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可是在cao縱傀儡的識海,墨知非卻清楚地感覺到它運行正常,全身一絲破損都沒有。 幻術! 心中有了懷疑,再凝目細看,果然老道的身影越來越淡,剛剛試探的傀儡也完好無損地呆呆浮在空中。而下方地面上的王詡“死而復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搬出桌凳茶點,正單手用拇指、無名指和小指端著茶盞,食指和中指夾住蓋碗上的頂鈕晃動,細細撇去面上的茶葉;另一手對他指指點點,評頭論足,看起來閑逸瀟灑之至。 他不由得悚然一驚!這王詡,不知不覺就讓人落入他造出的幻象中,看樣子他根本不曾上過天,自己早在放下狠話之后就中招了,還自以為得計地對空亂打半天,不僅底牌出盡,更丟了個大丑,頓時氣得面皮發紫。 不過墨知非總算沒有昏了腦袋,他能繼承墨家家主地位,也是先輩看出他謹慎小心,萬事多思慮;加上攸關自己女兒道業的丹藥還沒出爐,說什么也要讓對方給他留一丸。 墨知非知道對方是個硬點子,于是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情感,感覺到自己后槽牙因為屈辱和憤恨咬得咯咯響,卻只能向修為比他差一線的元嬰低頭。 “閣下幻術精妙,墨某佩服,這伏波島借予貴派弟子成丹便是!只不過我墨家有一爐要緊的丹藥正在煉制,看樣子不日即將開爐,昆侖號稱萬仙祖庭,該不至于連區區幾丸丹藥都要強奪吧?” “???”王詡看起來驚訝萬分,“不好意思,貧道先斬后奏了,實際上貧道師弟已經身處島中,正在結丹?!?/br> 這席話如同晴天霹靂,讓墨知非呆立半響。 伏波島改裝是墨知非一手cao辦,他將本來的巨塔改造成一座能夠隨時轉化為丹爐的裝置,如果用來煉丹的材料沒收集齊,就將親信以外的墨家子弟一并煉制,反正這些人也是徒耗靈珠,墨家自私自利的冷酷傳統讓他們不愿意為家族奉獻,死了也就罷了。 這次他感應到杜仲提前開爐煉丹,原以為這個丹癡老頭子見他不歸,心急了等不得。雖然遺憾許多忠誠的下屬也跟著遭了無妄之災,但很快就被女兒即將突破的喜悅沖走了心痛,此時此刻突然聽聞有人在里面結丹,他看到的異象是金丹將成而不是丹藥將成,頓時如遭雷亟。 “再說,剛剛鐘先生也叫貧道務必‘請’墨老祖到賞善罰惡殿一敘,關于某些修士失蹤事件,還需要墨老祖作出解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貧道又怎好食言?” 丹藥沒有了。 族人和祖業也死的死,耗盡的盡。 以昭靈的心性和勤奮,恐怕今生元嬰無望。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還不肯放過他! 墨知非心中萬念俱灰,不斷涌現的絕望快將他吞噬殆盡。 “好好好……既然你們趕盡殺絕,那我們就魚死網破吧!”墨知非滿臉瘋狂之色,仰頭將小手指大的一支小瓶中藥水喝盡,然后面色發綠,不顧一切地俯沖下來。 “他要自爆!小心!”王詡目光凝重,提醒眾人道。 就算機關修士除了傀儡外不擅長戰斗,而且墨知非也不過地元中品金丹,但他分神修為實打實在那,加上喝的藥一看就有古怪,讓眾人不得不小心應對。 首先和他撞在一起的是七位神劍侍的飛劍和鐘嚴的鐵尺。墨知非帶著萬毒追魂針的蒼鷹鐵手一抓,就把絕大部分抓于手中,雖然身上仍然中了數劍,仍然獰笑著未減低速度。墨綠的鮮血滴落在地,化作綠色的煙霧蒸騰而起,讓接觸到的屋舍木石紛紛軟爛成泥,要是粘在人身上可想而知。 