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岑戈起身,食指上套著車鑰匙圈,晃了晃手,鑰匙圈旋轉著發出“咔咔”幾聲。案子在身,他未給初來乍到的趙蘇漾任何休息機會,下巴指了指電梯位置,“跟上?!?/br> 商鴻朗那邊傳來消息,案發時輪休的包金生和保安隊長康大安一個呆在家里打網游、一個正和朋友打麻將,都不具備作案時間。當班的甄達強一直駐守在崗亭,李光去上廁所,暴雨停了之后才回來,說是被大雨困住了。這兩個人的不在場證明都沒有人證,因為天降暴雨時基本無人出入小區,誰都沒看見甄達強是否在崗亭里或李光是否站在距離崗亭至少兩百米的休息室洗手間門外。交班結束的莊俊、武興祿也是在暴雨停止后才到的家,他們都在途中某處躲雨,但是暫時也沒有人證。 如此一來,幾個保安中有作案嫌疑的共四個人。 水華對周邊商戶的詢問還在繼續,暴雨當時,除了門口躲雨的人外,經營者都說進來買東西的客人很少,最多就是買包煙,從未接待過買一根蠟燭的男人。 趙蘇漾聽說后,不禁分析道:“暴雨來得急去得可能也很急,兇手又不是雨神,能控制暴雨時間,不可能大費周章跑到很遠的地方買一根蠟燭再趕回來。如果蠟燭不是臨時買的,他就是天天帶著蠟燭,蓄意已久,就等著暴雨停電的時候趕緊殺人?!?/br> 小區門口竟然潛伏著這樣一個殺人惡徒,瞥一眼她的細胳膊細腿,岑戈不悅地壓了壓眉頭。見習探員轉正后才能考持槍證,就算有證也不能每時每刻配著槍,她在長寧的個人安危真令人擔憂。 前天丁涵馨一句“你們都是嫌疑犯”激怒了所有保安,導致現在岑戈、商鴻朗、趙蘇漾和幾個轄區偵查所探員到利仁園物業負責人辦公室的時候,他們都很不配合,態度也份外惡劣,風涼話說得刺耳。 “敢情你們探員就是這么破案的,查不到人,就懷疑我們,是我們讓打雷閃電的?冤枉好人!”“是啊,不去找那個開大奔的,反倒查起我們來,是不是收了人錢?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薄袄献由想娨暸_曝光你們去!”“一下子來這么多人干什么?接下來是不是要嚴刑逼供?哎哎,大伙兒都把手機拿出來,拍一拍這些探員嚴刑逼供的嘴臉,到時候發網上去讓網友們評評理!” 保安們憤怒的目光和握緊的拳頭看著好像隨時準備撲上來揍人,幾個男的不后退就罷了,趙蘇漾居然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看來也是個膽大的。 這種架勢岑戈早就習以為常,但還是很愛護地往前邁了一小步,半個身子擋住了趙蘇漾。 他環視到齊了的六個保安,思考了幾秒,慢慢說了兩段話。 第一段:“前天我的一個見習探員說了一些不恰當的話,我代她向各位道歉??店犻L和包金生案發當晚不在場證據成立,排除作案嫌疑?!?/br> 康大安和包金生一愣,一喜,松了一口氣,看了看剩余四個同事,本想再多說些什么,然而最終因為事不關己而打算先走一步。 人心就是這樣,本來是同一戰壕的戰友,因為兩個人忽然得到了“免死金牌”,就不再站在同一個立場,只想著明哲保身——這是岑戈分裂保安“同盟”的第一步。 剩下四個保安局促不安,岑戈略嚴厲地將他們一個個打量過去,目光在每個人臉上至少停頓十秒,無疑,這讓他們更加芒刺在背,表情各異。 岑戈隨即說了第二段話:“如果你們反應的‘水銀’事件為真,那么向你們投毒的就是你身邊站著的某個同事?!F在正裝作義憤填膺的樣子,掩蓋他想用別人的命要挾上級物業公司漲工資的扭曲心理?!?/br> 保安們大吃一驚,面面相覷,本來站成一排的幾個人互相退開了一些,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對方,眼中寫滿了恐慌和憤怒,再無心思去諷刺打擊探員們。常菀的死不足以引起他們的同情心,只有事關切身利益尤其是生命安全的時候,他們才可能有這么大的情緒波動。然而,直接把溫度計里的水銀吃下去的危害性遠遠小于吸入水銀蒸汽這一點,岑戈沒有說。 保安們互相打量完,陷入了怪異的沉默中。 