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 為患 第5節
他吃東西時動作很慢,像是幼獸在進食,胃又很小,只吃一點就飽了,燕灼回想剛才曲硯吃東西時的模樣,藏在碎發下的耳朵悄然蔓上一抹紅色。 像做壞事一樣,搭在沙發上的尾巴蜷縮了一下,燕灼心臟砰砰跳,手在半空中停了兩秒后,拿住了插在自熱粥里的塑料勺子。 海鮮粥半凝固,攪拌時發出黏糊糊的聲音,這個聲音很輕,卻格外的抓人耳朵,磨得耳膜也發癢,他緩緩低下頭,又頓住。 狼的聽力極佳,浴室內的水聲蓋過了急速跳躍的心臟,曲硯在洗澡,水流也許正從他的脖頸滑落,經過胸口與腰肢,再蜿蜒著向下…… 燕灼口干舌燥,鼻尖漫上細小的汗水,他不敢再繼續剛才的打算,害怕暴露自己的卑劣,曲硯信任了這般恐怖模樣的他,而他卻如此貪婪地躲在昏暗的臥室角落,內心yuhuo難平。 被燙到了一般,他猛地丟開已經染上他手中溫度的勺子,站起身,尾巴急躁地左右擺動,他必須找點事情做。 走廊地毯經過之前的混亂,被鮮血完全浸泡后變得又干又硬,燕灼腦中思緒混亂,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頓,他把飛散到四處的血塊歸攏到一起,然后用毯子包住扔了出去。 以防喪尸循著味道找過來,他扔得很遠,回來時手里拎著幾塊木板,在客廳把碎窗戶堵上,做完這一切,他自覺平靜了下來,于是返回臥室。 曲硯還在浴室沒有出來,自熱粥也明晃晃的待在原位,等著他來上鉤似的。 垂在腿側的手無聲攥緊,燕灼盯著自熱粥,最終敗下陣來。 眼前的塑料勺子普通至極,卻曾親密地觸碰過曲硯的唇舌,這個認知讓燕灼再次呼吸發燙,終究抵不過誘惑, 他低頭湊上去,以極快的速度舀了一口粥,快得都沒有咀嚼,直接咽了下去。 輪椅壓在地板上,燕灼匆忙地松開手,勺子落到粥里,他站起身,與從浴室里出來的曲硯四目相對。 “二樓有客房,你隨便挑一間睡?!鼻幰贿呎f,一邊推著輪椅過來。 洗過的頭發還濕著,隨著他的動作,一滴不聽話的水滴從他頸間劃過,一路跌跌撞撞,最后隱于胸口處黑色的睡衣下。 他只露出一小塊鎖骨,黑與白的界限如此分明。 意識到自己的視線太直白,燕灼慌亂地垂下眸子。 曲硯一手拿著毛巾擦頭發,目光逡巡了片刻,最后落到明顯被動過的自熱粥上,動作不由自主地頓了頓。 他神情古怪地看了兩眼燕灼。 “食物不是還有很多嗎?你不用吃我剩下的?!?/br> 他發現了! 燕灼的心跳到嗓子眼,堵得他說不出話,卻又在內心里松了一口氣,最后只是嗯了一聲。 他們間只隔了半步,他能感受到曲硯身上撲面而來的水汽,是涼的,像春日下過雨的森林,頃刻間撲滅他身上的燥熱,“洗的涼水澡?” 曲硯點了點頭,口吻隨意:“沒有熱水?!?/br> 公寓內電路故障,現在沒有斷水已經算是萬幸,何況只是用涼水洗澡,沒什么大不了的。 燕灼卻抿了下唇,“會生病的,下次我燒熱水?!?/br> 聽了他的話,曲硯仰頭看他,但并未說什么。 睡褲并不長,他坐在輪椅上時,露出一截小腿,皮膚是蒼白的,只是上面多了些雜亂突兀的傷疤。 像是美玉上被蒙了一層灰塵,看得燕灼的心猛然一揪,他下意識地開口:“疼嗎?” 這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曲硯內心古井無波,嘴角卻翹了翹,“早就好了?!?/br> 傷口早已愈合,只不過腿廢了而已。 直覺告訴燕灼這件事不會像曲硯的口吻那樣平淡,但他知道自己不該接著問下去。 “客房可能會受潮,你拿一條被子上去吧?!鳖^發快干了,曲硯兩下把毛巾折好,伸長手臂從床上抽出一條毛巾被,“我蓋過的,不要介意?!?