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退婚
穿過游廊前院,玉玲瓏拉著夜箏來到玉氏大殿外。 殿外禪院清凈,竹石清麗,交相掩映,幾只鳥雀撲騰著翅膀在青石小路上悠閑渡步,好一派脈脈春光。 玉家大殿之內卻氣氛凝重。 玉氏族長和幾位長老正坐在大殿的最高處,白色的長袍逶迤在地,個個鶴發蒼顏,實力高深莫測。 殿中空曠的也為眼下這冷寂的氛圍平添了幾分詭譎,眾人心中各懷鬼胎,各有各的盤算。 來自紀家的貴客們則坐在他們左手邊舍下的茶座上。 面龐年輕的那位儒雅男子,腰間配有一枚深青色的月牙令牌,那是信物,御龍師身份的證明。 御龍師有四種等階,青、藍、緋、紫,而更為詳細的區分,則看信物的深淺,顏色越深,等階越高。 他身邊坐著的男子年長許多,絡腮胡,棱角剛硬粗魯,粗獷的面容,一看就是個急性子,腰間戴著藍色令牌,大概是紀家的長輩。 至于最右邊坐著的,則是一位面容溫柔的少女。 少女墨發青瞳,月白色長裙令她添了幾分清冷,與她溫柔外貌截然相反的是她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她只是靜靜坐在那里,扮演旁觀者的角色,仿佛周圍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聽聞——有好戲要上演,我這個主角,不在場怎么可以?” 玉玲瓏推門而入,銀發挽成雙髻環,余下的垂至腰間,長發隨著她的腳步晃著,不急不緩走到大殿中央。 這風華絕代的絕世美人一出現,殿中頓時嘩然一片,就連玉氏那幾位處世波瀾不驚的長老也瞬間變了臉色。 “玲瓏小姐?玲瓏小姐還活著!” “玲瓏小姐不是掉進藏龍谷尸骨無存嗎……” “聽說那是藏龍谷的禁地,進去的人大多有來無回……” “玲瓏小姐是人還是鬼?” 玉玲瓏死而復生這擺在眼前的事實,令殿中眾人很快竊竊私語起來,直至嘈雜聲四起。 “肅靜!”玉氏大長老顴骨高聳,滿面棱角,這樣喝止一聲,四下很快冷靜下來,他撫著那花白的胡子,又對玲瓏呵斥道:“玲瓏,不得無禮!” 眾人停止了議論。 玲瓏用手將柔軟的銀發往身后一拂,頗為不屑道:“大長老,紀家人都欺負到我們頭上了,還要講究什么禮!” 那位佩著深青色的月牙令牌的男子,也就是玉玲瓏的未婚夫紀蘭琛,在這時也朝玲瓏看了過來。 他早就聽聞自己這位未婚妻貌美,兒時見過幾面稍許留有些印象,如今見到本尊,仍然美得出乎他意料,紀蘭琛眼底不由流露出幾分驚艷之色,但也只是片刻。 美色不過過眼煙云,他需要的,不是一位徒有美貌卻無用的未婚妻。 “玲瓏小姐,見你平安無事,我也就放心了?!彼虮蛴卸Y地與玲瓏說著客套話。 玲瓏可不給他一點好臉色,立刻唇齒相譏道:“放心什么?紀蘭琛,你怕是巴不得我死了,好了結這場親事?!?/br> 他退婚在前,對方這般發難也是情理之中,紀蘭琛只能無奈禮貌微笑:“玲瓏小姐,在這個時機前來退親,的確是我不對,只是我另有苦衷,也愿意為玲瓏小姐你做出補償,玲瓏小姐若有什么要求,也可盡管提出來,若在下能夠補償,我也會盡力而為?!?/br> “那你現在給我下跪,大喊玲瓏大小姐,我對不起您,是我有眼不識泰山,竟敢和您退親,求您原諒我……如何?”玲瓏擠眉弄眼,毫不客氣地嘲弄道。 紀蘭琛笑而不語,墨眸深不見底,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儒雅端方的氣質,全然沒有因為玲瓏的嘲弄而流露半點失態。 他的眼神,似乎是看待一只落入蛛垂死掙扎的蝴蝶,窮途末路,只能在蛛網上茍延殘喘。 玲瓏不喜歡這種眼神。 令她惡心。 一旁的紀關山聽玲瓏出言不遜,立刻勃然大怒:“此女風流頑劣,敗壞玉氏門庭,若嫁到我紀家,只怕愈加肆無忌憚!” “別說了,七叔?!奔o蘭琛長袖拂起,攔住了將要站起身的紀關山,雖然他所言非虛,但畢竟他今日上門退親已是不禮,至少在名聲上,不希望他曾經的未婚妻落到太難看的下場。 而那少女則是眉眼略略抬了抬,但似乎仍是不打算干涉此事。 玲瓏的視線重新落在紀蘭琛身上。 這場婚事,是兩個家族之間的問題,但說到最后,其實也只是她與紀蘭琛的問題。 她對這位未婚夫其實并無太多印象,兒時見過寥寥數面,天賦雖不及她,但在紀家雖遜色于他兄長,但也是極為出挑的。 模樣生得倒還不錯,不然怎么配做她的未婚夫?只是拿白闕作比,還是略為遜色幾分。 