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只是一個廚師，有水平，有平臺，但還不夠。

    他需要更多力量。

    三天轉瞬間過去，從負面新聞爆出來的第一天下午開始，就有另一股力量與負面新聞對上了。大量的沒有事實根據的帖子被刪除，大量負面新聞被修改，而且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么回事，還曝出了一個大明星即將結婚的新聞，估計能熱上好一陣子，很大程度上掩蓋了李氏餐廳這件事情的關注度。

    萬幸的是，莫迪、小飛、杰瑞、李承風，還有同時送來的人，沒有一個確診，大家能離開這種壓抑的地方，都大松了一口氣。

    然而莫迪去接小飛的時候，他卻不愿意離開醫院。

    原來，他隔壁房間的孩子確診了，同時確診的還有孩子之前在德古拉星工作的父親，而且莫飛親眼見證了那個孩子發病的樣子。

    “我們正在說話呢，突然他的眼睛，鼻子，還有嘴就都開始流血?！蹦w坐在外面等候的椅子上，低著頭，臉色蒼白，看著自己的鞋尖，“他的……皮膚好像也在流血，不過我被……被嚇到了，不是那么確定?！?/br>
    “然后就一兩個小時，我看到醫護人員沖進去搶救他，他就在那一兩個小時之內……就好像氣球放了氣一樣，皮下面的rou就像一下子融化了，皮一下子塌下去了，”他做了一個塌陷的動作，“臉色變成了那種灰綠色，眼睛里長了一種白膜，就像是……要變成什么別的東西一樣……”

    他的表情顯示這段經歷給了他很深的印象，很大的陰影。

    莫迪也感覺震驚而難受，他眼前開始浮現出那種畫面，下意識握住小飛的手，自己也有點顫抖，難以控制地去想李鶴言是不是也會變成那樣公主有德，公子止步。

    李大師……他不會，他怎么會？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李鶴言精神矍鑠，神采奕奕，走路生風，慈眉善目，見到誰都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他舉手投足都帶有一代大師的風范，甚至頗有仙風道骨，是個真正的藝術家，也是個真正的好人。

    他也會……

    莫迪仿佛看到了那畫面，捂住臉，簡直不敢想。

    李大師怎么辦？李承風怎么辦？他的太太、父親怎么辦？他一輩子的心血，李氏餐廳怎么辦？

    出血肺炎的病人目前還沒有完全康復的，死亡率極高，就算勉強活下來，整個人也毀了。莫迪之前了解的只有新聞中說的，病人身體會衰竭，卻沒有這樣清晰而恐怖的描述，直到此時，他才感受到了那種恐懼和痛苦。

    怎么會這樣。

    莫迪難過地捂住臉，使勁搓了搓，眼睛有點發紅。

    “你……之前怎么沒跟我講呢？”莫迪啞聲問小飛，“我每天跟你通電話，還有視頻，你都沒說過，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莫飛沉默許久，低聲說：“我怕自己也會變成那樣?！?/br>
    莫迪心尖一震，看著兒子單薄的肩膀和白凈的小下巴，忽然難以想象他經歷了什么，更覺得自責，在那樣的時刻沒法陪在孩子身邊，握緊他的手。

    “沒事的，”莫飛朝他笑了笑，半晌，又說，“我覺得我嚇到了，就別再嚇爸爸了，也別讓爸爸擔心我。我出不去，您也出不去，只能干著急，不如只讓我自己著急?！?/br>
    莫迪驚愕而復雜地看著兒子，那一瞬間，他覺得坐在自己身邊的不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而是一個已經有了擔當，有了自己想法的男人。

    隨便什么人，聽到他這番話，只會覺得動容，也許還會有一點心疼，甚至覺得這孩子現在就有這樣的心性，未來不可限量。

    但莫迪是他父親，只覺得酸澀、苦澀。他把莫飛抱進懷里，用下巴蹭著他頭頂上的發旋，再一次感受到了莫飛與年齡不符的成熟。

    而這種成熟讓他心酸。

    一個孩子不用這樣，不該這樣才對。

    莫迪帶著孩小飛，送走了李氏餐廳的其他員工。李氏餐廳已經全面消毒，說好說好休息三天之后重新開業，卻一直沒見李承風，找到他的病房附近，竟然聽到一聲大吼。

    “為什么不許我見我父親？！”

    那是李承風的聲音，十分沙啞，已經帶上了哭腔。

    莫迪連忙帶著小飛跑過去，就見李承風抓著兩個醫生，額頭上青筋突暴，眼睛里紅成一片，短短三天，他整個人瘦了一圈，臉頰都凹陷了進去，蓬亂的頭發，發青的胡茬，顯得極其狼狽而疲憊。

    “患者現在在加重病房，沒有窗戶，墻壁有特殊處理，我們不可能讓你進去見他，而且……”醫生也極其疲憊，“你父親囑咐過，即便是他的監控錄像，也不能讓你看，不能讓任何人看！”

