉偪鄲赖負u搖頭,讓弦心天女看到了生還的希望。 “就像姑娘你明明心中恨我恨到牙癢,卻要強顏歡笑來奉承我,讓我于心不忍。人間認為落花凋零是絕佳的美景,若以花比喻美人,似乎姑娘就這么美麗的死去也不錯?!?/br> “阿目祛!你在哪里!快來救我……”弦心天女驚慌失措地喊道。 但不知怎么了,以往一直隨叫隨到的不空法師今天卻跟死了一樣,毫無回應。 下一刻,小巧的螓首滾落在地,滿面皆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青龍圖騰那濃翠欲滴的湖綠色熄滅。 另一邊,夏元熙看著盤子上變灰敗的三個圖騰,臉色差的一塌糊涂。 “什么?我竟然拖了大家后腿!老和尚你完蛋了!天上天下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阿目祛靜靜立在破敗到看不出來本來面目的大殿角落,這里剛剛被夏元熙狂風驟雨般的劍鋒洗禮,幾乎把堅硬的玉石地面犁成肥沃疏松的粉塵土壤。 可是即使在這樣令人窒息的攻擊中,他竟然能得以全身而退,然后幻化出無窮無盡的僧兵拖延時間。 而就在剛剛,弦心天女的呼救從他隨身的銅鏡中傳來,他竟然毫不在意就捏碎了它。 “欲界天人也不過如此,既然此船傾沒,那就只好換一艘船了……”阿目祛喃喃自語。 沒來由地,夏元熙嗅到一股危險的氣味。 “首先,把人證清除?!卑⒛快畹穆曇粢呀洸辉偈侨祟惖穆曇?,它仿佛是呼嘯的山風吹過嶙峋溶洞,嗚咽著帶著空茫的回音,仔細一聽,那重重疊浪般的回聲竟各不相同,有一種讓人生畏的萬眾合唱意味。 下一刻,年老頭陀的皮囊驟然炸裂,從飛濺的血rou中爆發一團巨大的黑霧,一個黑色的長條形的影子用一種爬行的姿態漂浮在半空中。 它形似一只蜈蚣,身體粗如合抱之老樹,長則難以估量,和尋常蜈蚣的光潔油亮不同,這個怪物每一節軀干上都充滿了可怕的囊腫和變異,密密麻麻的人臉浮現在表面,或老或少,或俊或丑,但那種宛如*的灰黑色只讓人聯想到不安的病變和惡心;而它不斷波動的百足則是這些人臉縫隙處伸出的毛發組成,干枯,粗糙,又污濁無比。 “這什么鬼?”夏元熙謹慎地橫劍身前。 “我,或者說我們。在這量如恒沙的大千世界中,為最完美之存在!天道的傀儡,你應該保持敬畏?!彼腥四樢黄痖_口道。 “最完美的存在?首先從顏值上就已經被一票否決了好么?!毕脑跸訔壍目粗舐獝盒牡綐O致的外表。 “美為何物?丑又是何物?不過凡俗之人膚淺的認識。你也只是天道掌控下碌碌無知的螻蟻中的一員,你看到的,聽到的,皆是天道愿意讓你看到的東西,可笑你的就如同牽線木偶般,遵從前人腐朽愚昧的問道之路,無視路旁倒斃的絕大多數螻蟻——就算不久之后,你也會重蹈這些人的覆轍?!?/br> “你是誰?口出狂言的本事不小嘛……” “我乃世間一切覺者組成的至尊!當我們還是孤獨的個體時,就已經受盡了天道的殘酷迫害!還有那些愚弄世人的正邪道術,也都是天道設下的陷阱!所有無知無覺妄圖以修煉超脫的愚人都失敗了,或是即將面臨失??!唯有我們因為放棄作為個體存在,從而獲得了真正不朽的永生!” ☆、第281章 鏡城·幻三昧(十四) 那怪物說話時,宛如烈風咆哮著,成千上百張不同的灰敗人臉用整齊劃一的口型開合,讓人頓時感覺像面對著無窮無盡的生靈一般。 “你們認為現有的道法典籍都是天道忽悠人的,那你們這種形態又是得自何方?”夏元熙問道。 按它們剛才的說法,似乎是一些苦大仇深或者郁郁不得志的元神,像是蟻群一樣集合起來,把自己思維連接在一起,就成了這個碩大無朋的巨無霸。但這種方式無疑難度極高,畢竟元神這種東西纖細脆弱,稍有不慎就會崩潰毀滅。 “無知!這等至高奧秘,自然是吾潛心領悟!”蜈蚣頭部浮現出一張消瘦蒼老的臉,它比旁的人像更為清晰。 不空法師阿目祛,萬年前曾是一位普通的佛修。他所學的密宗法門威力奇大,但心性不佳之人容易被浩如煙海的強**門迷惑,懈怠研習佛法本身,轉而研究枝末伎倆,并由此起了嗔恨心、名利心。 隨著時間推移,離末法時代越來越近,不僅世間修士們越來越熱衷殺人奪寶,連釋教凈土也多了許多身著僧衣,內心貪婪yin邪之輩。無論佛道如何誅殺邪魔,總有源源不絕的弟子蒙受蠱惑,墮入邪道。 在更久遠的年代,釋教也算是百花齊放的各種流派層出不窮,現在主流的華嚴、凈土、律宗等分支皆是那時候成型;但正如倒霉人物,偏多忌諱,在不斷有本門弟子越來越突破下限的事情發生后,釋教的領袖們也估摸著不對勁了,愈發對經義和戒律嚴格要求,并吩咐弟子們一絲不茍地照辦。 不得不說,這樣還是稍微起到了一定效果,至少在一段時間內,佛門對于佛祖菩薩成道逸聞、經義理論研究等都達到一種空前繁榮的高度。 可是新的問題又隨之而來。 當時的討論氛圍不比以前,因為在層出不窮的披袈裟,行壞佛法之事的邪師影響下,比起發展各家學說,佛門更傾向于權威論調。 既然分辨不出哪些弟子的思想有問題,那就立個標準,大家都效法吧。 那段時間,各類經壇、講堂天天座無虛席,皆是各路和尚們各顯神通,展示自己對經義的深入研究,贏了,你就是本屆弟子的榜樣,大家都要學習你的理論;輸了,你不僅要心服口服,還要“改過自新”,拋棄錯誤的觀點,跟著之前視如仇敵異端的對手步調亦步亦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