三言兩語,把原本“統一戰線”的幾個保安挑撥得互相不信任起來,為了找到是誰投毒,他們接下來肯定要互相揭短,提供意想不到的證據。 趙蘇漾驚嘆地抬頭看了看岑戈,他要燒幾瓦母親的遺像時她就發現了,他拿捏人心非常狠毒,但又不過分低劣。 果不其然,四人各自被詢問后,說了一些對他人很不利的話。 李光說,莊俊是最缺錢的,因為早幾年他老婆跟人跑了,他一個人帶著女兒小芝,小芝因為胎里不足,患有很嚴重的哮喘,治療費開支比較大,因此他除了當保安外,還兼職推銷一些保健品。 莊俊說,別看武興祿一本正經的模樣,其實是個大.色.鬼,經常偷看一些不堪入目、十分重口的視頻,有時擠公車來上班還會向他們炫耀自己偷摸女孩.屁.股的“光榮經歷”。他多次想找機會跟常菀攀談幾句,可是人家壓根兒不怎么搭理他。 武興祿說,甄達強最愛道人是非、占小便宜,常菀的身份、她男人是誰、大約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離開都是他觀察出來的,還用某天曾良言是否會來跟他們打賭過,輸了卻不認賬,吝嗇得要命,并曾經說過“那個狐貍精總有一天要完蛋”這樣的話。 甄達強說,李光是個賭棍,一天不賭就渾身難受,經常跟康大安去外面打麻將,一個晚上有時輸幾百有時贏幾百,但通常入不敷出,還向他們借過錢。最經常抱怨工資低,發現壺里有水銀那次,就是他帶頭去找物業鬧。 四人暫時留在旁邊的監控室里,探員們則走到外面開小會。 “在別人嘴里,你永遠有是非,任何一點小事都有可能被人無限放大到足以傷天害理、謀財害命的程度?!痹蛏嵊阎卸径徽J為是兇手因此有過深切體會的趙蘇漾有感而發。 商鴻朗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對岑戈說:“照這樣看來,最急著用錢的其實是李光,首飾也好,現金也好,都能直接作為賭注?!?/br> 趙蘇漾搖搖頭,“武興祿很有問題,既然他上下班是搭公交車,想必公交站離我們小區應該不太遠。他們交班的時候就快下大暴雨了,即使要等待,也該選擇小區門口或者公交站臺才是,為什么他非去了一個沒有人的路邊?” 岑戈沉默著,始終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四個人都沒有有力的不在場證明,只有逐個擊破,才能不冤枉無辜。他細細回想著案發現場的一切,那個空間在腦中慢慢被還原,凌亂的物品、常菀的尸體、保安們的證詞……兇手近在眼前,什么才是決定性的線索? “莊俊和武興祿一樣,也沒有人證?!鄙跳櫪侍嵝训?。 趙蘇漾自言自語道:“要說人證,其實誰都沒個絕對的不在場證據……” “我出去走走?!痹谄渌似咦彀松嗟淖h論聲中,岑戈站起來走出門去。 趙蘇漾捂住嘴,瞪大眼睛問:“他是嫌我們吵么?” 商鴻朗嘿嘿一笑,“是‘嫌我們吵’,但‘我們’中不包括你?!?/br> 一群剛買菜回來的大嬸大媽瞅見一些身穿制服的探員進進出出,聚在空地上帶著各種表情嘰嘰喳喳,孩子的哭鬧聲、笑聲,女人們的低語匯聚。岑戈路過她們身邊時,一個眼尖的看見他掛在胸前的工作牌,攔住他問:“你們是不是來調查那個小狐貍精被殺掉的案子?那個賊到底抓沒抓到???” 這一問,讓大家都湊了過來,團團圍住岑戈。 “那小狐貍精太招搖了,開個外國車,帶那么多項鏈啊戒指啊,那小腰扭的,招人恨。是不是大款老婆雇人殺的???”“不是搶劫犯嗎?那就那個丫頭傻會給陌生人開門,換作我,嘿!”“哎我說,你們可得快點抓住那個賊,效率這么低,我們這些天到了晚上都不怎么敢出門,出門的時候兩道門都反鎖,身上都不敢多帶錢!” 離開一個吵鬧地卻陷入另一個更吵鬧地方的岑戈不但沒有覺得困窘,反而好像受到什么提醒似的,忽然抿唇笑了一下,望著一群中年婦女,頷首道: “謝謝你們,那個‘賊’很快就會被抓住?!?