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跑堂的想跑都沒機會跑。 這還不是最恐怖的,當她下意識的吩咐人趕緊上前阻止時,雅間里響起一男一女高亢的尖叫。 先是一個只穿著褲子的男人從半透明的垂幔后沖了出來,大概被門口烏泱泱的人嚇懵逼了,愣了足足十幾息。 緊接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中年婦人尖叫著跑出來,光著白花花的膀子,發現門口到處都是人,都不知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還是先穿衣服,所以她選擇暈了過去。 惠風堂幕后的主子是肅親王,敢在這里鬧事,也是吃飽了撐的。 長得像個彌勒佛的胖掌柜也火速出現,既不廢話也不讓人覺得無禮,很平靜的詢問春露發生了什么? 春露指著面色惶惶的跑堂喊道:“就是這個黑心肝的,硬說這是良二夫人訂的雅間,把我們騙來,幸虧我家小姐警醒,沒有立刻進去。你們也看到了,這什么雅間啊,”說著還不忍直視的蒙上眼,“羞死人了,這里又不是青樓楚館?!?/br> 胖掌柜的臉已經黑了。 這里是頂頂高雅的地方,確實不是青樓楚館。即使有伺候貴人的美姬,那也是貴人們自己帶來的,這里的侍女和茶博士那是絕對的干干凈凈。 為了防止有人在此做不雅之事,惠風堂的侍女每隔一刻鐘都會前來為客人更換最新鮮的點心與水果,但這個雅間,很明顯沒有按規矩辦事。 胖掌柜沉默的看著跪在地上的跑堂,那跑堂的忽然看向人群中的良二夫人,良二夫人一驚,蠢貨。 胖掌柜順著跑堂的目光也發現了良二夫人,他是何等精明的商戶,瞬間就明白了什么。 胖掌柜淡淡道:“把人帶下去。這位姑娘請隨我來,您既是在我這里受驚,我必然要給您一個交代?!?/br> 惠風堂的護院將抖若篩糠的男人、跑堂的以及暈倒的董mama押了下去。 良二夫人面如冷霜,目如利劍,一會兒看著莊良珍,一會兒看向胖掌柜,冷哼一聲轉身離去,心中暗惱不已,該死的小丫頭,一口一個“良二夫人”的嚷嚷,旁人嘴上不說,心里不知會如何揣測這件事,而她又是最看重體面的人,現在卻仿佛被莊良珍當眾潑了一瓢臟水。 謝蘭蓉以絹扇半遮面,淡淡道:“真是傷風敗俗,我們快回去吧?!?/br> 對對,快回去,這哪里是女孩子該看的!姑娘們從震驚中醒過神,臉頰早就紅的不像樣。 一眾女眷在仆婦的遮擋下重新退回雅間。 但事情不會到這里結束,恐怕胖掌柜很快就會弄清楚真相。 良二夫人氣的生生折斷一片指甲,按理來講今天這個局根本就不會出紕漏,莊良珍一個小丫頭,中等身高,清清瘦瘦的怎能抵過男人的力氣和藥粉? 結果她偏偏就相安無事,還出去逛了一圈。 董mama真是越來越沒用了。 那天良二夫人匆匆離開惠風堂,回去便給肅親王妃遞了帖子,這是后話暫且不提,且說莊良珍被帶走后,那間雅間對面的竹簾晃了晃,立在竹簾后的人笑著搖搖頭。 他是江茗。 江茗看向余塵行:“余大人,在下沒有說錯吧,她根本就不需要你幫忙?!?/br> 余塵行頓了頓,也看著他,嗤笑一聲:“誰要幫了?你想多了,我只是路過而已。我可沒興趣與良驍賽著英雄救美?!?/br> 江茗松開制住他肩膀的手,連連作揖致歉,還一揖到底,看上去誠意滿滿的:“是在下誤會余大人了,還請原諒則個?!?/br> 余塵行拂了拂肩上不存在的灰塵,冷哼一聲掀簾大步離去。 他只不過喝多了酒水出來透透氣,真心不是要管莊良珍,路是她選的,人也是她選的,那么將來不管遇到任何苦難都是她今日所選的果。 種什么因吃什么果。 大蘇偷覷了幾眼面色不善的少爺,全程不敢吱聲,裝傻充愣陪他在惠風堂的素馨園閑逛,途經香石泉,香石泉是惠風堂最特別的雅間,幾乎可以算一個獨立的樓閣,這名字也風雅,取自“香分花上露,水汲石中泉”,原是肅親王送給衡南王的壽禮,后來做了藍嫣芝的陪嫁,不用說,如今是良驍的了。 此時良驍正立在繡梁彩棟下,眼含笑意看著莊良珍。 