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唐瑜一顆心落了地,整個人好像重新活了過來,她就知道,姑母表哥絕不會讓她送死。 小姑娘嘴角快翹到天邊去了,宋欽看了刺眼,面色更冷。 褚風看得清清楚楚,替自家王爺憋屈,狠狠瞪著柳嬤嬤:“今年太后都指使你做了什么?” 想到自己手里的人命,柳嬤嬤重新跪伏身子,額頭觸地,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唐家別院起火一事,“姑娘還沒過去,太后的人就將桐油與那毒藥、解藥藏到了老奴房中,說一旦王爺救了姑娘,那王爺肯定放不下姑娘,早晚會有碰姑娘的一天,讓老奴等待機會……” 這些唐瑜早就有所懷疑,此時得到證實,只是臉色更白了,并無震驚。 “除了寶瓶,侯府還有其他太后爪牙嗎?太后人在宮中,你可知她那些毒藥是哪里來的?”褚風再次問出他們最想知道的,看看老家伙是否知曉永壽長公主那邊的事情。 柳嬤嬤伏在地上,將她知道的幾個侯府內jian都招了出來,然后道:“毒藥的事我不知情,信件都是寶瓶傳給我的,要么藏在太后賞賜的木盒夾層中,除了之前說過的那些人,我再也沒有與其他太后同黨接觸過?!?/br> 褚風看向主子。 宋欽站了起來,對唐瑜道:“你先隨本王離開?!瘪绎L要拷問柳嬤嬤太后與永壽長公主的關系,但宋欽暫且沒打算讓唐瑜知曉他對永壽長公主起了懷疑。 唐瑜心情復雜地盯著柳嬤嬤,柳嬤嬤以為王爺要殺了她,撲過去抱住唐瑜雙腿,頭發散亂涕淚縱橫,“姑娘,老奴真是身不由已啊,四年前老奴進府,姑娘才十一歲,瘦瘦小小的,說句不敬的話,老奴這四年是把姑娘當家里小輩照顧的,恨不得掏心窩子給您……姑娘這次進府,太后根本沒打算讓姑娘活著回來,是老奴自作主張再三叮囑姑娘只涂那毒藥在身上,怕您無意中毒,還哄您兩天服用一次解藥,姑娘,看在老奴想盡辦法保住姑娘性命的份上,您救救我吧!” 哭得傷心極了。 唐瑜想到臨別前柳嬤嬤的眼淚與叮囑,信她后面的話,但柳嬤嬤是宋欽抓來的,放與不放,她說了不算。 “王爺打算如何處置柳嬤嬤?”唐瑜看向前面的男人,如果殺了,太后豈不會生疑? “死不了,明天她還是你的嬤嬤,走了?!彼螝J頭也不回,大步出了門。 柳嬤嬤一怔,震驚地抬起頭。 唐瑜也低頭看她,對上柳嬤嬤劫后余生的驚喜臉龐,她又看向褚風。 “還不跟上?”褚風實在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瞪完了,一把將柳嬤嬤扯了起來。 宋欽在外面,唐瑜不敢耽擱,垂眸往外走,褚風跟在她后頭,唐瑜一跨出房門,他便關了門。 唐瑜瞬間明白了,褚風還要審柳嬤嬤,審一些她不適合旁聽的東西。剛剛褚風問柳嬤嬤太后的毒藥是哪來的,是啊,太后深居宮中,宮里全是宋欽眼線,如果是太后在宮里的親信出去買藥,絕對逃不過宋欽的人。 也就是說,太后在宮外還有幫手? 衛國公府是太后娘家,宋欽絕對也有派人盯梢,太后用他們,同樣引人矚目…… 那么,太后另一個幫手是誰? 宋欽留著柳嬤嬤,是不想打草驚蛇,日后慢慢挖出對方嗎? 為了不驚動太后,柳嬤嬤都留著了,她更不能死……也就是說,宋欽寬恕她藏毒的罪,可能是他寬宏大量,也可能是他顧全大局? 