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據說三界之中,最懂得鑒賞香、制香工藝最為神妙的,首推天人族之一的乾達婆。這些以香氣為食的上天部眾號稱“尋香行”,個個都是此道專家。所以,修士為了標榜自己家香方正宗,往往起個與之有關的名號,這本《幻樓香譜》便是以乾達婆所居虛無縹緲的宮殿為名。 制香與煉丹密不可分,有本香方在手參悟,總是能與丹道兩相印證的。夏元熙清點完物品,把它們統統塞進儲物袋。 她現在所處的空間是上座修士每人都有的私密空間,這里將給他們提供偽裝的機會。畢竟上座的物品珍貴,為了防止黃泉會后被人惦記,大家總是要遮掩一番。 夏元熙拿出之前發牌子的黑衣人交給她的斗篷,往身上一罩,立刻隱藏了包括自身面容、氣息、修為等一切信息。她確認無誤后,這才向出口走去。 又是一陣空間扭曲,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個四面無窗的大殿,而據她所知,剛才黃泉會附近并沒有這樣的建筑,看來是傳送到另一個地方了。 為大殿內提供光源的是一排排白色蠟燭,昏黃的燭光下,早已有數十位頭戴面具,身披斗篷的黑衣人,他們中有的擺好物品,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小桌旁;有的主動出擊,在人群中來往穿梭,找尋自己要的東西。 夏元熙也走了兩趟,發現并沒有自己迫切需要的,便把墨龍扇擺出來,旁邊壓上張“換萬年陰沉木”的紙條,開始閉目養神了。 “這位道友,除了萬年陰沉木以外,就沒有別的物品需求了嗎?”一個修士在夏元熙桌前矗立很久,盯著墨龍扇連聲贊嘆。 “暫時沒什么想要的?!毕脑跬腥肓岁?,終究還是搖搖頭。 那位修士充耳不聞,拿出一柄上品寶器的冰晶飛劍,自顧自說:“我這口寒冰琉璃劍與道友的扇子品階一樣,不知道友可否能行個方便?” 別的法寶還好,夏元熙已經有本命飛劍的太華雷音劍,又豈會對別的劍感興趣?于是答道:“飛劍對我來說沒意義,如果道友真心想要,換做防御法寶,交換也無妨?!?/br> 那人語氣一噎,眼中陰狠的光芒一閃而過,下意識就想做出掐法決的姿勢,突然醒悟到這里恐怕不能像外界一樣隨意動武,才悻悻離去。 這人原本也是個殺人越貨的慣犯,手中的法寶都是搶奪而來。但是殺死修士首先要經歷一番血戰,往往受害者的防御法寶都會在這個過程中損毀,所以除了他自己慣用的物品外,著實拿不出一件像樣的防御法寶。 他激憤難平地走到一邊,暗想:這地方不能動武,大家還穿有黃泉會隱藏身份的斗篷,也不知道個人信息,算便宜那小子了! 正思索間,突然他感覺被人拍了拍肩膀,心中一驚!轉頭一看,一個斗篷面具的身影靜靜站在身后。 “在下家傳追蹤秘法,這位道友可有需要?” 這真是極好的!他欣然應允。 一天的交換會結束了,夏元熙沒有遇到能提供萬年陰沉木的交換方,她也并不遺憾,當看看熱鬧也不錯。 她轉過一個空無一人的小巷,突然感覺一陣殺機襲來,忙一個閃身瞬間移動了位置!只見她原本站的地方多了一枚箭矢,閃著烏油油的暗光,顯然上面下了某種見血封喉的劇毒。 夏元熙順著箭尾指向的地方看去,一個身材干瘦的修士在前方屋頂上慢慢顯出身形,他獰笑道:“爽快地去了不好嗎?還掙扎什么?死前非要受點苦頭,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慣了!” 他手掌一拍,小巷四周鏡像隨即模糊起來,看樣子是形成一個結界禁制,讓夏元熙無法呼救和逃跑。 “本城的巡邏隊一時半會來不了這里,我勸你還是不要存著僥幸心思,乖乖去死吧!”那人哈哈一笑,隨即身前憑空出現一道似金非金,似石非石的土黃色圓弧。并掐動咒訣,cao縱著一柄紫金大錘從天而降,就要將夏元熙整個人砸為rou漿。 而夏元熙早就亮出了太華雷音雙劍,只是劍勢普普通通,看起來并無威脅,讓那人眼前一亮:竟然又是一件上品寶器,這次收獲可是不??! 他自信防御法寶應該能夠抵御這一劍,于是毫不在意,不料那純白色的兩道劍光速度極快,眨眼間就到了他面前。此時,那無往不利的天黃厚土盾并不比紙強韌多少,連人帶盾被捅了個對穿。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胸腔中的大洞,耳邊這才傳來兩聲“簌簌”輕響。 那劍比聲音還快! 被騙了!這么快的劍,怎么可能只有表面上平凡無奇的威能?! 腦中殘留著最后的意識,他死了。 夏元熙用劍尖挑過他的儲物袋,送到自己面前,真元一抹,破除上面的神識。打開一看里面各式各樣的法寶非常之多,粗略數了下,上品寶器兩件,中品十幾件,下品足有三四十件,而且種類幾乎各不相同,看來多半是搶奪而來的贓物了。 兩件上品寶器中,其中一件是剛才那人使的紫金大錘,另一件則是黃泉會上企圖交換墨龍扇的冰晶劍,夏元熙隨手拿出來玩了玩,感覺運轉起來略有別扭,并無太華雷音劍順暢,甚至連墨龍扇也遜色一籌,想來是煉制手段的差別,估計那人想換墨龍扇也是由于這個原因吧。 那人死后,街道上模糊的禁制隨即解除,夏元熙收好儲物袋,向客棧走去,而她身上的身份牌暗暗一亮,并沒有引起注意。 而此時的黃泉會地下密室內,兩名黑衣人正在密謀著什么。 “咦,七號死了?” “七號?那個號稱‘獵寶人屠’的?” “就是他,我之前指引他去截殺十九號一個凝元修士,以他筑基之力,又久經考驗,應該會手到擒來才對,怎么就突然死了?” “莫不是路上遭人尋仇?” “十九號的牌子顯示多了條上座部的人命,于此同時七號牌子黯淡了,應該是她殺的?!?/br> “‘獵寶人屠’膽大心細,如果是以一敵多的情況下,定然不會貿然襲擊,難道真的死在凝元修士手上?真是陰溝里翻船啊……老二,目前有幾個人選?” “才六個,不夠啊……你意思難道是?” “你猜得不錯,將這凝元的小娃娃也一并帶去便是,反正‘黃泉之里’要的是投名狀,她能被伏擊時反殺對方,自然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也取得了相應的資格!我們就需要這樣的亡命之徒?!?/br> 回到客棧的夏元熙剛坐下,就覺得腰間有異,低頭一看,那枚身份令牌靜靜漂浮,她伸手拿起,金色的令牌變成了黑色,上面用鮮血淋漓的字體寫著“黃泉之里”,還配有一個幽暗的洞xue浮雕。 “欲入我門,履行諸惡?!毕脑踺p輕念起浮雕旁淺淺雕刻的字跡。 瞬間,她意識就被拉入了一片黑暗混沌中!四周聲音響起。 “歡迎新朋友?!?/br> “這么弱,你確定是朋友?” “下一個難道不該是‘獵寶人屠’?‘邪妖’‘邪鬼’二老,這和說好的可不一樣?!?/br> “‘獵寶人屠’已經死了,正是這位小友下的手?!币粋€蒼老的聲音響起。 “什么?雖然‘獵寶人屠’慣會欺軟怕硬,不過也不至于被凝元殺死吧?若此話當真,這樣一來就有意思了?!?/br> 一陣低低的笑聲陸續從四方傳來。 夏元熙總算搞清楚,這不過是個供意識交流的通訊裝置而已,并不是她真身與這些人見面。而對方從神識強弱判斷,認為她很弱,所以才出言嘲笑。 