胖掌柜呢?不是說要給莊良珍交代么,怎么把她帶這里了?余塵行毫無意識的停下腳步,隔著香氣撲鼻的素馨花遙望。 良驍看了莊良珍一會兒,低聲道:“你這膽子真不小,連良二夫人身邊的人也敢算計?!?/br> 莊良珍翕了翕嘴角:“其實我也喜歡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甭犉饋硐褡猿?,但她可沒有半分自嘲的意思。 她的皮膚很白,下巴尖兒上還能看見一點若隱若現的淡藍色血管,大概是過于單薄的原因,總讓人懷疑她穿的很少,卻也正因為這樣,又顯得楚楚的動人。 良驍垂眸看著她,道:“珍珍,你不該記恨我,下藥害我之人是你,把我推到別的女人身邊的也是你?!?/br> 莊良珍抬眸看他:“你不是已經還回來了嗎?只不過是親自上陣,未用其他男人?!?/br> 所以,這件事可以算是扯平了? 不,這不算扯平。 此舉雖然卑鄙,卻是他逼迫她在先,他是莊家仇人的嫡孫,卻要霸占她身子,又想娶謝蘭蓉,走投無路的她只能答應謝二,謝二承諾只要成為良驍的人便送她路引。這兩個人渣,一個嘲笑她是暖床的,一個真的欺負了她,那她何不為民除害,把這二人湊成對? 但她沒想到良驍是真不喜歡謝二,以至于怒不可遏的報復她。莊良珍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太久,又緩緩垂下。 說來也怪,幾乎沒什么令她害怕的,包括良驍,可就是不敢面對那雙眼,那雙眼會讓她想起半醒半暈時的哀求。 莊良珍努力平靜了下,神情再次恢復鎮定。 良驍卻一直在看著她,沉默片刻,才道:“沒什么好怕的,那是愛侶之間很正常的事。起碼以后再來傷害我……你多少會有點底線?!?/br> 中途也不是沒想過饒她一次,可是一想起她對他做的事,就再沒什么能阻止他去傷害她了。 一場春風,他是酣暢淋漓也解了心頭之恨,可是他再也見不到那個對他撒嬌的小女孩了。 他上前傾身抱了抱她,安撫似的輕拂她冰冷的發絲。 余塵行看不下去了,冷笑一聲轉身便走。 良驍抱了她一會兒,她依然維持方才的姿態,兩手輕輕交握在身前,脊背挺的很直,當他松開,她的神情也毫無波瀾。 他抿了抿唇,低柔道:“我來其實是要告訴你,你做的很好,作為獎勵,我把她還給你?!?/br>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葳蕤的花樹后走出,顫顫的喊了聲:“姑娘?!?/br> 莊良珍怔怔望著她。 慕桃的眼淚不停往外滾。 是慕桃。 莊良珍看了看慕桃,又仰臉看向良驍。 他抿著笑問:“這樣你會高興一點嗎?” 她轉眸看向慕桃,一雙眼睛亮盈盈的,將手遞過去,慕桃垂著眼落淚,再抬眸又笑了。 …… 惠風堂當然不可能為了一個小姑娘得罪良二夫人,但是小姑娘是良世孫的心頭rou,那他們自然也要拿出一定的誠意,比如贈予莊良珍一小袋楓施玉露作為補償,大約夠喝八次,又再三致歉。莊良珍接受歉意,但謝絕歉禮,大約午時,攜著慕桃與春露歡歡喜喜離開。 來的時候兩個小丫頭,走的時候三個,每一個都完完整整的。 良驍目送她遠去的背影,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只差一寸便要夠到他下巴。 江茗笑吟吟上前回話:“人已經安排好了,絕不會出問題?!?/br> …… 有人歡喜便有人愁,話說良二夫人回去緩了好一會兒才壓下怒火。 胖掌柜笑瞇瞇的將董mama還給了良二夫人,又笑瞇瞇道:“今日是小的眼拙,委屈了夫人身邊的人兒,但小人也有小人的難處,出了這等事,實在是有損主子的體面,為了主子的體面,小人得拿出一個說法?!?/br> 這個胖掌柜也算個玲瓏人物,當時就猜出董mama是誰的人,卻沒有揭穿,算是給了良二夫人很大的面子,這也是肅親王府給魯公府面子,良二夫人必然也會回敬肅親王妃,但那是主子之間的事,沒必要跟奴才說。 