看樣子,墨知非這是意圖將全城修士滅絕殆盡! “貧道去阻毒煙不再擴散,還請諸位攔住他!此人服了劇毒之物,必定不能存活太久,但務必萬萬小心!”王詡沉聲道。話音剛落,以他為中心的地面就漫起一灘水流,并迅速擴大開來。那水似水銀般極重,任烈風吹拂仍舊不起波瀾,流云奔涌的蒼穹映照其中,卻變成了深藍的星夜,炫目的日輪映射出巨大的滿月,以水面為界,仿佛另一邊是夜晚,與現實的白日分庭抗禮一般。 王詡足踏其上,每一步都有雪白的蓮花在他腳踝邊綻放。盛極而衰,花落凋零,散落的蓮瓣蕩漾開來,又化為新的花苞競相開放,花復生花,生生不滅,很快就遍布了大半個桐郡。 “你以為虛假的幻象就能阻我嗎?!我只要不相信!它就不會存在!哈哈哈哈!”墨知非大笑道。 “汝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一旦目睹,則此花顏色鮮活明了,便知此花不在汝心外?!蓖踉偰榛ㄎ⑿?。 佛家認為,三界皆是虛妄,萬法隨心。所以無所謂現實與虛幻,常人認為的現實也不過是更具體,更能迷惑人的虛幻罷了。所謂心生則萬物生,心滅則萬物滅,幻象到了極致,也就與相對具體,名為“現實”的虛幻相似了。 這也正是王詡從三本上古寶經中參悟出的道,一種與現實無限接近的幻象,只要目睹,就會存于心中,并從內心投射到現實。 “碰!” 在梁映雪耗盡真元召喚出的十羅剎天女,以及席瀧、鐘嚴等人層層攔截下,墨知非只能恨恨在桐郡上空較遠的地方爆體。墨綠的血rou大多被他們用即將棄置的儲物囊、寶瓶收取,但眼看仍有一小半要落到城中,將低階修士們盡數殺滅。 “水、月、鏡、花?!?/br> 王詡的道法終于覆蓋了整個仙市,隨著他字字清音,本來一尺余的蓮花花盤怒張膨脹,變得比屋舍還高,墨綠血rou灑落其上,被花瓣層層包裹起來,并未給低階修士們造成很大傷亡。 坊市屋舍的窗欞中,無數修士探出頭來,對他投以狂熱崇拜的目光。但平日飛揚跳脫的王詡卻面無喜色,對著天空中的鐘嚴等人喊道:“墨知非沒死!他想逃!” ☆、第187章 丹方·禍亂始(十七) 聽到王詡的警示,眾人皆是一愣。.|而天空中墨知非帶來的傀儡儀仗隊伍中,卻有一只正悄悄轉身,聞言露出了相當人性化的刻毒表情。 這具人偶肚中保存了墨知非內臟,而他本身在外示人的軀體則是以秘術填入的機關內臟。這也是因為機關修士本體太弱,如果被人接近,很容易遇到危險。 于是他就著手煉制了一個替身偶人,在主體身死的情況下,可以把元神轉移到人偶身上,只要找個安全地方取出內臟填入生人肚中,再靜靜蟄伏數年,就能夠將新軀體同化成另一個墨知非。這秘術有著奪舍的效果,卻無奪舍的限制,更像是嫁接植物一般,少有對rou身的限制,十分方便。 只是,墨知非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王詡拆穿,于是轉身鬼鬼祟祟的身影在一干呆若木雞的偶人中顯得格外突兀。 “謝玄幽真人提點!還請各位助我,不要放跑了墨知非!”鐘嚴大聲喝道。 事已至此,恐怕逃脫生天要下點血本了! 墨知非精神寄居的人偶一狠心,張口吐出一條琥珀手串,上面大大小小不規則的琥珀一共有三十三粒,內部都有個米粒大小、似昆蟲般的黑點。 還是不要盡數用掉吧?畢竟還要靠它們重振墨家,如果盡數用掉,固然一時爽快,今后卻再無立身之本。 他心疼地扯斷繩子,把二十一粒琥珀仍舊咽下,掌中托著十二粒暗自祝禱。 【用盡一切手段殺了他們……再不濟也要將他們抵擋住,事成之后,諸位就自由了!】 