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唐瑜埋在父親懷里,嗚嗚地哭,“爹爹,他們兩個,一個是我親表哥,一個是我后來喜歡的人,我左右為難,我誰都不想嫁,可事到如今,女兒愿意嫁了,因為那是我喜歡的男人,因為我不想再讓爹爹為難,爹爹,您就答應了吧,我求您了……” 唐慕元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他的女兒,竟然對宋欽動了心? “瑜兒,你說的都是真的?”唐慕元扶起女兒,盯著她眼睛問,怕她在撒謊,只為了讓他死了繼續與宋欽對抗的心。 唐瑜苦笑,望著窗外道:“爹爹,假如宋欽只是普通世家子弟,表哥也不是您外甥,他們二人同時來提親,您會選誰?” 唐慕元愣住,腦海里浮現出兩道身影。一個是他一直當孩子看的外甥,一個是,本該在京城養病的王爺,突然連夜趕到他房外,與他商量偷襲匈奴的戰策。唐慕元永遠忘不了那晚他心中的震撼,為宋欽剿滅匈奴的決心,為宋欽對他的信任。 宋欽信任他…… 有什么在心頭一閃而過,唐慕元陡然驚醒。 是啊,宋欽那么信任他,又怎么會一邊要娶他的女兒,一邊欺負他這個未來岳丈?還有女兒說的,宋欽先后救過女兒兩次,那么這次選秀,真的只是碰巧嗎? “瑜兒,你跟爹爹說實話,他那條狗為什么會選中你?”低頭,唐慕元緊緊盯著女兒問。 唐瑜明白,父親多半猜到了七七八八,她愧疚地別開眼,小手心虛地攥著袖口,可為了讓父親放心,她只能半遮半掩地道:“元寶,元寶是他特意送給我的狗,說是倭國進貢的,我在莊子養病的時候,元寶陪了我幾天……爹爹,我先前一直不答應他,是怕連累您,他就故意演了這出戲……” 果然,是這樣。 看著眼前面露羞赧的寶貝女兒,想到宋欽居然趁他不在京偷偷騙走了女兒的心,卻能在朝堂上面不改色地呵斥他,唐慕元嘴唇緊抿,里面咬牙切齒。 好,好,好一個不擇手段的女婿! 第74章 賜婚旨意有了,大婚的吉日也定下了,景寧侯辭官后沒再鬧,等同于默認了婚事。高高在上的攝政王殿下總算痛快了,晾了準岳丈幾天,終于在早朝上就自己的婚事同大臣們聊了幾句,先自責他選妃時考慮不周,只圖省事卻慢待了所有官員,然后又盛贊景寧侯的戰功氣節,如此能臣不該辭官,埋沒了一身本事。 既然都自陳己過了,一下朝,攝政王殿下便帶上“景寧侯府”的匾額,親自去唐家謝罪,希望與準岳丈握手言和。 這一舉動,大臣有的認為攝政王是想拉攏唐慕元,收為已用,有的猜測攝政王不想將婚事鬧得太難看,所以屈尊降貴。百姓們不管那么多,就喜歡看熱鬧,紛紛夸贊他們心目中的戰神王爺夠誠心,又嘀咕唐慕元拿喬太過。 唐慕元人在侯府,閉門不出,聽不到百姓們的議論紛紛,但就算聽到了也沒用,得知宋欽來了,冷著臉吩咐下人,不許開門,宋欽真想進來,盡管派兵硬闖。 百姓們以及站在門外的攝政王立即明白了,人家唐家雖然默認了婚事,可內心里頭,依然是不愿意的。這下好了,百姓們齊齊望向攝政王,好奇攝政王會不會惱羞成怒,干脆取消婚事,然而攝政王接下來的舉動再次讓他們瞪大了眼睛。 攝政王沒生氣,站到晌午,確定唐家不會開門,他徑自回府,然后讓人將昔日替他選妃的那條狗送到唐家,說是送給唐慕元的,任他處置。 這…… 百姓、朝臣們面面相覷:攝政王這是真心賠罪,還是故意氣唐慕元呢? 沒人猜得到攝政王殿下的心思,只看到唐家門外多了一條赤黃色的怪狗,繃著臉臥在唐家門外,一旦門口有人經過,那狗便抬起頭,說來也怪,明明是條狗,一眼看過去竟然能看出它在不高興,烏溜溜的狗眼睛漫不經心瞥過來,似乎很嫌棄的樣子。 一時間,攝政王這條奇狗聲名鵲起,有人聞訊趕來,只為一睹奇狗尊容,然而三五成群趕到唐家門外,奇狗已經不見了…… ~ 宋欽來門外求見,唐瑜一來知道父親不見宋欽除了生氣,主要原因還是配合宋欽的計劃,兩家故作不合,二來她一個未出嫁的女兒,就算心里喜歡他,也不能豁出臉面去父親面前求情,因此宋欽站了半天,她都沒有露面,躲在梅閣,兩耳不聞窗外事。 