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哪個仙門?” “觀雨樓?!?/br> 聽到這番對話,我微微轉了目光,不出所料的從柳巍嘴里聽到了三個字:“沈千錦?!?/br> 雖然我不太清楚他們說得至純至潔的血液是個什么玩意兒,不過我知道,觀雨樓她們那一系的功法,需得所練功人心思至純,不可有邪念、雜念與欲念。 是以所煉觀雨功法之人,不可動情,一動則傷,積毒于體內。 多年之前,顧晗光抱著情毒發作的沈千錦來求我,所以我有幸見過傳說中情毒的模樣。 那叫一個凄慘,每根頭發絲都似要結冰一般,哈氣成霧,身體一塊一塊被凍得發青發紫,僵硬著無法動彈,直至最后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變成一座冰雕。 我花了大力氣才與顧晗光一同救回了生死邊緣的沈千錦,顧晗光將沈千錦的情毒過到自己身體之中,變成小孩,常年畏寒,可便是這樣,也還不夠,因為只要沈千錦有一天動情,她身中就還會再次積攢情毒。于是顧晗光只好施以金針,親手抹去了沈千錦腦中,關于他自己的存在…… 柳巍繼續道:“沈千錦的血雖比不得琴家這般天然,而如今我們已得了琴瑜的血,再加上沈千錦的,蘇醒金仙,或成可能,且相比于現在對我們有所防備與顧慮的琴千弦與現今呆在萬戮門的琴芷嫣,她更好得手?!?/br> 柳蘇若盯著洛明軒的臉,輕描淡寫道:“那便把這沈千錦請來吧?!?/br> “已經來了?!绷〉?,“昨日我已遣人尋了借口,將她請來了,而今,她便正在廂房之中。我現在來,便是想通知姑姑,您可動手了?!?/br> 柳蘇若一笑,站起身來:“我這侄兒辦事,當真周全?!?/br> 兩人說著,往石室外走去。 他們是打算去害沈千錦了? 且不說這洛明軒我不能讓他醒,便說這沈千錦吧,當年雖是顧晗光來求我,可我也是花了那么多功夫將她救回來的。你們說要殺,便能殺? 我可不許。 我往石室外一飄,躥上了地面,但見芷嫣急得似無頭蒼蠅一般在地面上瞎轉轉,而在她身旁的琴瑜則一直目光悲傷的盯著她。 “別瞅了?!蔽页饬饲勹ひ痪?,“有正事兒讓你辦?!?/br> 琴瑜轉頭看我,而芷嫣卻在這時撲了過來:“大魔王你去哪兒了!”她看了看我的身體,登時嘴一撇,跟要哭出來似的,“你怎么又魂淡了?你下那地室,我靠近就有疼痛感,你怎么下去的?怎么呆這么久?怎么不早點出來?” “就是因為一疼你就退,所以你才不知道我去哪兒了,不知道我怎么能在里面呆這么久,所以不管以前還是以后你都不會知道我為什么是大魔王而你為什么是小蝦米?!?/br> 我打發了她一句,在她愣神的時候,把她往旁邊一推,盯著琴瑜道:“觀雨樓的沈千錦可識得?柳巍說他今晚欲害沈千錦,像害你一般,取她的血。我現在要去找人幫忙,你找到沈千錦,用盡所有的辦法將她護住,你動靜越大越好,我片刻后便來?!?/br> 琴瑜聽聞我話語的前半段,已經是雙目赤紅,咬牙切齒,待我說完,都不用吩咐,他自己化為一股黑影,往空中一躥,登時消失在了我面前。 我喚了芷嫣一聲,“走,先回去?!?/br> 芷嫣連聲問我:“到底怎么了?發生什么了?” 從鑒心門飄到外面客棧還有一程路,我索性便將這其中事宜與芷嫣說了一通。芷嫣聽罷一陣靜默,似消化了好一會兒,她才自言自語的呢喃道:“在鑒心門這么多年,我竟從來不知,地下原來還藏著金仙尸身……可為什么是金仙……不是說他仁慈寬厚,是得大成的人嗎……” 我瞥了芷嫣一眼,看來這仙門的工作做得還是挺好的嗎,洛明軒都死了這么多年了,他們這一代的小輩竟然還知道他。 “可為什么現在為了復活他,就可以害了我爹呢?金仙是一條命,我爹就不是了嗎?他們這復活過來的……算是什么金仙?!?/br> 我冷冷一笑:“什么金仙,不都是修仙的人封的嗎。這些人模狗樣的家伙……”我頓了頓,倏爾想到了鬼市,想想這些面上仁義道德,背地里壞事干盡的修道者,等變成了鬼,也會受到與我同樣的待遇,我頓時便覺得一陣暗爽。竟忍不住的開始琢磨,干脆我早點把他們都變成鬼得了。 攛掇墨青放個大招,將他們統統帶走。 我這里心里暗爽著,芷嫣卻又問了我一句:“當初你為什么要在婚禮上殺了金仙呢?” 我望著面前快趕到的客棧,淡淡答了句:“因為他害了我和我唯一的親人?!?/br> 芷嫣一怔,愣神問我:“你的親人?誰?” 江湖上沒人知道路招搖竟然還有一個親人,可我卻那么清楚的記得,在我還小的時候,在我的故鄉,一片窮山惡水的地界里,我的族人一個個消失,甚至父母也在我有記憶之前不見了蹤跡,最后只剩我和我姥爺呆在黑壓壓的山溝里,他整天喝著酒,喝得醉醺醺的,然后想起來便教我一會兒功法。 我尚記得他告訴我,外面世界的人都是要自己選擇的,修仙修魔,修各種道,而只有我們這一族的人沒法去選,因為我們生而為魔,只能修魔道。 我自有天賦高,窮山惡水里全是瘴氣,正好有助于我的成長,我從沒覺得修魔道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 直到有一天,兇惡險峻的懸崖山上忽然墜下來了金光閃閃的一人,他身受重傷,命懸一線,我那時從沒見過這么干凈且漂亮的外界人。 我將他從山石間帶回,給他療傷,他問我是什么人,問我為何在此,問我為何修魔。 我那時沒有心計,山溝里長大土丫頭一只,便毫無防備的將自己的事告訴他了。然而當時他聽罷我生而為魔的事,卻也沒說什么,他只告訴我,即便生而為魔,也可以心懷善念,已可成善德。 我信了他。 我照顧他,從他傷重直至傷好,能用瞬行術了,在這期間,他一直對我和顏悅色,溫柔的教我背習仙門戒律,告訴我如何行善積德,如何最大努力的做到造福人世,不要虛度此生。 我將他說的話一字一句的背了下來,那么清晰,清晰到直到現在,我也記得,少殺戮,不作惡,是他在我耳邊日日夜夜念叨的話。 從此我便心心念念的想要做一個好人。 我努力修習功法,想出去名揚天下,想用一個魔的身份去造福人世。 我不顧姥爺反對,終于離開了故鄉,我去了塵稷山,偶然撞見了被十大仙門圍攻的墨青,我救下了他,因為不恃強凌弱,不以多欺少,是洛明軒告訴我的。 這是他告訴我的道義。 可是后來,當我與墨青道了別,將他留在塵稷山。我想去找洛明軒,想去告訴他,我和他約定的事情,我努力做到了,我打算跟在他身邊,以后與他一起做好人…… 最后當我終于找到洛明軒時,迎接我的,卻是十八道仙法禁術,囚困于我,欲將我鏟除。 那時在金光之外,他又說了,用與當初懸崖之下完全不同的態度與語氣,高高在上的同我說——“你生而為魔,定為天地邪惡之最,其心必邪,其行必惡,得之必誅?!?/br> 我方才醒悟,原來,當時危險之境,他身受重傷落在我的手中,怕我加害于他,于是對我百般討好,甚至還編出了一心向善這種屁話。 我身陷囹圄。 最后卻是我姥爺離開了他守了一輩子的窮山惡水,前來仙門救我,我姥爺以一己之力,撞碎了禁錮我的仙術,以身做護,拼死送我離開,讓我逃回了那窮山惡水的山溝里,而他則留下來,與洛明軒相抗。 