這也是迫不得已。 墨家祖上的確出過幾位屈指可數的渡劫修士,琥珀中封著的傀儡就是先祖昔日煉制之物。 不過傀儡仿照真人制造,本身就是諸寶中最有靈性之物,也最容易誕生靈智,更別說這些威力強大的個體在煉制中都以生人祭爐,出來的具具傀儡天然就帶了種魔性。 和劍修法修不同,機關修士既是傀儡的制造者,也是它的使用者和奴役者,不僅戰時要以它擋刀,平時還要令它服侍生活起居,所以大凡傀儡誕生的靈智都個性扭曲,隱約有些怨恨主人。加上墨家傀儡秘術以生人祭爐,更天生就帶了怨業。 于是機關修士,特別是墨家子弟們總是不厭其煩地抹殺掉傀儡誕生的靈智,以防它關鍵時刻反噬主人。 這些先祖昔日的傀儡也同理。不過由于墨家太久沒出過渡劫修士,無法將新生的靈智抹殺,這些近乎成精的偶人也有了自己的思維,若不是中樞契約被墨知非掌握在手中,只怕直接走人了。 所以,雙方也就一直處于家主不動用,傀儡裝死的平衡狀態,最多也就能威懾一番惦記墨家的各路人馬,實際上要請這些傀儡老爺出馬簡直千難萬難。 今日遇到這走投無路的情況,墨知非也只能鋌而走險,以給予傀儡自由的代價相求。他心念祈禱下,十二粒琥珀珠漸漸發出紅光,一聲幽魂嘆息般囈語在他耳邊輕輕響起。 “成交?!?/br> 話音剛落,琥珀很快融化,里面飛出十二個小點,見風即漲,變成十二具形態各異等身人偶,攔在前來追趕墨知非的眾人面前。 神劍侍中的一人當先斬過去,但原本切金斷玉如豆腐般的飛劍只破開了它的衣物,在本體的烏金軀殼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刻痕,幾乎完全無損于傀儡的中樞。而熟視無睹的傀儡十指指甲暴漲,很快欺近身一抓下去,那名神劍侍只得狼狽避過,被抓破的袖子也如爛泥腐朽,好在他手疾眼快將衣袖整個扯下,才不至于蔓延。 這還是傀儡自發動作,消耗法寶本源的力量,造成實力大打折扣的后果。真不知道要是有渡劫仙人cao縱,它們會發出怎樣的威力。 “不好!那是墨家秘傳的牽魂魔偶,難道今天竟要被此獠走脫?!”眼見墨知非逃離的遁光已經快看不見,鐘嚴聲音帶著nongnong的不甘,要論對墨知非的了解程度,恐怕在場沒人比看過賞善罰惡殿絕密卷宗的他有說服力。 “哼,你這人就是喜歡庸人自擾,一劍不行斬上許多劍,自然讓這些土雞瓦狗歸于一堆廢鐵!”席瀧滿不在乎地道。他說話間手上不停,掐訣一指,鬼哭傘數十根傘骨化為道道紅芒,一劍接一劍,劍劍斬在剛剛的傷痕上,將烏金殼破開,幾乎已經能看見里面精密的機簧齒輪了。 也只有劍湖宮的劍修才能在高速移動的傀儡身上,一連數十劍準確擊中同一個位置,連看不慣席瀧的鐘嚴都忍不住在心里贊一聲“漂亮”。 可是墨家祖上流傳下的牽魂魔偶又怎會如此簡單?見敵人有幾分實力,傀儡的靈智自動判斷,也顧不得節省本源力量,選擇了最適合的戰法。 于是十二具牽魂魔偶把身子一搖,瞬間消失在空氣中。 “劍影藏形?!大家小心!”席瀧對于牽魂魔偶的表現相當熟悉,雖然由劍換成了人偶,不過征兆異曲同工,當時就心中一驚。 有他的警示,所有人都自覺小心防御,梁映雪將羅剎天女召回身邊,神劍侍和鐘嚴也收縮了戰線。 果然!大家擺出防御陣勢,將飛劍法寶等護住身體后,幾乎瞬息間就感覺撞到了什么東西,發出金鐵交鳴的響聲。 是隱形的牽魂魔偶! 眾人中,只有王詡不是無的放矢,他拂塵一擺,一朵碗口大的蓮花綻放,精確架住的柱形空氣似乎是傀儡的手臂,然后花瓣逐漸生長纏繞,意欲將看不見的傀儡整個包裹。 彈指間,蓮花一震,仿佛抗拒它的獵物消失了,又像是繃成弓狀的魚竿被拉斷線一般,霎時又恢復成嬌柔婀娜的模樣。 