男人就在前面,想到事發后宋欽對她的一次次縱容,那些可以算得上溫柔的甜言蜜語,唐瑜骨子里一陣陣發寒。她想的還是太簡單了,宋欽能從南疆殺回來,能坐上如今攝政王的位子,怎么會輕易相信一個后院禁臠? 既然留著她的命有用,何不故作大度,還能得到她的感激。 再想想昨晚被宋欽抱住時,她不似之前那般抵觸,唐瑜不得不佩服,宋欽,果然懂得如何馭人。他喜歡她的姿色是真的,他冒火救她是真的,但昨日的種種寬容,唐瑜看不穿、猜不透,她只知道,宋欽的城府,遠遠比她想象地深。 “在想什么?”行至竹林邊上,宋欽忽然停住腳步,回頭問道。 唐瑜垂眸答:“王爺留著柳嬤嬤,是想收為已用?” 宋欽并不否認,“太后行事隱蔽,一個只管動手的嬤嬤對本文用處不大,收為已用,是不想驚動太后,也免得你回去了,因為身邊有太后的毒蛇寢食難安。你放心,今晚過后,柳嬤嬤絕不敢再害你,你看她不順眼,可以不叫她貼身伺候,就當侯府多養了一個閑人?!?/br> “謝王爺費心?!碧畦でバ辛艘欢Y。 她客客氣氣的,宋欽回想她在刑房慘白的臉,慢慢靠近她,“剛剛在里面,是不是嚇到了?” 兩人身邊沒有丫鬟跟著,夜色籠罩,唐瑜站在一處竹木陰影里,平靜回道:“還好?!?/br> 他叫她進去就是為了警告她識趣,現在又何必多問。 她態度疏離,宋欽頓足,盯著她模糊的臉龐,想到一事:“衛昭沒有害你,高興了?” 唐瑜沉默。 宋欽無聲冷笑,轉身往前走,整晚都沒再踏足后院。 第45章 晚上宋欽沒來后院,明溪又好心勸了唐瑜兩句,唐瑜左耳進,右耳出,沒往心里去。 她人在這里,后院也是宋欽的,他自己陰晴不定一會兒好一會兒冷臉,唐瑜能有什么辦法。 宋欽不在,唐瑜一個人躺在寬大的床上,仔細想了想柳嬤嬤的話。太后連親嫂子都提防,到底是多放心不下他們唐家人?姑母不知情,表哥魯莽沖動肯定也被蒙在鼓里,那姑父呢?他知道太后在姑母身邊安插了人嗎? 唐瑜攥緊了手。她替姑母不值,姑母對太后那么好,竟然連身邊人都被太后收買了。如今唐家的內jian唐瑜都已知曉,為了不讓太后起疑,回頭小心防范就是,但姑母……太后會不會對姑母不利? 一會兒想姑母,一會兒想父親,三更過后,唐瑜才睡著。 天還黑著,明溪進來喚她,“姑娘,王爺說今天衛國公夫人會去莊子上看您,讓您先隨柳嬤嬤回去,晚上再接您回來?!?/br> 唐瑜眼里訝異一閃而過,心里歡喜,臉上一點都沒表現出來,起身穿衣。元寶精神的很,圍著她轉圈,唐瑜瞧著這無憂無慮的小家伙,輕聲囑咐明溪,“我一天不在,你們好好照顧元寶?!?/br> 明溪發愁,一邊替她掛香囊一邊道:“這可難了,上次姑娘去了柴房,元寶就不肯吃東西,粥碗擺在面前都不動,非得看到您才肯吃,不如姑娘帶元寶一塊兒過去好了,就說在附近撿到的狗崽兒?!?/br> 唐瑜搖搖頭,歉疚地看了眼元寶。元寶是倭國進貢的,與尋常家犬很容易區分開來,表哥在宮里行走,唐瑜怕表哥聽到三言兩語猜到她與宋欽的關系,她不想讓表哥難受,不然心上人被他最恨的人碰了,唐瑜擔心表哥沖動吃虧。 讓李公公先端了粥碗,唐瑜看著元寶吃完才狠心走向前院。 宋欽還沒去上朝,端坐在堂屋,唐瑜進來,他一眼都沒看。 唐瑜朝他行禮,“王爺,我要回去了,您有什么囑咐嗎?” “太后的事,一句都別告訴你姑母,”宋欽手持茶蓋漫不經心地擦了擦碗沿兒,鳳眼終于抬起,冷冷地看著對面的小姑娘,“還有你那位好表哥?!?