/br> 說罷,他飛快走回辦公室,打了幾個電話確認了一番,然后走進監控室,來到四個保安面前,看住其中一人,說:“你留下,其他三人可以走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評論小紅包送給 irisあ非晚 謝謝大家的關心,原來二狗是長牙了 現在已經恢復正常體溫 ☆、51|藥(4) 跟進來看個究竟的商鴻朗、趙蘇漾等人小小地驚訝了一番,眼睜睜看著三個保安帶著舒心又茫然的表情飛快離開了。 莊俊一個人站在對面,望著陸續出去的同事們,臉色有點兒發青,但又漸漸漲紅了,嘴唇張了又合,顯得有些緊張。最后,他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看向地板,似乎在做無聲的抵抗。 岑戈對身后幾個轄區所的探員使了個眼色,他們轉身出門,房間里只留下他、商鴻朗和趙蘇漾。 “坐?!贬暾f,先禮后兵,軟硬兼施是他問訊的風格。莊俊原地拖了把椅子出來坐下后,岑戈遞了一小瓶礦泉水過去,交接時故意挨了一下他的手,發現有點涼,心里頓時明白了八.九分。 想逃跑的人四肢血液會回流到腿部,做好撒腿就跑的生理性準備,因此手部溫度降低,但持續不久。 門口站著個商鴻朗,外頭還有好幾個探員,岑戈一點都不擔心莊俊能夠順利跑路。他清清嗓子,問:“莊俊,我再問你一遍,大暴雨那日晚10點到11點,你在哪里?” 莊俊回答:“下大雨了,我在躲雨?!?/br> 趙蘇漾靜靜站在一旁,預感接下來莊俊會被岑戈問得啞口無言、錯漏百出。 果然,岑戈下一句指出了莊俊的答非所問:“我沒有問你在做什么,我問——你在哪里?!?/br> 莊俊的眼神游移了一下,“西洋二路?!?/br> “西洋二路?!贬曛貜土艘槐?,忽然笑了一下,好像聽到什么笑話似的,“你確定?” 這一笑,把莊俊搞得更加緊張了。只見他吸一口氣,放大了音量,“嗯!” “那條路目測400米左右,你在哪個位置?” “快到路口有個刨冰小店,那天早已關門了,我就站在鐵皮屋檐底下,風很大,我半邊衣服都是濕的?!?/br> “沒人經過看見你在那兒嗎?” “有一兩輛車,但是我不可能記得人家車牌號,他們也不見得能看見我?!鼻f俊說話順溜許多,但眼神看上去總不那么單純無害。 岑戈像跟人聊天似的,“我聽說那天晚上10點25分開始到凌晨1點左右,西洋二路因暴雨發生嚴重內澇,水能漫過人的膝蓋。這么重要的事,你為什么不提?” “這事提了也沒用?!?/br> “你怎么知道沒用?”岑戈開始咄咄逼人。 “cao.你媽的!你們要懷疑我,我說什么都沒用!”莊俊忽然暴怒大吼。 岑戈不為他的怒氣所動,“西洋二路地勢非常低,一個邏輯思維正常的本地市民在暴雨天都不會選擇走那里,即便一兩輛不明路況的車輛開過,路中間時一定熄火或者掉頭。這些細節,你為什么不說——因為你根本沒從西洋二路經過,不知道那里內澇,你要回家,除了西洋二路,還有仁和北路、方厝巷可以走。之所以選擇西洋二路,是因為你覺得在那個時間,那條路沒什么人,沒人看見你躲雨也算合理。人.流量比較大的仁和北路、方厝巷要找出一個人證不難,難的是讓這個人證在那個時間段看到根本不在那兩條路上躲雨的你?!?/br> “放.屁!”莊俊的情緒完全失控,“老子走的就是西洋二路!摩托車也熄火!最后一路推著回去的!但就是沒人看見!老子有什么辦法!你們這些狗探員!抓不到人就隨便懷疑老子!cao.你%$#*^……” “其實西洋二路那晚并沒有內澇……”岑戈一句話,打斷莊俊不干不凈的咒罵。 趙蘇漾翻個白眼,唉,岑戈的謊言才真是令人防不勝防啊。 “而是出了一起車禍——普通追尾,但兩個車主脾氣都很爆,不顧大雨打起來了,頭破血流被送進醫院。這么熱鬧的事,你如果還沒看見,不是眼睛有問題就是智商有問題?!贬甑ǖ赝f俊,“別再編了,謊話越多,嫌疑越大?!?/br> “你——”莊俊一副.日.了狗.的表情,從暴怒中又陷入了沉默。 岑戈放慢了語速,“聽說你女兒身體不好,如果你能有份工資更高的職業,你們倆不會過得這么辛苦?!?/br> 莊俊冷笑一聲看向他,眼中盡是諷刺,“少跟我來這套,你們這些衣食無憂的狗探員怎么會真正明白我們的疾苦,吃香喝辣、披金戴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世界上還有很多連飯都沒得吃的人?