    “為什么？！”李承風含著眼淚吼道，抓緊醫生的領子，“讓我見見我爸，那是我爸！我爸病了我為什么不能看？！你們關了我三天，為什么……為什么不讓我見我爸……為什么……”

    他癱軟下去，莫迪連忙上前扶住他，向醫生道歉，看著李承風，竟然說不出安慰的話武裝者。

    那一刻，他終于明白語言有多么蒼白。

    面對最深沉的傷痛，生死離別，幾句安慰簡直輕飄飄如同鴻毛。

    李承風哭得像個孩子，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哽咽著說：“我不好……我對不起爸……我總是……沒本事，不爭氣，任性，他那么寵著我，我卻老惹他生氣?！?/br>
    “爸…為什么啊……為什么不讓我見我爸爸……！如果他……如果他真的……”

    李承風跪在地上，把頭抵在大理石地磚上，眼淚流了一地。莫迪用力閉了閉眼睛，忍住鼻腔中的酸澀，把他的頭抬起來，李承風不斷抽泣著，幾乎沒有意識，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抱住莫迪，哭聲通過胸腔隆隆地傳過來。

    莫飛站在一邊，也禁不住掉眼淚，用手捂住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人，難過地慢慢蹲下去，把臉埋在膝蓋上。

    莫迪心里難受到難以承受，抱緊李承風，仰著頭看著天花板，想要把眼淚忍回去，這時，那個醫生看著他：“你是……莫副主廚？能跟我過來一下么？”

    莫迪只得放開李承風，抹了把臉，跟他走到一個角落里。

    醫生上下看著他，最終嘆了口氣：“李先生說，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從這里走出去了，他的兒子還沒長大，父親卻已老，幾近癱瘓，而他自己，就算有幸能活下來，恐怕也無法再作為正常人生活?！?/br>
    “他……不甘心。但是，李氏餐廳是他的心血，李承風是他唯一的兒子，”他頓了頓，目光復雜地看著莫迪，“他請求你，看在他曾經帶你入行的面子上，帶一帶他的兒子，看顧他的父親，不要讓他一生的心血，付之東流?！?/br>
    莫迪僵住了，李鶴言在托孤，將重任交給了他。

    “我……”莫迪頓時難以反應，“我會按照他的……”

    最終，他還是難以接受李鶴言生死難料的事實：“他會好的對吧？”他看向醫生，似乎想要一個肯定的答案，“他能活下來，他能恢復到過去的樣子，您會……這個時代的醫學……”他說不下去，只能不停問，“對嗎？對嗎？！”

    醫生表情沉重，默然不語，莫迪不禁往后退了半步，有點站不穩。

    李鶴言……

    李大師……

    他怎么會落得如此下場，他做錯了什么？

    這個年代不是很發達么，為什么還會有不治之癥？

    許久以后，他終于沉下氣息，低著頭，似乎雖然不得以，卻只能接受了現狀。

    莫迪沉沉開口：“麻煩您轉告李大師，我會替他看顧承風和李銘徵大師，會幫他好好地保住李氏餐廳，并且順順利利地交到承風的手中?！彼谅暤?，“他……永遠是我的老師，我的恩人，我最尊敬的人?！?/br>
    醫生點了點頭，也顯得有點激動：“其實我……我也是李大師的觀眾，我還沒去過李氏餐廳，請你一定要……”

    “我會的?！?/br>
    莫迪大腦飛速地運轉著，雖然已經很久沒用過上輩子經管營銷方面的知識，但好歹還是有著基礎和經驗。

    “我可以?！彼嵵氐?，模模糊糊，看到了一條道路。

    第54章

    三天后，李氏餐廳重新開業，門可羅雀，之前預約的客人也紛紛取消。雖然也有受到出血肺炎的影響的原因，但是這種病毒在光明星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恐慌，在光明星四十億人中，至今出現的病例只有不到十例，實際上對于人們的出行沒有多大改變。

    莫迪帶著一群廚師在后廚工作，三十多個人，有活干的不超過十個，而且所有機器人全部停止使用，因為根本派不上用場。

    幾十年的名望，幾天就足矣摧毀。這樣的道理莫迪很明白，李氏餐廳經驗豐富的廚師們也都心知肚明。

    他們每一個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畢竟個人水平擺在那里，并不多么慌張，不在李氏餐廳工作，還有一堆高級餐廳爭著搶著要他們。

    大部分忠誠度沒有那么高的員工，都保持觀望態度，恐怕有很大比例的人已經開始聯系下家。

    在他們印象中，李氏餐廳的地位和名望自然與他們有關，但真正說起來，還是李鶴言一手打造。沒有李鶴言的李氏餐廳，就沒有了向心力，也沒有了那種足以給人榮耀感和殿堂感的幻覺，成為了一個對于頂級人才而言，并不那么愿意效力的地方。