/br> “王爺放心,臣女知道該如何行事?!碧畦さ皖^保證道。 宋欽盯著她,良久才低低吐了兩個字,“去吧?!?/br> 唐瑜轉身就走了,自始至終,一眼也沒看他。 柳嬤嬤在王府門內的影壁旁等著,看到她來了,緊張地迎了過來,唐瑜心里有了芥蒂,神色冷淡,柳嬤嬤自知主仆怕是難以恢復以前的關系,尷尬地停住。唐瑜戴著紗帽從她身旁走過,率先上了馬車,柳嬤嬤隨后上車,進去了,撲通跪在了唐瑜面前,磕頭賠罪:“姑娘,老奴對不起您?!?/br> 馬車動了,褚風趕車,唐瑜看著輕輕晃動的窗簾,沉默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才淡漠地道:“嬤嬤起來吧,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也活不到今日?!辈皇橇鴭邒?,太后也會收買旁的人,柳嬤嬤沒讓她將毒涂在唇上,確實救了她一命,否則涼亭里宋欽親她,兩人都會毒發而死。 唐瑜理解柳嬤嬤的苦衷,卻再也無法將其當長輩敬重。 柳嬤嬤沒有起,依然跪著,跪了一路。 到了莊子外面,依然一片昏暗,褚風搬了板凳到墻根下,讓柳嬤嬤先翻墻進去接應。 柳嬤嬤身體結實,輕松地爬了過去,唐瑜剛要抬腳,旁邊忽然響起男人不悅的聲音,“你若有良心,想想當初王爺是怎么接你出來的,不然就當我這話是放屁?!?/br> 他說話粗俗難聽,唐瑜皺皺眉,踩著板凳,等了會兒見褚風沒有離開的意思,她平靜道:“勞煩褚大人退開幾步?!彼┲棺?,爬墻會露出底下。 “我給你扶板凳,不然摔了,王爺又要罰我?!瘪绎L憋屈地蹲了下去,大手攥住兩條板凳腿。 唐瑜不用他好心,見他沒領會她的意思,唐瑜對著墻道:“褚大人,我穿著裙子,爬墻不便?!?/br> 褚風緊等著收好板凳回去呢,聽她磨磨蹭蹭的事兒多,剛要問她哪里不方便,抬頭時風吹動美人裙擺,輕輕在他臉上撩了下,帶著若有似無的香氣。視線不受控制地被那裙擺勾走,瞥見美人里面的繡鞋,褚風終于懂了,臉上一熱,登時退開了十幾步,背對墻而站,身上冷汗蹭蹭地冒。 幸好王爺不在,不然誤會他存心占便宜,恐怕就不是軍棍的事情了。 他走了,唐瑜手攀上墻頭,不知是不是褚風的話的緣故,腦海里真的浮現了那個晚上。宋欽抱孩子般將她高高舉了起來,怕是天底下只有他這樣輕薄到手的姑娘,宋欽穩穩地托起她雙腳,那么穩,兩只手,似乎比這四腿的板凳還牢靠。 一個念頭,短短的就過去了,唐瑜使勁兒攀上墻頭,因為看到柳嬤嬤是如何用力的,這次她沒有耽誤太久,下面也有板凳,柳嬤嬤小心扶住了她腿,唐瑜緊張地跳下去,被柳嬤嬤及時扶住。 “姑娘沒事吧?”柳嬤嬤擔心地問。 唐瑜平復了片刻,環視一圈院子,低聲道:“走吧?!?/br> 柳嬤嬤哎了聲,搬起板凳,放輕腳步跟在姑娘后頭走向上房。外面褚風高高起跳,看到主仆倆完好無損,特別是那個狐貍精,不像崴了腳的,這才轉身離去,回京復命。 ~ 唐氏、衛昭母子倆早早就過來了,柳嬤嬤領著蕙蘭出門迎客,然后在前院攔住一身天青色圓領長袍的衛昭,“表公子,姑娘請您在前院用茶?!?/br> 言外之意,不想看到他。 衛昭俊臉一下子白了,不敢相信地盯著柳嬤嬤。 