良二夫人淡淡瞥了胖掌柜一眼:“你是個機靈人,很好?!彪m然引起一陣風波,幸運的是今日沒有多少重要的貴人在場,都是一群酸儒,胖掌柜又將此事推說成新手跑堂帶錯路?!靶量嗄闩芰诉@一趟,小小心意,拿去買茶吃吧?!?/br> 良二夫人身邊的丫鬟將一只塞了銀票的荷包遞給胖掌柜。 胖掌柜從善如流,揖禮告辭。 董mama卻像一只斗敗的公雞,蔫蔫的跪在地上。 她算是經歷過后宅風雨的人,今日卻栽在一個小丫頭手上。 “夫人,奴婢給那喪良心的丫頭害慘了!”董mama哀嚎一聲,淚如雨下,“那小賤婢真是下流,下流!” 下什么流啊,這不是你想出的主意么?良二夫人沒好氣的哼了聲,右手下意識的動了下,為她染指甲的小丫鬟筆尖便歪了,在那白嫩的指尖留下一道深紅的印記。 良二夫人眼冒火光,身后的大丫鬟梧桐立刻上前,一巴掌打的小丫頭口鼻流血。 “蠢鈍如豬的下賤胚子,染個指甲都能涂花了夫人的手,還要你有何用!” 骨瘦如柴的小丫鬟被扯著頭發一頓廝打,非但不敢叫還更不敢哭,只捂著被抓破的左臉不停發抖,直到良二夫人不耐煩的發話:“涂花便涂花了,值得發這么大火么,可憐見的,下去吧下去吧,沒一個省心的?!?/br> 梧桐這才停手,小丫鬟一疊聲的謝恩磕頭,連滾帶爬退了下去。 良二夫人對梧桐笑了笑:“你這丫頭,脾氣爆的我都害怕?!庇掷浔目聪蚨璵ama。 董mama顫了顫。 “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绷级蛉说?。 董mama顫著聲兒說了一遍,又道:“那小賤婢身板兒雖小,力氣卻特別的大,奴婢被她打的連個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便暈了過去?!?/br> 這是提醒良二夫人將來收拾她的時候可得派幾個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婆子。 不管怎樣,經此一事,是不能再把董mama帶在身邊了,好在沒有董mama還有喬mama,但董mama到底是她身邊十幾年的老人了,也算忠心耿耿,大部分時間辦事都還合她心意,為這點失誤便一棒子打死多少要寒了下人的心。 良二夫人平靜了一會兒,柔聲道:“起來吧,梧桐也不曉得給mama端個板凳?!?/br> 梧桐立刻端來板凳,但董mama不敢坐,可又不敢跪,只好側身坐了一半,結果比跪著還痛苦。 良二夫人嘆息道:“出了這種事最近你便不要拋頭露面,好在你還有個丫頭,看著挺機靈,明天送我屋里當差吧,指不定將來也是個有出息的?!?/br> 這是直接從三等提到一等啊。董mama跪地哭著謝恩。 …… 魯公府的事暫且不提,我們把故事再說回莊良珍那邊,她沒有直接回雙槐巷,而是去了升平街,買了幾樣日常用品并幾匹綢緞。 當時街邊傳來陣陣鮮香,久居京都的春露介紹道:“這家湯面攤子很有名,許多官員上朝、下衙都愛走這里吃一碗。老板姓趙,佃農出身,嫌京都地價貴,寧愿多雇幾個幫手也不租鋪面,但生意好的不得了?!?/br> 原就是餓著肚子離開茶樓,聽春露這么一介紹,便更餓了。三個小丫頭難得自在一次,又有莊良珍做主,便前去點了羊rou湯面和一道招牌菜。 老板娘拉出一扇竹制的屏風為女客遮擋,慕桃又和春露靠外坐,除非身量很高的男子,否則難以發現莊良珍。 但也許是倒霉,余塵行回長公主府也要路過升平街,而他氣的一上午幾乎沒吃東西,大蘇建議他不如吃一碗羊rou面,主要是他自己饞了。 余塵行走進去,卻不知莊良珍也在里面。 當他發現她那一瞬,她正在將一個詭異的東西塞進嘴里,還說了句好吃,另外兩個小丫頭也跟著夾,都說好吃。 這道菜,也是這家面攤唯一的菜,名曰——燴羊雜,材料是羊rou,羊腰子以及羊鞭,男人吃就算了,她居然也吃! 這個變態! 余塵行呆呆瞪著莊良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