/br> 臉頰碰到柔軟的被子,燕灼聲音發悶:“好?!?/br> 身后響起腳步聲,隨后是門打開的聲音,曲硯聽見燕灼說:“晚安?!?/br> 他回頭,看見燕灼半張臉藏在黑暗的走廊中,他揚唇,以同樣的話語回復:“晚安?!?/br> 蠟燭燃到盡頭,噗嗤一聲熄滅,臥室里瞬間一片漆黑,其余的蠟燭在角落的袋子里,曲硯不想去拿,他打開僅剩一點電量的手機,借著手機無機質的光,能很清晰地看見自己小腿上的傷疤。 裸露出的小腿蒼白無力,曾經駭人的傷口愈合,留下的疤痕像是盤踞在他腿上的丑陋rou蟲,很容易就能激起旁人的可憐。 身上的睡衣是他從柜子里找出來的,不是他平時穿的那一件,褲子不長不短,卻能恰好將傷疤露出來,是他故意讓燕灼看見的。 燕灼太單純,情緒幾乎擺在臉上,他還是十年前那個未出校園的少年,而曲硯早就學會了算計人心這項必備技能。 即使在此刻也不例外,燕灼似乎對他抱有一點小心思,曲硯并不反感,并把這當成了可以利用的機會。 算計人心,并不丟臉。 曲硯的心情有些愉悅,臉上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在黑暗中爬上床,他摸了摸自己毫無知覺的小腿,掩去了臉上的所有情緒。 窗簾露出一條縫,曲硯并不喜歡黑暗,所以看著窗外霧蒙蒙的月亮也有些順眼。 月光順著窗簾縫隙摸進來,他抬起一只手,睡衣滑落,露在外頭的手腕很細,雖清瘦但看起來并不柔弱,手腕在月光下轉了轉,像是在跳一支蹁躚的舞。 細長的指尖上,慢悠悠地伸出一條翠綠的藤蔓,然后一點點延伸出去,像是初到世間的孩童,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 曲硯半邊臉頰陷在枕頭里,指尖轉動,上頭的藤蔓也跟著跳躍。 又多了一張底牌呢,寂靜中,他輕哼出聲,語氣愉悅。 第8章 過往和試探 玄關處,曲硯被堵住去路。 攔住他的是個男孩,面龐白皙青澀,穿著精致的白色西裝,像個被寵愛長大的王子。 曲硯輕輕皺眉,避讓開一步,男孩率先開口說話:“今晚是我的生日宴會,哥可以早點回來嗎?” 曲硯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回答說:“晚上約了鋼琴老師上課?!?/br> 頓了頓,看著男孩瞬間落寞下去的眸子,他又補充:“有什么想要的,我回來帶給你?!?/br> 男孩的眼睛亮了亮,扯住曲硯的手腕晃了晃,語氣親昵:“校門口那家店的蛋糕吧,要抹茶味的?!?/br> 來自旁人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襯衫落到皮膚上,曲硯一向不喜,他強忍著沒有躲開,點頭應下:“可以?!?/br> 男孩松了手,眉梢掛上喜悅。 曲硯的目光轉向一旁,這才看見男孩身后還站著一個人,個子很高,冷著臉看上去有些生人勿近。 一眼掃過,曲硯便看出他的緊張和窘迫。 緊張是因為他身側不由自主攥緊的拳頭和繃緊的下顎,窘迫則是他身上那套明顯過大的黑色西裝。 發膠噴的也有點多,發型沒有抓好,不過還好,他用臉撐住了。 曲硯不知為何有點想笑,他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身后的男孩還在講話,話里帶了些撒嬌的意味:“去我房間待一會吧燕灼,我現在好累……” 高二上學期時,曲硯忙于物理競賽,每晚要多上一節輔導課,因而成了最后一批離校的學生。 上課的教室在二樓,恰好那段日子學校裝修,出于安全考慮暫時封死了一側樓梯,學生們必須穿過一樓長長的通道才能離開。 