可聽說宋欽把元寶送來了,想到元寶可憐巴巴地在外面站著,大熱的天,水都沒得喝,唐瑜立即坐不住了,忐忑地去了前院,求父親放元寶進來。 唐慕元生宋欽的氣,對女兒也是有怨言的,有什么事都不告訴他,特別是婚姻大事,唐慕元心里很不是滋味兒。如果不是宋欽?;颖苹?,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女兒為何不愿嫁給衛昭。 這是他的女兒,女兒喜歡誰,只要女兒告訴他,他一定會替女兒做主,想方設法讓她幸福,難道因為衛昭是他外甥,他就非要逼女兒嫁給外甥嗎?外甥再親,那也比不上女兒半分。更何況,宋欽其人,唐慕元心里也是敬佩的,雖然因為宋欽奪位名不正言不順,他始終不曾站隊,只管替大齊效力。 女兒喜歡宋欽,單從男女情愛上講,這眼光沒錯。 可唐慕元就是不痛快,這會兒女兒想要那條狗,唐慕元低頭看茶碗,略帶諷刺地道:“人都沒見,卻見一條狗,你就不怕被人看穿?” 書房只有父女倆,但謹慎起見,唐慕元聲音還是放得很低。 唐瑜哪能聽不懂父親的委婉調侃,她低下頭,蚊子似的小聲道:“爹爹,他說,他說送元寶過來是給您撒氣的,現在您放元寶進來,外人可能以為您只是要處置元寶……” 唐慕元發出一聲冷笑。 唐瑜腦袋垂得更低了,抿著櫻桃似的小嘴兒,不再勸說,只偷偷地看了眼父親,心虛又哀求。 看著這樣的女兒,唐慕元忽然想到了亡故的妻子。有次他去岳丈家做客,在花園偷偷見妻子,正說著悄悄話,被岳丈逮住了,那時候,妻子也是這樣害羞又哀求地望著岳丈,求岳丈放過膽大包天的他…… 往事歷歷在目,仿佛只是昨天,可現實是,女兒都快出嫁了,妻子不在身邊。 心中悵然,不忍再為難女兒,唐慕元嘆息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好,瑜兒先回梅閣,一會兒我讓人將狗送過去?!?/br> “謝謝爹爹?!碧畦]看出父親的心事,紅著臉撒了一個小嬌。 唐慕元摸摸女兒腦袋,去了前院。 元寶一直守在唐家門口,身后的大門忽然發出聲音,沒等門板完全打開,元寶便竄了進去。門房嚇了一跳,瞧見門外有人,趕緊關上大門,一回頭,就見那狗搖著短尾巴顛顛地從侯爺身邊跑過,特別自來熟地往后院去了,好像能聞出什么味兒似的。 他只看到了狗屁股,唐慕元卻看到了元寶的臉,咧著嘴,笑得特別開心,那笑容,讓唐慕元想到了岳丈答應他的提親那天,他就是這樣笑的??梢恢还窞楹螘吲d成這樣? 莫非那狗是宋欽變的? 明知這個想法太荒謬,唐慕元還是皺了眉頭,大步跟在元寶后頭去了梅閣,至于為何跟在元寶后面,倒不是他不識路或是故意以元寶為先,而是他兩條腿,真的沒有元寶四條腿走得快,他又不能孩子似的跑到狗前頭…… “汪汪汪!” 循著女主人的氣味兒跑到梅閣,味道更濃了,元寶高興地叫了起來。 唐瑜聽見狗叫,掃眼墨蘭蕙蘭兩個,因為她們倆不知道她見過元寶,因此只能裝出一副疑惑的樣子,與兩個丫鬟一起往外走,才出門,一條黃狗就朝她撲了過來。遠處唐慕元高聲喝止,近前蕙蘭墨蘭二女本能之下一起擋在姑娘身前,而元寶就趁她們相撞再彈開的那一空隙,從中間穿過,撲到唐瑜身上就開始夠臉要舔,嘴巴快咧到天上去了。 唐瑜強忍著歡喜,目不轉睛地看著元寶。小家伙長得太快,難得分別那么久,它居然還記得她。 墨蘭蕙蘭看到元寶的笑臉,都愣住了,再看這狗居然如此親近她們姑娘,兩人互相瞅瞅,都有種做夢似的感覺。 唐慕元走到跟前,盯著元寶搭在女兒身上的兩只前爪,莫名地堵心,當他盡量自然地換個方向,“無意”發現元寶是條公狗,眼神立即就變了。吩咐丫鬟們在外面守著,他叫女兒進屋說話,沉著臉,頗似審問犯人。 唐瑜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父親的心思,父親問她元寶為何會笑,她照實說了,不僅元寶會笑,元寶的母狗娘也會笑,天生的,倭國的狗都這樣。 