柳嬤嬤低頭,歉然道:“這是姑娘的吩咐,還請表公子別讓老奴為難?!?/br> 衛昭求助地看向母親。 唐氏嘆口氣,勸他:“那你在前院休息,娘先去看看你表妹?!?/br> 衛昭心都要死了,想了幾天,盼了一路,卻連她窗前都沒能走到,連她一句表哥都沒聽到。 失魂落魄的,看著留在前院似乎看守他的柳嬤嬤,衛昭慢慢背轉過去,紅了眼圈。他還奢望表妹會回心轉意,沒想到她更絕情了。 那邊唐氏見侄女還戴著紗帽,想瞧瞧病情如何了,唐瑜臉上點了紅點,只能戴紗帽裝裝樣子,以怕丑為由撒嬌拒絕了,不能透露秘密,只好委婉地打聽姑母一家的近況,“姑母,我姑父最近可好?” 提到丈夫,唐氏幸福地笑,“好著呢,他能有什么事,瑜兒安心養病,不用惦記我們?!?/br> 長輩笑得溫柔,沒有因為她拒絕嫁進衛家而冷落她,唐瑜眼中酸澀,好一會兒才把一肚子委屈害怕壓了下去,掃一眼不遠處站著的寶瓶,略顯傷感地道:“嗯,我會好好養病,病一好利索就回去孝敬您?!?/br> 娘倆聊了足足半個時辰,唐氏想到在前院等著的兒子,忍不住哄了句,“你表哥一直都很擔心你,瑜兒就叫他過來,咱們娘仨一起吃個飯吧。姑母在這兒呢,你表哥絕不敢多嘴,不敢說讓你不痛快的話?!?/br> 紗帽底下,唐瑜笑得更苦,見了,就會多一分念想,她要讓表哥徹底死心,她同樣要盡快收心,不見,對兩人都好。 “姑母,您知道表哥的性子,我是真的不想嫁他了,那又何必給他希望?下次姑母再來看我,您自己來吧,免得表哥白跑一趟,我心里也愧疚?!钡椭^,唐瑜再次表明了立場。 唐氏無奈,心情復雜地陪侄女用了飯,飯后早早走了,路上還得安慰兒子。 客人走了,柳嬤嬤叫蕙蘭在堂屋外頭守著,她端了太后賞賜的兩盒藥材進來,當著唐瑜的面打開盒子底下的夾層,取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條遞給唐瑜。 唐瑜沒急著看,透過薄紗盯著柳嬤嬤,“你現在,是王爺的人了?” 柳嬤嬤抿抿唇,再次跪了下去,磕頭道:“姑娘,我聽王爺的,王爺會保住我孫兒以及我一家老小……”不聽的話,宋欽比太后更狠,要她全家的命,“但請姑娘放心,王爺只叫我傳遞太后那邊的消息,絕沒讓我看著您?!?/br> 唐瑜嗯了聲。太后或宋欽,她都惹不起,他們在她身邊安排眼線互相打探,她只能接受。 展開紙條,看過內容,唐瑜遞給柳嬤嬤,等柳嬤嬤看完了,唐瑜并不太感興趣地問道:“你怎么回復的?” 柳嬤嬤站了起來,低聲道:“王爺交代的,就說王爺接姑娘那天,一樣東西都沒讓姑娘帶過去?!彼c太后全靠寶瓶聯系,這幾天姑太太沒來,她也沒能及時將消息傳過去,“太后知道后,估計暫且想不到法子利用姑娘了?!?/br> 唐瑜不信,太后那么恨宋欽,一計不成,肯定還會想別的辦法利用她,也許太后一出手,宋欽派出去盯梢的人就會發現那位幫兇的蛛絲馬跡? 所以宋欽留著她與柳嬤嬤的命,有的是用處。 應付完姑母,夜幕降臨,唐瑜按照與褚風約好的時間,由柳嬤嬤送到了那處墻根下。 初五了,天空掛著一弦彎月,月光慘淡,但也讓唐瑜看清了墻外站著的人,是褚風。 唐瑜小心翼翼跳下墻頭,隨著褚風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