對于這些唯修為論的土鱉,她也懶得解釋,開門見山問:“找我什么事?” 不知是“邪妖”還是“邪鬼”的蒼老聲音回答:“現在有份天大的機緣,就不知道友敢不敢去???” 身為作死小能手,夏元熙從來沒有“不敢”這種選項,當下隨口回答:“不要用這種兒戲的話激我,我瘋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br> ☆、第69章 冥河·里黃泉(一) “好大的口氣!”一人重重一哼。 “既然如此,那下個月圓之夜的子時,城東破廟相會,不見不散?!鄙n老聲音做了論斷,結束談話。 下一刻,夏元熙感覺意識被彈出來,又回到了客棧居室內。 不知道這些人是什么人物,從他們對“獵寶人屠”熟悉又蔑視的態度來看,多半是筑基以上的水平,她一個小小的凝元修士,在群狼環飼的強者中是否能全身而退還是個未知數。但是富貴險中求,險境也意味著豐厚的回報,她沒有任何猶豫。 【月圓之夜】 城東破廟內場地本不大,但是當中集合了六名服飾各異的怪人,主殿也并不顯得空曠。 一個低頭撥弄火堆的青年耳朵動了動:“來了,身高約六尺,步子輕快,沒有御劍,看來是那位‘新朋友’?!?/br> “‘蝠音生’真是好耳力,小妹佩服?!币粋€濃妝艷抹的美麗女子掩口微笑。 “愛樂陰姬前輩!只怕您比人家年紀大吧?”縮在角落的邋遢乞丐插話。 “呵呵,‘惡丐’還是那么愛說笑?!?/br> 幾人僅以混號相稱,正聊著天,夏元熙推門而入,后面幾句話她聽清楚了。環顧四周,破廟之中的六人除了剛才說話兩人外,還有四人看見她進來,也投來了審視的目光。 “凝元修士?膽子不小,也不怕有來無回?!比矶急豢噹Юp繞的怪人陰陰地笑道。 “‘活尸’道友別嚇著人家?!狈勖嬷齑降妮p浮小生接口,“姑娘別害怕,這邊來?!?/br> “‘覓芳公子’真是憐香惜玉,叫奴家好生吃醋呢?!睈蹣逢幖б粋€幽怨的秋波,讓覓芳公子連連告罪。 “哼,如此等著嘴巴都要淡出鳥來。喂,新來的小娃娃,識相點砍只手臂給佛爺打打牙祭!”一個闊口的兇惡胖和尚甕聲甕氣地喝道,他咧開嘴一笑,森森的牙齒竟如同鯊魚一般尖利。 “哎呀,‘殺人和尚’別沖動,有話好好說?!?/br> “是啊,畢竟大家都是‘朋友’,不是嗎?” 周圍又是一陣幸災樂禍的嘲笑。 “月黑風高,黑燈瞎火的,倒不如讓禿驢貢獻點脂膏做燈油。正巧這里是佛剎,身為佛門弟子,‘燃身供佛’的覺悟總要有吧?!毕脑蹰e閑說道。 除了那和尚外,大家都哄堂大笑,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切。 “狂妄的小矮子!佛爺今天就殺了你!一半油煎,一半生撕了下酒!”殺人和尚暴跳如雷,拿起鋸齒狀的戒刀就要站起來。他做佛家打扮只是習慣罷了,事實上他早就叛出佛門,興風作浪很多年了,平日里最喜人rou,手中犯下的殺孽不計其數,今天被這么頂撞,早就恨不得把眼前這個女童一刀劈為兩半。 “打之前稍等。那邊藏頭露尾的兩位朋友,出來吧?!毕脑跸蜃筮吿釟庹f道。 這寺廟本就破敗,周圍墻上全是洞,視線穿過去,只能看見一望無際的曠野。 “哼,裝神弄鬼,難道是怕了佛爺不成……” “呵呵呵,小友好眼力,老夫‘邪妖’?!?/br> “老夫‘邪鬼’?!?/br> 漆黑夜色下的荒草中,漸漸凝聚了兩個人影,竟是兩個面容枯槁的老頭,除了裝扮上的細微差別,長相一模一樣,想來是雙胞胎了。 “‘殺人和尚’稍安勿躁,今日我們便要同入黃泉,若沒有純陽之數‘九’,恐怕兇多吉少,少一個人可不成?!