    尤其是繼任者李承風的狀態還非常不好守望黎明號。

    在開業前，莫迪就特別提點過他，告訴他李鶴言的愿望，叫他務必要撐到他父親回來，而且他是李家獨子，天賦又極高，未來本來也就注定要撐起家族的事業。

    然而這孩子真的是扶不上墻。莫迪懷疑如果把自己放到李鶴言的位置，七八歲的小飛放到李承風的位置，莫小飛同學表現都能比他好一大截。

    畢竟，要成為領袖的人，除非是部門業務領導，實際上，與專業水平其實關系沒那么大。最重要的，是要擁有最強大的意志力，最堅定的自信心，有帶領所有人到達目標的勇氣，永不放棄、堅韌不拔、充滿希望，永遠眺望遠方。

    李承風頹廢的第一表現就是：廚藝水平下降。

    他的天賦與情緒有關，像他現在這樣，知道父親隨時可能離世，自己卻連看一眼的權利都沒有，可能上次見面就是最后一面，精神狀態當然不會好。

    莫迪理解他的悲痛之情，但卻無法任憑他消沉下去。在某些時候，莫迪甚至懷疑李鶴言當初提拔自己，就是為了李承風。李鶴言大概是看透了他這個人，也看透了自己的兒子，事實也確實如他所料。

    也許這對李承風是有些殘忍，但往往世事就這么殘忍。

    莫迪一邊留意著他，一邊跟幾個對李氏餐廳最忠誠，技術水平又高超的人談了話，翻閱了許多星際廚神大賽的資料，與這些人達成了一致。

    最后跟李承風談論了星際廚神大賽的事情，但以他的狀態，目前還沒發考慮這些。莫迪只得最終決定，再給他幾天時間，不然，就得先放下他不管了。

    這一段時間，路易斯的工作忙了起來，兩個人已經將近一周沒有見面，但是只要有空都會聯系。

    莫迪一邊搜索星際廚神大賽的信息，一邊跟他視頻。路易斯眼底略有一點發青，額前的頭發亂了些，穿了件襯衫解開兩三個扣子，能看見脖子延伸下去的精悍線條和漂亮的鎖骨。

    他把軍裝外套隨意甩在身后的椅子上，撐著額頭，略帶疲憊地對莫迪微笑，頹廢路線的美男瞬間又擊穿了他的防線。

    莫迪一邊覺得心跳加速，一邊覺得自己沒什么出息，一邊把桌子上一個可塑的小擺件又掰彎了點。

    這本來是一個筆直的小玩意，可以指方向，莫迪看著好玩就買了回來，覺得自己又往某個方向偏移了一點，就掰彎一點，下定決心等某天彎成蚊香，就去跟對方坦白。

    至于路易斯對他的好感究竟是因為系統還是什么，他已經不那么在意。一方面是他相信系統的幫助只是小部分，一方面他覺得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想法。

    只要做飯給對方吃就能維持甚至增進的感情，他再抱怨未免太矯情了。

    “現在就每天看看你還能放松一會，”路易斯嗓音沙啞，就著又是低調奢華有內涵，又是頗具老干部風格的馬克杯喝了口水，目光惺忪迷離，淺淡的笑容性感到無可救藥。

    莫迪：“……”

    莫迪把小擺件又掰彎了一點，覺得真是沒救了。

    “我叫助理去把李氏餐廳的一些刻意抹黑的新聞壓了壓，然后收拾了精神力研究小組一頓，”路易斯掐了掐眉頭，姿態顯得很放松，充滿了對于屏幕那邊人的信任，“可惜，聯盟注重分權，他們不歸軍隊管，我也就能在軍部內做主，沒法把小組的主負責人撤換成自己人……”

    “不是協助維護你精神力的科研小組么，為什么要換人？”莫迪問道，雖然有點五迷三道，還是敏銳道，“你最近精神力水平怎么樣？”

    路易斯愣了一下，立即自然地微笑道：“沒事，他們太喜歡開發新藥，有時過分了。你不用擔心我?！闭f著頓了頓，一挑眉，“不過你擔心我也好，多想我一些，有益身心健康?！?/br>
    莫迪顧左右而言他，又把小擺件掰得更彎了……

    這時他正在李氏餐廳的休息室，忽然聽到不遠處的后廚有聲音，于是拿著光腦說：“我去看看怎么了，今天明明沒有什么客人……”

    廚房里只有幾個人，其中就有李承風，他正在賣力地干活，但是因為他最近水準下降太多，已經不再讓他下廚。莫迪靠過去抱著胳膊看他：“找感覺呢？”

    “林瑞辭職了?！崩畛酗L頭也不回道，“辭職書在那邊?！?/br>
    “林副主廚也……”莫迪無奈搖頭，“怪不得別人，等著叫財務把工資給他結了?！?/br>
    這已經是第三個人辭職了，都是副主廚，現在剩下的副主廚，除了莫迪和李承風，就剩下文人副主廚何厚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