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 為患 第68節
吃飯時,狼看到那只給自己端飯的手,手背果然紅通通一片。 人都是這樣笨嗎? 后來狼知道了,還有更加笨的人,不僅笨,還蠢、還很吵! 狼呲出犬齒,充滿敵意地看著前面蹦蹦跳跳的小女孩。 被盯著的人毫無所覺,還在和曲硯嘰嘰喳喳地說話,“哥哥,燕灼哥哥什么時候才能變回來呢?” 關于燕灼的事情曲硯沒有瞞著圓圓,圓圓是個很擅長保密的小孩。 沐浴在陽光下,曲硯卻還是覺得冷,他已經穿上了長衣長褲,成了炎熱夏季中的一個異類。 他輕聲說:“很快了?!?/br> 圓圓高興地拍了拍手,“太好了!那下次我表演節目的時候,哥哥和燕灼一起來看好不好?” 曲硯心不在焉地應了。 很快是多快,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似乎給出了一個無法實現的承諾。 狼很少踏足曲硯的臥室,這種情況終結于一個雨夜。 綿綿密密的雨拍打玻璃窗,朦朦朧朧間,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窗外大樹的葉子在風中左右擺動,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沙發旁,狼直起身子,眼睛在暗處發出幽幽綠光。 風聲雨聲雷電聲都可以忽略,它聽見了從臥室里傳來的聲音,是那個人,他在囈語,說出的話斷斷續續,狼什么都聽不懂,卻在知道這和他往常說的一長串話不一樣。 它在地上站了一會,像是在盯著窗戶發呆,片刻后,它朝人的臥室走去。 房門沒有關緊,用頭輕輕一頂就開了。 床上的人裹著厚被子,露出的半塊額頭上布滿細汗,他在睡著,但睡得并不安穩,柔軟的嘴唇被他在夢中無意識地咬破,滲出一點猩紅色的血。 狼卷了卷舌頭,用頭頂了下被子。 曲硯沒有反應,嘴里吐出模糊的字眼:“冷……好冷……燕灼……” 狼湊近了去聽,聽到“燕灼”這兩個字時,低垂的尾巴不自覺地搖晃了幾下,它從這兩個字里感到了熟悉——就像它對曲硯的聲音同樣熟悉那樣,它好似聽著這個聲音、聽著這兩個字無數無數遍。 可它什么都記不得了。 它只是一只狼,狼怎么會對人類的話語感到熟悉? 他還是沒有醒過來,狼覺得不耐煩了,他張開嘴,想在曲硯的臉上咬一口,疼痛一定可以叫醒他,但它最后沒有那樣做,它只是又頂了一下被子,比剛才的力氣大很多。 “燕灼?” 曲硯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沾著露水的花瓣,它見過花嗎?狼想不起來。 曲硯摸到了蓬松柔軟的毛發,他說:“你不是燕灼?!?/br> 興許是曲硯的聲音太過脆弱,狼第一次讓他撫摸自己。 曲硯摸到狼的耳朵,他摸過很多次,所以清楚它的觸感,他又說:“你是燕灼?!?/br> 狼感覺到他在發抖,因為冷嗎? 對了,人沒有它這樣厚實的毛發,會覺得冷是很正常的事情。 它覺得人類真可憐。 雨夜過后,狼把墊子叼回了臥室。 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做,明明他討厭和人類距離太近,他更喜歡趴在沙發和窗戶之間,從那里能清楚地看見月亮,可它還是做出了連自己都不明白的舉動。 興許是因為臥室有一條柔軟的毯子吧。 它漸漸習慣了在臥室睡覺,睜眼看見的不是月亮,而是曲硯。 曲硯會在睡覺之前揉一揉它的耳朵,在它發怒之前收回手,像是提前算計好了時間。 狼在軟墊上盤成一個圈圈,下巴枕著自己的狼尾巴,耳畔是曲硯勻稱的呼吸聲,它漸漸習慣這一切。 曲硯決定帶狼離開了,這個離開的意思不是從鄴風回雙城或越山,他想帶狼回他和燕灼從前待過的地方,看看他們從小長大的城市,十年前就讀的高中還有十年后相遇的那棟郊外公寓。 已經做好決定,那就立刻執行。 曲硯快速收拾好行李,向宿汀和郎櫟辭行。 離開的那天是個艷陽天,陽光透過薄薄的云層,再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過濾,落在地上變成一個又一個淡淡的光影。 曲硯把行李和足夠的食物扔進后備箱,然后打開車門對狼說:“上去?!?/br> 狼跳了一下,鉆進車內。 它有點興奮,曲硯看出來了。 狼是曠野和天地的孩子,不應該被拘束于四四方方的矮房里。 誰來開車是個問題,但曲硯早就想到了解決辦法,方向盤由他來控制,剎車和油門則交給藤蔓來幫忙,他身體變差以后異能也不能過多使用,所以一路上他都開得很慢。 狼起初很激動,趴在車窗邊發出幾聲低沉的狼嚎,但隨著周圍的景色一成不變,它漸漸失去了興趣,轉而趴在座椅上睡覺。 傍晚時,曲硯在一處空曠的野地停下,四周滿是野草和生長得格外茂盛的樹木,未經修剪過的枝椏張牙舞爪,看起來充滿野性。 曲硯在準備晚飯的時候,狼也跟著下車活動。 