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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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善笑道:“那你怎么賠我?” “我……一會兒再給你送一碗過來?!?/br> 崇善搖搖頭:“不夠,不夠!” 邢應苔猶豫了一下,道:“一盆總夠了?!?/br> “一盆很了不起嗎?”崇善看著邢應苔,慢慢道,“我要你留在這里陪我說說話?!?/br> 邢應苔是吃過飯才來的,因此也不著急回家。實際上他本來也不想那么早回家。 聽崇善言辭表達清晰,眼神清明,邢應苔畏懼的感情少了一些,他猶豫著站在離崇善家門口一米左右的地方,問:“你腦子的毛病好了嗎?” 崇善道:“沒有?!?/br> 眼見邢應苔臉上的表情變得難看起來,崇善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的病大概半年才復發一次?!?/br> 邢應苔點點頭,道:“昨天你是發病了才對我大喊?!?/br> “沒錯,”崇善微笑著說,“接下來我有半年都不會發作,你放心吧?!?/br> 邢應苔放了心,他找了個地方坐著,向崇善家里望去。 都說崇善家里有錢,此話當真不假。 邢應苔只看了一眼,就說:“你家里真好?!?/br> 崇善道:“好嗎?我也不知道,你要不要進來看看?” 邢應苔搖搖頭,說:“我有點害怕?!?/br> 崇善覺得這小孩實在是老實,忍不住安慰:“怕什么?中間有鐵柵欄,我還能跳出去打你不成?” 邢應苔說:“你要是不打人,也不會把你關在家里了?!?/br> 話說完,果真向前走了走。但還是擔心,所以停在崇善伸手夠不到的地方。 崇善說:“你坐在這里,不要走。我給你拿零食吃?!?/br> 邢應苔點點頭,崇善就轉身去了。 不一會兒,他拿來了七八個糕點盒,還是全新的。崇善拆了兩盒,順著鐵欄遞了出去,說:“吃吧?!?/br> 邢應苔接過來,有點不好意思,所以只拿了一塊,放到嘴里。 杭州小吃最是精致,即使是當地人也吃不厭,邢應苔細細嚼了會兒,就道:“謝謝你,我要走了?!?/br> “好吧?!背缟埔贿呎f,一邊把手邊的所有糕點一股腦都推了出去,“這些都給你,拿回去吃吧?!?/br> 邢應苔道:“那怎么好意思?我拿一塊就夠了?!?/br>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這是我的東西,我想給誰給誰。你要是不要,就扔在那里吧?!?/br> 邢應苔想,這樣熱的天,扔在外面不到半小時就壞了。于是他抱著一大堆糕點往回走。糕點盒堆得太高,幾乎看不見前面的路。 崇善在后面喊: “小孩,明天你再來,我請你吃更好吃的糖?!?/br> 第二天邢應苔果真來了,他蹲在離崇善不近不遠的地方,左手摟住膝蓋,右手向前伸,接住崇善遞給他的糖。 崇善仔細看看他,然后說: “一看你就不是邢家人,他們夫妻倆臉都是方的,你卻是尖的?!?/br> 邢應苔一聽,垂下眼簾不說話了。 崇善感覺他有些不高興,一轉眼珠,說:“那你一定是更像你親生mama??茨汩L這樣,你mama一定是個大美人?!?/br> 聞言邢應苔果真打起精神,眼里有喜悅的光。 他道:“我哥哥長得更像我媽?!?/br> 盡管嘴里含著崇善給他的糖,但也阻止不了口中苦味的蔓延,邢應苔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樣,哽得他說不出話。 崇善說: “那你倒是比我還可憐。我只死了親爸親媽,你比我多死了個哥哥??赡悻F在有爸有媽,我只有個后媽。算扯平了吧?!?/br> 邢應苔聽著崇善亂七八糟的話,不知怎么的,竟然點點頭,他問:“你是因為爸媽死了,所以腦子才出毛病嗎?” 崇善哼了一聲,沒說話。 邢應苔卻突然有點理解了。 陽光恰好照過來。邢應苔第一次不再害怕、認認真真的看了崇善的臉。 陽光明媚,令那人的臉清清楚楚映在邢應苔的眼瞳里。 久不見陽光略顯蒼白的男人,面龐白凈,斜眉俊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眼下的兩顆痣,位置生得很好看,不僅不突兀,而且給男人凌厲的長相平添了一絲溫情。 邢應苔說:“明天我還來找你,行嗎?” 崇善勾起嘴角,他道: “當然行?!?/br> 第8章 邢應苔不僅明天去了,后天也去了,大后天還是去了。 一連去了十五天,半個月的時間,兩人相處的十分愉快,逐漸熟悉。后來崇善的繼母旅游歸來,不用邢應苔再來送飯,邢應苔也忍不住去找這個比他大了二十多歲、但和他很聊得來的小叔。 