唐慕元這才放心,可對上元寶的笑臉,依然有種想揍它一頓的沖動。 ~ 元寶正式入住了梅閣,憑借一張笑臉,當天就收獲了梅閣一眾丫鬟的心,這樣唐瑜再表現出喜歡元寶,也就不足為奇了。但唐瑜依然盡量待在房間不出梅閣,免得叫人懷疑,她可以喜歡一條狗,但怎么能短短時間就心甘情愿嫁給宋欽? 在唐家大部分奴仆眼里,她還是心系表公子衛昭的。 衛昭也是這樣想的,因此當他發現舅父徹底默認了婚事,再沒有抗婚的意思后,他坐不住了,不顧父母阻攔,來了唐家。 唐慕元現在是白身,不用上朝辦差,聽說外甥來了,他搖搖頭,叫人將衛昭請到書房說話。 “舅父,您真的要眼睜睜看著表妹嫁給他嗎?”一見面,衛昭就跪了下去,曾經玉樹臨風笑容爽朗的少年郎,如今形容消瘦,如被人抽走了所有精氣神。 唐慕元心里難受。不考慮身份,作為女婿,衛昭不如宋欽,但衛昭畢竟是他的親外甥,打斷骨頭連著筋,外甥因為女兒痛苦成這樣,他怎能不心疼。 “阿昭,舅父沒辦法,再繼續與他為敵,一旦觸怒他,唐家上下都不得好,我不能因為瑜兒,讓你表弟他們跟著遭難?!狈銎鹦l昭,唐慕元口是心非道。沒辦法,他只能這個理由應付外甥,“阿昭,忘了瑜兒吧,這輩子你們倆注定無緣了?!?/br> 衛昭盯著面前的舅父,笑了,笑得諷刺。母親這樣說,舅父也這樣說,他們都只想著自己,為了自己,就能狠心讓表妹嫁給豺狼,讓她生不如死。 既然誰都不肯幫表妹,他自己動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從此只能隱姓埋名,他也要幫表妹脫身。 “舅父,我想跟表妹說說話?!钡拖骂^,衛昭苦澀地道,垂下去的眼簾遮擋了眼里的陰沉。 唐慕元想了想,命丫鬟去請女兒。兩個孩子從小玩到大,青梅竹馬的情分,不如今日徹底說清楚,讓外甥徹底死心吧。 梅閣,唐瑜正在練字,聽墨蘭說衛昭來了,父親叫她過去,她慢慢停了筆,腦海里浮現衛昭憔悴的臉龐。他那么喜歡她,現在她要嫁給宋欽了,表哥一定難過極了吧? 一昧逃避終究不是辦法,她得讓表哥清楚,嫁給宋欽對她來說并非羊入虎口,只有這樣,表哥才只會怨她薄情,而非一心自責無法救她出苦海。 放下筆,唐瑜簡單收拾了一番,出門前,看看一臉傻笑的元寶,連元寶也帶上了。 第75章 唐慕元把廳堂留給一對兒表兄妹,屋門大開,他在院子里站著,整個院子里再無旁人。 堂屋里頭,唐瑜坐在椅子上,元寶開心地在屋里溜達一圈,停在衛昭對面,烏溜溜的狗眼睛打量般瞅瞅衛昭,搖搖尾巴,不感興趣,重新回到主人跟前,親昵地蹭唐瑜膝蓋。唐瑜神色平和,摸摸元寶腦袋,側頭看向衛昭,語氣自然,“表哥來找我,有事嗎?” 衛昭自她進屋后就一直在看著她,他以為表妹會整日以淚洗面,會憔悴神傷,可此時坐在對面的表妹,氣色紅潤,眉眼寧靜,如湖面上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清雅純凈,未曾沾染任何俗世的喧囂。 她似乎過得很好。 衛昭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盯著她的臉,試圖發現蛛絲馬跡,證明她只是在故作堅強。 男人眼里的執著刺痛了唐瑜的眼睛,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唐瑜低頭,摸摸元寶耳朵,輕聲問道:“表哥是以為我不想嫁給端王吧?是,以前我是反感他,但那時我不了解他,表哥天天在我耳邊說他壞話,我便認定他是惡人??伤皇?,除了我落水那一次,別院起火,也是他救了我,再加上他還救了爹爹,表哥,我愿意嫁給他?!?/br> 唐瑜再次看向衛昭,直視衛昭震驚的眼睛,“表哥,咱們倆一起長大,我一直以為你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所以我喜歡你,但認識宋欽后,我發現他對我更好,而且他有權勢,嫁給他,我什么都不用擔心,表哥,你懂了嗎?