涼爽的晚風吹動半人高的野草,發出撲簌簌的細微響動,狼爬上一座矮丘,散發著金色光芒的夕陽緩緩墜落,蒼穹之下,萬事萬物皆被照耀,狼的眼睛里也是太陽的顏色。 它琥珀色的瞳孔趨近于燦爛的金色,顯得有些冰冷無情,是純粹的野獸的眼眸。 曲硯似乎預料到了什么,不安地沖它呼喊:“回來!” 而那只狼一動不動,只在聽到曲硯聲音的時候微垂下眼睛,像是吝嗇的天神,不想給予他的信徒愛與光芒。 尾巴尖被野草撫摸,有些癢,還有點疼,狼最后看了一眼山丘下的人,轉身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它越跑越快,深紅色的晚霞見證這一切,直到它被野草吞沒。 狼走了。 一旁剛沸騰的水發出咕嚕嚕的聲響,曲硯手里還拿著一包拆開的面條,他的手慢慢收緊,被捏碎的干面條咔嚓咔嚓叫起來,曲硯從喉嚨里擠出幾乎聽不清的話語,他說:“燕灼,回來?!?/br> 前后左右是風、是蒼翠的野草、是寂靜無聲,沒人聽見他的話。 大腦似乎停止了思考,曲硯從來不會覺得有一天燕灼會離他而去,燕灼那樣赤誠熱烈的人,哪怕面臨死亡的威脅都不會放開他的手。 狼真的是燕灼嗎? 燕灼還存在嗎? 曲硯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若無其事,唯獨在此時此刻彎下了腰,他一直在堅持的、努力維持住的假象被徹底打碎,他開始質疑起自己,是不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他不怕等待,不怕面對狼的敵意……這些他通通都可以不在乎,但他現在膽怯了,膽怯于狼毫不猶豫地離開,他想這是不是在提醒他狼不是燕灼,他再努力狼也不會變回燕灼。 他大可以追上去,用藤蔓將狼綁回來,但那又能如何呢,跑了一次的狼還會跑第二次。 燕灼屬于曲硯,可狼不是。 曲硯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原地,直到沸騰的水慢慢降溫,最后徹底冷卻,直到黑夜來臨,彎月高懸,野風嘶嚎似鬼叫,然后天光破曉,日光刺破云層,將滯留的星辰推向下一個黑夜。 又是新的一天。 身后的野草叢發出一陣動靜,已經忽略外界所有聲音的曲硯無知無覺,他冷得厲害,卻不想回車上取暖。 枯枝被踩斷,冰涼的手背被潮濕而柔軟的東西碰了一下,曲硯慢半拍地低下頭,看見狼在舔舐自己。 它似乎跑出去了很遠,原本整潔的毛發變得雜亂,攜帶回很多別的東西——粘在它毛發上的蒼耳,還有將他爪子染成紫色的野果。 曲硯問它:“你是燕灼嗎?” 沒有任何回答。 他又問:“你還會離開嗎?” 狼在他的身上蹭了蹭。 曲硯輕笑了一下,蒼白的臉上有了鮮活的光彩,眨眼時卻掉下一滴淚。 那滴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啪的一下掉到狼的臉上,它用舌頭卷進嘴里,嘗到了咸味。 淚也是涼的。 狼企圖用自己來溫暖曲硯,但成效微乎其微。 這樣脆弱的人類該如何活下去呢,狼想,它似乎應該保護他。 被一個小插曲耽誤的路程再度繼續,接下來很順利。 沒有人類加以干預的野外充滿自然的野生氣息,狼放飛自我后覺醒rou食動物的天性,在一個中午從草叢里捉到一只灰兔子。 它一擊斃命,兔子的頭被扭斷,倒是沒流多少血。 沒有人類干預的野生動物也長勢喜人,這只灰兔子膘肥體胖,在狼甩過來時,曲硯差點沒有接住。 怎么吃是個難題,曲硯沒什么興趣,但狼好像真的需要換換口味了。 讓狼生吃?曲硯想了想那個血腥的畫面,覺得不行。 那就只能他來了,給兔子剝皮他做的還算利索,但處理內臟什么的他就不行了,不過半個小時,他身上就多了很多濺出來的鮮血。 狼趴在地上,一邊甩著尾巴打蚊子,一邊看著手忙腳亂的曲硯。 它又一次覺得人類笨了,這樣笨的人類,離了它果然是活不下去的。 曲硯磕磕絆絆地處理好兔子,然后學著以前在電視里看到的那樣,找了一根棍子把兔子串起來,然后生火來烤。 這一項上沒什么難題,區別也就是糊與不糊,但撒上調味品后,糊了也還可以接受。 曲硯自己留了一小塊兔子腿,剩下的都被狼給吃光了。 兔子的味道很好,狼決定以后再多抓幾只。 可惜路程已接近尾聲,狼的一身武藝暫時要沒地方伸展了。 距離離開這座城市快要三年,沒有維修過的道路破敗異常,昔日繁華的商城變得十分荒涼,曲硯向狼尋求建議:“你想先回學??纯催€是直接回公寓?” 狼對此興致缺缺,他更喜歡在野草地里抓兔子,而且它也聽不懂曲硯的話,躺在后座位上連身也沒翻一下。 “那就先回學校吧?!鼻幷f。 明德高中在市中心以南,是市重點高中,曲硯自從腿受傷以后再也沒有回去過,教他的老師和同學去醫院看過他,幾次以后,他就拒絕和他們見面。 憑心而論,這些人基本都出于好心,但當時的他最害怕的就是這種好心,天之驕子一朝零落成泥,從他們目光里無意識流露出的同情,那是比來自腿部的疼痛更加讓他痛苦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