直到有一天,邢應苔像往常一樣到崇善家里和他聊天,臨走時邢應苔對崇善說:“我以后就不過來了?!?/br> “怎么?” “明天我去學校報到,”邢應苔道,“我要讀高中了。聽說高中老師會留很多作業,不知道我要寫到什么時候……” 崇善輕描淡寫地說:“好吧?!?/br> 邢應苔莫名有些失望。雖然他一開始有點怕崇善,但半個月的相處已經讓他完全改變了原本的看法。他甚至有些想要親近崇善的意思,不過當時邢應苔還不明白。 邢應苔甚至問:“你不能出來嗎?來我家?!?/br> “不行,”崇善道,“我看見太多人會很緊張?!?/br> 邢應苔點點頭。沒辦法,他只好說:“那有緣再見?!?/br> 聽邢應苔這話說得有一種不合他年齡的老到,崇善突然笑了,他同樣感覺到心中的不舍,既奇怪,又歡喜,便說:“你為什么不拿作業過來?我可以幫你寫啊?!?/br> 自打邢春霖出生以后,父母的心思十之有九都花在了二兒子身上。邢應苔到高中返校、領作業,他們也不太關心,更不用提兒子到哪里去寫作業了。 邢應苔帶著作業興沖沖地往崇善家里跑。這些天他雖然天天和崇善聊天,但都是站在門外,隔著一排的鐵柵欄。但今天不同,崇善說可以打開門,讓他進來。 崇善問他:“你要進來嗎?你怕不怕?” 邢應苔斬釘截鐵地說:“不怕,我要進來?!?/br> 邢應苔的作業看起來多,可實際寫起來是很快的。即便有不會做的題目,也可以請教崇善,崇善學歷不低,做起高中生的題目游刃有余。邢應苔原本以為要一個月時間才能寫完的卷子,兩個星期就做完了。 寫完了邢應苔也往崇善家里跑。只要邢應苔來,崇善一定放下手頭的工作,看他寫作業,偶爾和他聊天。 到這時兩人已經很熟了,中午疲倦時,邢應苔經常躺在崇善的腿上。反正崇善名義上是他的小叔,又比他大了二十多歲,邢應苔和他在一起相當自在。 崇善家里有許多書,大多是外文書,又厚又重,一個個蚊子字密密麻麻的粘在一起,不知所云。邢應苔外語水平不高,而崇善精通多門外語。因此邢應苔偶爾犯困,會躺在床上的腿上,聽崇善念書翻譯給他聽。 崇善聲音低沉,念的又不是故事書,反而能讓邢應苔睡得更快更安穩。 這一天崇善念的是英國詩人約翰唐恩的詩歌,他對內容極為熟悉,隨口翻道:“沒有誰能像一座孤島 在大海里獨踞 每個人都像一塊小小的泥土 連接成整個陸地 …… 如同你的朋友和你自己 無論誰死了 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 邢應苔靜靜聽著,聽到這里,他突然開口說:“小叔,如果人人都是泥土,我這塊泥土,現在和誰連著呢?” 崇善打趣道:“當然是和我?!?/br> “那……我的爸爸mama,我的哥哥呢?”邢應苔閉著眼,重復詩歌的內容,“‘有一塊泥土被海水沖擊’,為什么沖擊掉的不是我,為什么不把我和他們一起沖擊掉呢?” 崇善沉默了,他放下手中的書。 邢應苔以為自己早就把之前的事放下了,但僅僅是聽了一句詩歌而已,竟然就無法控制情緒。 如果崇善知道這首詩能讓邢應苔這樣痛苦,他是無論如何不會念出來,沒的惹邢應苔傷心。 邢應苔側過身,像是蝦子一樣蜷縮起來。他把頭藏在崇善的小腹前,這個十幾歲的男孩子,捂著臉,突然無法抑制地放聲大哭。 邢應苔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說: “小叔。我……好想他們啊?!?/br> 這些話,在邢家,邢應苔絕不會說出口。 崇善本來是想等邢應苔睡著后嚇他一跳,鬧他玩玩??梢娏诉@樣,又沒法再欺他,猶豫了一會兒,用手摸了摸邢應苔的頭。 一陣風吹來,將墓園樹上的樹葉撩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臨近中午,陽光越發灼熱,邢應苔的額頭滲出一層薄薄的汗水,被風一吹,竟然冷得打了個顫。 他從回憶中抽回身,抬起手看了看時間。時間已經不早了,邢應苔起身離開墓園,匆匆向車站走去。 從很多方面來講,邢應苔都是個普通的學生。說得上與他人不同的,可能就是名字特殊一點,經常被人拿來取笑,亦或者相貌英俊,不乏有和他搭訕的女生。 然而邢應苔自己最明白,到底和其他人有什么明顯的不同。那就是他經歷過太多死亡,所以要比一般人更冷靜些。 和導師約了一點見面,給他看了最近寫的論文,談了幾個小時后邢應苔就在自習室里看原典,看到晚上回寢室,還坐在電腦前寫讀書筆記。 陳半肖回來的比邢應苔早,他工作時忙,但下班后就清閑了,看了半天球賽,一扭頭,便看見邢應苔還對著滿屏幕密密麻麻的英語單詞思考。 陳半肖忍不住說:“幸好我讀完本科就跑了,看你這樣,好慘,好慘?!靶蠎γ嗣亲?,說:“還好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