王詡手中托著一只烏金的手臂,切口平滑整齊,自言自語道:“斷臂求生?還算果斷?!?/br> 他是幻術宗師,看穿這等伎倆并不算困難,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他能幫助別人也看到。 不過,這等能力讓鐘嚴雙眼又燃起希望的火光。 “玄幽真人!你既然有克制傀儡之法,還請速速沖出包圍,去追墨知非!” 王詡有些無語,心想你們顯然處于劣勢,我在還能幫把手,要是去追墨家老祖,剩下的人可難免有傷亡,但又在糾結應該怎么措辭才能讓這個賞善罰惡殿的主事接受。 “這個……” “玄幽真人可是擔憂我等?但還請以大局為重!墨知非卡分神瓶頸已久,當局者迷而不自知,讓他不能全心修煉的無非他天天惹禍的女兒!但如果他此次煉丹不成,墨昭靈不久就會壽元耗盡,此情執一斷,只怕他突破渡劫指日可待!到時這牽魂魔偶有了cao縱者,又是為禍四海的大害,萬望玄幽真人為天下蒼生誅之!實在不行也要將他牽魂魔偶消耗掉,此時解放魔偶,他無法收回,日后也成了沒牙老虎,不難對付!”鐘嚴苦苦勸誡。 但眾人中還有劍湖宮與洞陽上館的人,萬一出了差池,這可不好交代,王詡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我等贊同鐘先生意見!”神劍侍紛紛摘下面具,以本來面貌對王詡鄭重一拜。 “何須如此!各位折煞貧道了!” 席瀧雙目含悲,一字一頓道:“那牽魂魔偶軀殼之材,若是我沒看錯,乃是劍修的本命飛劍制造!能用偶人使出劍影藏形的手段,只怕劍修本人也被拘魂祭爐!可惡……如果戰敗身死,不過技不如人;但被人煉制傀儡,此舉簡直駭人聽聞!玄幽真人不必顧忌我等,真人若不去,我等就算豁了性命,也要為這許許多多劍修前輩們討回公道!” 梁映雪也附和道:“晚輩有母親留下的至寶防身,恐怕是最安全的一個,連各位前輩尚且不懼,晚輩又怎會貪生怕死,枉為那矯情之人?” 正在此時,厚厚的云層中突然平地一聲驚雷,讓天地瞬間一片亮白,水桶粗的閃電如利劍筆直下行,擊在下方的伏波島上。 巖石炸裂,煙塵蔓延,甚至還有一朵蘑菇云緩緩升起。 雖然沙塵漫天,但中央一個閃耀著微光的身影卻讓人看得十分真切。 無垢光以喻佛智,縱然火光尚微,仍然無有限量,不能障礙,普照十方。 在燭火般的光芒下,天空中浮現出十二道淡淡的影子,雖仍舊看不清形貌,但是總算能讓人認出傀儡的方位。 “玄幽師兄,你就放心大膽的去吧。這里有偉大的我撐場子?!?/br> 塵埃落定,青白道袍的少女執劍升空,雙目神光湛然,一身金丹修士的威壓隱隱浮現。 “小玄璣你這天元上品金丹一出,師兄我真是老懷大暢啊……”王詡哈哈一笑,化虹直沖向墨知非離去的方向。 “你不裝我們還是好盆友?!毕脑跣αR回應。 十年結丹啊…… 久違了,世界。 ☆、第188章 丹方·禍亂始(十八) 有了夏元熙加入戰局,王詡也能放心地去追趕墨知非。不過留下的傀儡雖然被照見了形體,看樣子卻是一道半透明的虛影,加上行動又來去如風,要像席瀧剛剛那樣連續十幾劍斬在同一個位置是十分困難的。 于是,雙方又變成誰也奈何不得誰的僵持狀態,一直在進行毫無傷亡的戰斗。 夏元熙打了一會,也發現了這個窘境,對方傀儡在己方隊友滴水不漏的防御下,根本進不了身;而它們速度太快,又只有一道黯淡的影子,也讓自己這邊不精確的打擊無關痛癢。 要想個方法改變這一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