本來只是麻煩了一些,但后來有一天突然停電,走進通道便成了一件考驗勇氣的事情,而曲硯恰好就是那個最怕黑的。 黑暗中也許正有野獸潛伏,手機帶來的光亮并不能緩解什么,寂靜的教學樓內似有回聲,曲硯心跳加速,幾秒后猛地跑起來,轉過一個彎,通道近在眼前,一束強光迎面而來。 曲硯不適地閉上眼睛,“誰?” 光束移開,然后是腳步聲,噠噠輕響幾下后停在曲硯前方,“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嗎?”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嗓音。 曲硯睜開眼,面前是一張有些面熟的臉,這次沒抹發膠噴,頭發很柔順的垂著,看起來比之前順眼許多。 手電筒的光打在墻壁上,整個通道也跟著亮堂起來,曲硯不確定地問:“你是……燕灼?” “你記得我?”瘦高的少年不可置信,目光像是浸了手電筒的光,“是我,我是燕灼,燕子的燕,灼是目光灼灼的灼?!?/br> 曲硯一瞬間覺得他的名字起得極好,因為他的目光太過熾熱,確實給人一種灼燒之感。 兩人并肩走在通道,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曲硯想起什么地問:“對了,你說你回來找東西,找到了嗎?” 燕灼似乎舌頭打了一個哆嗦,含糊地說:“找到了?!?/br> 他這樣說,曲硯莫名地來了興趣,追問說:“找什么東西?” “找、沒什么,不是重要的東西……”聲音更含糊了。 臨近通道出口,燕灼關掉手電筒,發絲在空中跳躍了一下,他朝曲硯揮了揮手,“東西已經找到,我先走了?!?/br> 日光穿過窗簾的縫隙,不偏不倚地晃在枕頭上,窗外日頭大盛,藍天白云,一切安詳又寧靜,就像那些怪物從未出現的日子一樣。 曲硯指尖微動,夢中那些關于過去的記憶仿佛還歷歷在目,他剛想撐著床起身,還未等動作,門外就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曲硯,你醒了嗎?” 是燕灼。 他掀開被子,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慵懶:“醒了,我馬上出去……等一下,你能進來嗎?” 他在轉瞬之間改變主意,門外之人應該也沒料到,過了幾秒后才推開門。 燕灼臉上不見倦色,看著床上的曲硯說:“早飯吃自熱粥可以嗎?” “可以啊?!鼻幧炝藗€懶腰,“早飯等下再吃,現在你能幫我個忙嗎?” 燕灼朝他走近一步,“怎么了?” 曲硯舉起受傷的手,上面的紗布歪歪扭扭,“昨天不小心沾了水,好像腫了起來,我自己穿衣服可能不太容易,你來幫我吧?!?/br> 燕灼停住了腳步。 曲硯沒發現似的繼續說:“很簡單的,不會耽誤你太久?!?/br> “曲硯,我……” “衣服在柜子里?!鼻幋驍嗨脑?,歪頭笑了笑,“怎么說這傷也是你咬出來的,你不會拒絕吧?” 這句話讓燕灼再無退路,他打開衣柜,在曲硯的指揮下拿出一套衣服。 曲硯稍稍展開手臂,“解扣子吧?!?/br> 純黑色的扣子被輕輕顫抖的指尖剝落,光裸的胸膛掙脫桎梏,如愿以償地觸碰到微涼的空氣,曲硯垂眸看著燕灼的發旋,似乎感覺不到他加重的呼吸似的,語氣依舊隨意:“我昨天做夢,好像夢到了高中的時候?!?/br> 解開所有扣子像是過了半個世紀,拆禮物般,燕灼抖落包裝,于是眼前便多了一具青年孱弱蒼白的身體。 白色的,粉紅色的,溫熱的。 他慌亂地低下頭,卻發現無論自己看向何處,其實都是在欲蓋彌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