對方要退婚,于她而言其實也是好事,若是對方先與她知會一聲,她或許也樂意首肯,畢竟對方也沒有義務為她一個不能御龍的廢物買單。 可退婚的時機不對。 眼下在這個時機退婚,不僅不尊重她,更是不見他們玉家放在眼中,若她還是那個御龍天才,紀家又哪里敢這么高傲地與她退婚。 ——不過是,看不起她玉玲瓏罷了。 “當真要退親?”玲瓏神色平靜,上前一步問。 “當真要退親?!奔o蘭琛微笑答。 “絕不后悔?”玲瓏又問。 “絕不后悔?!奔o蘭琛仍是含著笑。 “好啊——” 玲瓏聞言,瀲滟的紅唇吐出二字,微微一笑。 這一笑明艷動人,傾倒眾生,如蓮花綻放于空谷冰雪之中,天光地色都為她黯然失色淪為庸俗。 驚心動魄的美麗。 她抽出腰間佩劍,冷光一閃后,她削下一片衣袂,如丟開垃圾般,將那片衣袂丟在了紀蘭琛面前。 衣袂輕飄飄的落到紀蘭琛腳邊。 他面色沉下來,薄唇抿成一線,就好像玲瓏丟掉的東西,不是那片衣袂,而是他。 “以玉氏先祖之名起誓,今我玉玲瓏與你割袍斷義,再無瓜葛!” 割袍斷義,是君子之禮,她想告訴紀蘭琛,她與他是平等的,并非基于二人婚約的關系,而是,兩個御龍師之間的決裂。 以一個御龍師的身份,宣告二人恩斷義絕。 她抬眼對上紀蘭琛,視線堅定,音色清亮:“我告訴你——不是你紀蘭琛休了我,而是我,幽州玉氏,玉玲瓏,將你休棄!” 不是你休了我—— 而是我,幽州玉氏,玉玲瓏,將你休棄! 聲音回蕩在大殿中,所有人面上都流露出了驚詫之色。 紀蘭琛心下一震,幾乎是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 休夫?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若她還是那個玉家不可一世的天才也罷,一個連御龍都不能的廢物是怎么敢休夫的! 他退婚情有可原,也已打算補償對方,一個不能御龍的廢物庶女,怎么敢為了一點點小小的自尊得罪他,得罪紀家。 立場交換,被不能御龍的未婚妻退婚,紀蘭琛不免感到了幾分屈辱,不經意捏斷手中折扇。 只不過身為紀家人,他面上卻還是盡力保持著風度與笑容,溫聲道:“玲瓏小姐,你連御龍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資格休棄我?” 玲瓏見過白闕溫柔的目光,所以她清楚,眼前這人的溫柔,不過是施舍憐憫和同情。 憐憫什么呢?同情什么呢? 憐憫她曾是玉氏的天才,卻淪落到如此境地。還是同情她生為玉氏的千金大小姐,如今卻要被他當眾退婚羞辱。 而她玉玲瓏不需要這種廉價的同情和憐憫。 她可以御龍。 這就是她的底氣。 “若我能御龍呢?” “若我,能御龍呢?” 少女的聲音很輕,回響在殿中卻字字珠璣,擲地有聲。 紀蘭琛鳳眸微斂,似是感應到了什么,立即看向長階之下羸弱的少女。 下一瞬,玲瓏抬起頭,朝著大殿長階上的眾人亮出手腕上的令鐲。 “小青,出來!” 這道清亮的聲音落下,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流光從她手腕上的令鐲浮出,刺目的青光照亮大堂,咆哮的龍吟聲隨之回蕩在大殿之中,振聾發聵。 屋外天色陡然一變,頃刻間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青龍龐大的身軀盤踞在大殿的石柱之上,吞云吐霧,濃云籠罩間帶來極為強大的壓迫感,眾人紛紛退步,即便是玉氏的幾位長老,在這龐大的威壓前也不得不起了瞬間的誠服之心。 這一瞬,玉玲瓏仿佛回到十歲那年,她站在星宿學宮的觀月臺上,居高臨下俯視著一切。 眾生不過浩渺煙波,諸多學子最后卻唯有她一人,能夠有資格立于千萬萬人之上! 她將左手按在胸口,大聲地向所有人宣告: “我!玉玲瓏!可以御龍!” 光塵散逸,少女的銀發隨著霧氣紛飛,青藍色的眼瞳里似有青焰明明滅滅。 四下暗沉,所有的光芒都被奪去籠罩在她身上,卻不及她半點光彩奪目,威儀萬分,尊貴萬千。 她就是天生的御龍師,是繼承玉氏先祖之志,將要超越先祖之人! 面對這般奇跡,在場之人都驚詫得說不出話來,畢竟沒有人知道,玉家那不能御龍的廢物大小姐,是如何在一夕之間擁有了御龍的力量。 但如今她在這里,就是她能夠御龍的證明。 證明她玉玲瓏—— 可以御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