毙肮砝先寺f道。 殺人和尚似乎對這兩人有所忌憚,哼了一句便再無言語。 “所以說這是怎么回事?”夏元熙摸摸頭,還沒搞清楚情況。 “姑娘對此一無所知,也敢過來?”覓芳公子露出溫柔的笑容:“別怕,小生并不是壞人,來,到我身邊,讓我護持著姑娘?!?/br> “再對我用魅惑心神的把戲,我要視為宣戰了?!毕脑醯伤谎?。 “人不大,脾氣還不小?!崩p著繃帶的“活尸”如木偶般直直轉過腦袋。 “咳,既然小友尚且不明情況,那老夫來一一說明?!毙把先松硢≈曇糁v到:“此方土地之下原是古戰場,除戰死者甚多以外,更坑殺了二十萬將士。新朝廷在其上建了一座寶剎鎮壓怨靈,日子一長,年久失修,封印就減弱了。不過長時間的鎮壓讓下面的空間因為怨力產生了些許扭曲,每過一段時間,生人也可以從中直通黃泉之國?!?/br> “危險自然是有的,不過也有通常情況下很難入手的好東西,畢竟對鬼魂來說,大部分的天材地寶于砂礫無二。只不過,下方陰氣過重,而九乃純陽之數,最好需要九人結陣,所以老夫才會邀請這么多同道。話又說回來,小友聽了這么多故事,恐怕想就此回城也不行了,要么跟隨老夫一同下去,要么就請死在這里?!毙把先嘶杪槣啙岬难凵褶D向夏元熙的方向,好像在等她的回答。 “這等好事不帶我去肯定和你沒完,還說什么呢?走著?!?/br> 聽到肯定的回答后,邪妖老人便把記錄了陣型的玉簡分發給眾人,大家參看其中內容,各自按方位坐下。不一會,月至中天,邪妖、邪鬼二老從拿出九股線香,繞著九人插上。青煙升起的一刻,那淡淡的薄暮中異象頓生。金戈鐵馬的宏偉畫面浮現四周,砍殺聲如潮水一般涌來!夏元熙舉目四望,仿佛自己就來到了古戰場一般。 不一會,一方的軍隊戰線崩潰,被敵軍重騎突入人群,所過之處尸橫盈野。隨著后續部隊不斷碾壓,那殘存的部眾也和烈火煅燒下的白蠟一樣迅速湮滅了。 畫面一轉,戰俘們被拴成一長串,在監督的皮鞭下挖著大坑,并不斷把同袍的尸體填入其中,等清理完畢,他們也被長槍驅趕到自己所挖的土坑中。 “走吧?!毙肮砝先艘徽惺?,眾人越過青煙的帳幔,跟隨戰俘走向人坑。細細的沙土隨即落下,直到最后一縷光芒被隔絕,他們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陰暗寒冷的地域,旁邊是成串的戰俘低著頭,悄然無聲越過他們,步履一致地向前方走去。 邪妖老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并向隊伍方向一指,夏元熙和另外幾人就按照他的指示,跟著鬼魂前行,不一會就來到一個流淌著似液似氣黑色物質的長河。那些鬼魂行至此處,就靜靜地走入河中,他們一碰到那黑色物質,就跟遇到冰雪消融一般,同化為河水的一部分。 “這就是冥河了,其中黑水乃黃泉陰煞,會腐蝕魂魄,諸位有浮空的手段盡管使出來吧?!毙肮?、邪妖二人的代步法寶都是一個漂浮的葫蘆;殺人和尚摘下脖子上掛著的拳頭大骷髏念珠;活尸直接招出一個貼滿封條的棺材,往里面一躺;愛樂陰姬則用頭上鳳釵化為一支金紅相間的大鳥,她撩起裙子,露出兩條渾圓雪白的長腿,側身坐在上面,妖嬈萬分。惡丐和蝠音生目光都有些發直,瞬間又恢復,想來修為稍差,鎮定下來也各自拿出法寶。 “這個小鬼修為不過凝元,不能御器飛行,與其便宜下面的鬼魂,不如祭了佛爺五臟廟!”殺人和尚血紅的眼睛盯著夏元熙,舔了舔厚厚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