有錢為什么不捐掉,要拿去買房買車,住大房子開豪車時想到窮苦人家的孩子,怎么還住得下去!” 商鴻朗被莊俊一口一個“狗探員”給惹毛了,指著他反駁道:“別人錢再多也是自己賺來的,世界上窮人那么多,因為別人窮、富人就不能享受勞動成果,非要把財產捐出來才是高尚?捐不捐是別人的自由,你憑什么道德綁架?” 莊俊白了他一眼,一副懶得跟他爭辯的表情。 趙蘇漾心里一直有個疑惑,岑戈為什么知道莊俊是兇手?沒有不在場證據的明明有四個人。 “言歸正傳,你到底看沒看到那起車禍?”岑戈逼視莊俊,“如果看見了,告訴我兩輛車分別是什么顏色?!?/br> 莊俊被問得啞口無言,現在他根本不知道內澇和車禍哪個為真,順著岑戈答,只會中更大的圈套。 岑戈看了看趙蘇漾,“把武興祿、李光、甄達強和莊俊的爆料都念一遍?!?/br> 破綻果然在這些“爆料”中?趙蘇漾提起十二分精神,一邊念一邊留意他們的每一句話,念完后還是有點懵。 岑戈轉向莊俊,眼中幾分凌厲,“你的爆料和別人不一樣?!?/br> 趙蘇漾又看了一遍,忽然就發現了端倪。 武興祿、李光、甄達強對別人的吐槽大多和金錢有關——莊俊因女兒的病而經濟窘迫、李光是個賭棍、甄達強吝嗇得賭輸了還賴賬,只有莊俊說武興祿個人品性、尤其是男.女關系方面的問題。 “從他們的爆料和外頭婦女的議論可以看出,常菀被殺和家中財物失竊是眾所周知的事?!贬暾伊税岩巫幼谇f俊對面,雙手放在膝蓋上,好像撥弄老鼠很久的貓準備發動最后一擊,“之前我們也無意中向你們透露,兇手急需用錢。所以,在其他人看來,缺錢等于有動機,而在你看來,好色也是動機。常菀遭遇過強.暴一事,只有三種人知道,一是法醫,二是負責辦案的探員,三當然就是兇手本人。連小區里消息靈通的中年婦女都不知道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莊俊被迫和岑戈對視著,瞪大眼睛大聲強調:“我實話實說而已,武興祿就是好.色,這樣也不行?” 岑戈的手機響了,他接起,簡單說了幾句后,看著屏幕好像在等什么消息。不一會兒,有人傳來了一張照片,他下載之后豎起手機,“武興祿確實很好.色,他剛才承認自己交班之后的22點到23點之間,借口躲雨去嫖.了一次娼。另外,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么常菀的手鏈會掛在你女兒小芝的手上?” 手機屏幕上是一張女孩手部特寫,一條明顯有點大的潘多拉手鏈掛在那細細的手腕上。 趙蘇漾不禁贊嘆:“哇!這么多珠子!” “這……這是我買的?!鼻f俊還在狡辯,然而已經是汗流浹背。 趙蘇漾望著其中一顆南瓜車造型的珠子,就這一顆,專柜就得五六百,莊俊怎么可能買得起——他根本不知道這串手鏈的價值,正如他不知道柜子里那個50萬的hs手提包的價值一樣。 商鴻朗翻出一張早前找到的常菀自拍,小芝戴著的手鏈和照片中常菀戴著的一模一樣,世界上不可能有這樣的巧合。 莊俊無話可說,支吾了很久,非常痛苦地大聲說:“我是為了我女兒的醫藥費才這么干的!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不是?!贬昀溲鄯瘩g,看了一眼商鴻朗,“把人帶走?!?/br> 商鴻朗拿出手銬,幾步上前吧嗒一下銬住了莊俊的手腕狠狠一拉,“現在別裝可憐,回去再好好交待??!” 莊俊被帶出去的時候,其他幾個保安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撲過去想抓住他問個究竟,為何要向他們投毒。圍觀的居民也躁動起來,紛紛質問為什么聘請這樣的保安監守自盜還出了人命,業主委員會還揚言要投票開掉這家物業公司,場面頓時亂不可言。探員們安撫住了保安們,驅散圍觀的居民,才順利把莊俊帶上車。 “內澇和車禍,哪個是真的?”一上車,趙蘇漾就迫不及待地問。 岑戈笑笑,“內澇為真,車禍是假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