我是真心想嫁給他?!?/br> “既然喜歡,他選你做王妃那天,你為何哭?為何舅父還要拒婚?”衛昭不信,一個字都不信,表妹那么喜歡他,怎么會移情別戀?她就是在騙他,她知道他對抗不了宋欽,怕他沖動做傻事,故意說這些話騙他讓他死心,寧可她自己跳進火坑。 唐瑜苦澀一笑,實話告訴他:“因為我當時確實不想嫁他,我怕你知道后難受,我怕父親卷進你們的朝堂爭斗,可他不同意,他喜歡我,他逼我嫁過去,逼我在你們倆中間做選擇?,F在父親辭官了,遠離朝堂,太后又賜了婚……表哥,我沒有理由再拒絕,只能對不起你了?!?/br> 說完了,唐瑜解下腰間的荷包,放到桌子上,再垂眸推過去,“表哥,這是我以前過生辰,你送我的生辰禮物,我都很喜歡,但我要嫁給王爺了,以后他會送我更好的,這些玉佩,表哥帶回去罷?!?/br> 那是她喜歡了多年的表哥,現在她拿話刀子傷他,可她心里也不好受。唐瑜不敢再看衛昭,不敢看他受傷的神情,“表哥,我對不起你,你怎么怪我都沒關系,我只求你忘了我,別再總想著咱們以前的事了,聽姑母的話,另娶個一心對你的好姑娘……” 她低著頭,沒看到衛昭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露,絕望不甘,憤怒嫉妒,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快要折磨死他??伤?,她居然口口聲聲說她喜歡上了宋欽,居然勸他娶別人,好像那么多年的喜歡都是假的,好像付出的感情同這些魚兒玉佩一樣,送出去了,還能收回來! “我不娶!”衛昭一個字都聽不下去了,猛地將荷包掃到地上,大步沖出了堂屋。 “汪汪汪!”唐瑜被他那聲怒吼嚇到了,元寶卻防備地擋在主人前頭,對著遠去的男人身影狂吠。 荷包靜靜地躺在地上,唐瑜看著那荷包,想到那幾道玉碎的聲音,她低頭,眼淚落了下來。 如果表哥一直忘不了她,她該怎么辦? 如果當初她沒在樹上刻字答應表哥,表哥今天的痛苦會不會就少一些? 衛昭沒錯,宋欽也沒錯,都怪她,怪她心不夠堅定,怪她水性楊花,輕易地喜歡一個又一個,所以老天爺才要罰她,就算她嫁給了喜歡的人,也要承受良心的煎熬,誰叫她負了一個真心喜歡她的衛昭。 ~ 衛昭來了,又走了,唐瑜再次陷入了煎熬,心中再無半分因為即將嫁給宋欽的歡喜。 衛昭真心對她,背負著欠他的情債,唐瑜良心難安。 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有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上眼睛,腦袋里就會出現兩個人,宋欽站在左邊,笑著等她嫁過去,衛昭站在右邊,形容憔悴,用眼神控訴她的薄情,那眼神是鞭子,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 五月初,宮里將嫁衣做好了,送到梅閣給她試穿,明明是按照她的尺寸趕制出來的,短短一個多月,尺寸竟然對不上了,穿在唐瑜身上,顯得有些松垮。宮里負責監制嫁衣的嬤嬤嚇壞了,怕耽誤吉時王爺怪罪,跪在地上再三保證會盡快改好,唐瑜不怪她們,笑著寬慰道:“沒事,只是大了一點點,我叫人改改,你們回話時只說衣服合身就行了?!?/br> 她不想讓宋欽知道她瘦了,他那么聰明,多半會猜出來。 嬤嬤感激不盡,連連磕頭。 人走了,唐瑜將嫁衣交給蕙蘭修改,她回到內室靜坐?;槠趯⒔?,唐瑜卻感受不到半點喜悅,說不清楚為什么,她總覺得她與宋欽的婚事進展地太快了,又快又順利,唐瑜不安,好像除了對表哥的愧疚,還有別的擔憂。 太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