我沒見到姥爺與洛明軒那一戰,雖然在后來隱隱有聽過世人傳說,洛明軒與一不知名的魔修在洛明軒的鳳山之上一戰,幾可顛倒山河,但最后還是洛明軒贏了。 那“不知名”的魔修,別說下落,連灰都沒有留下來一點。 而我被姥爺送回了那山溝里。我在里面躺了整整三個月,身上破爛的傷口才開始慢慢愈合,斷裂的筋骨也才開始重新生長。 我咬牙在山溝里等,無望的等了許久,也未將我姥爺等回來。 待得身上傷好,我從山溝里爬了出去,適時,時間已經過了半年,半年之前,我姥爺與洛明軒那一戰已經沉淀了下去。而江湖之上,風波再起,不停的有新的厲害魔修出來,洛明軒又忙于其他事物。 我姥爺死在了他的手上這回事與旁觀者而言,已不再重要了。 而重傷的我逃出,更是沒人會想到傷成那樣的我竟然還會活著。 我沉淀了心性,又來到了塵稷山,撿回了一直留在塵稷山上破廟里的墨青,養好身體,我重拾舊河山,放出了話去,當年力戰十大仙門的女魔頭路招搖,重新出山了。 女魔頭欲建一門派,名為萬戮,招賢納士,欲收極惡之徒,誓要戮盡天下修仙狗! ☆、第三十八章 想起過往舊事,我一陣心潮涌動,這其間事情太多,我無法與芷嫣細細言語,便只上了客棧,與她道: “我現在要去救人,不知待會兒會發生什么,你好好在屋里躲好,我會盡全力保住你的身體?!比肓朔块g,芷嫣的身體還在床上安靜的躺著,我站在床邊,轉身盯住她的眼睛道,“我保證,明日早上,你回魂之際,還你一片安寧?!?/br> 芷嫣眸光一動,在我即將撞入她身體之前,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她知道時間緊,于是沒有廢話,直言道:“從入魔道那天,我這條命如何我都認了,你幫我報仇,不用保護我的身體,你好好保護你自己!就……就算這具身體沒了!我也當你徒弟!” 她的眼光過于認真,看得我心下有幾分波動,不是沒有人將性命托付給我,只是其他人,遠不如這個姑娘的眼神來得這般單純…… 不,或許還是有的。 在當年初到塵稷山,救下墨青時,面對十大仙門的圍追堵截,多少次身陷險境,那個還小的孩子便也這般的盯著我。 不怕苦,不怕痛,不怕死,唯一怕的,便是我放開他的手。 可也就是當年,我一心念著洛明軒,并未曾對墨青多加注意,我救下他,確認了他的安全,陪他等到十大仙門被其他事引去注意力后,我便將他丟在了塵稷山。 難道便是那時?當我為了去尋找洛明軒,嫌帶著他麻煩,將他丟在塵稷山的時候,他就對我心生了怨恨了嗎? 我甩了甩頭,只道現在并不是琢磨墨青的時候。我一抬手,揉了一下芷嫣的頭:“別給我整得跟生離死別似的,我不會有事,也不會讓你的身體出事,要不然你以為我帶隔壁屋那個來干嘛?拼命是他的事?!?/br> 我如此說著,不再聽直言言語,一頭撞進了她的身體。 一邊往門外走,我卻一邊在琢磨,墨青而今有傷在身,上次去靈停山大鬧一場,怕是身上的傷又有復發,而現在這又是在錦州城里,仙門腹地,鑒心門門口,到人家地盤上來鬧事,本就是深入虎xue之舉。這晚上錦州城又有禁術,萬一事情不妙,也無法瞬行離開。 如此想著,我走到墨青門口,卻又停住了腳步。 我當真要讓他……去為我的復仇而送死? 可為什么不呢? 明明我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殺了墨青啊,讓他與鑒心門同歸于盡,讓洛明軒無法蘇醒,這不是最好的結局嗎?我不費吹灰之力便一舉鏟除兩個敵人…… 我為什么要猶豫? 鑒心門里,此時柳蘇若與柳巍正在害沈千錦,琴瑜身為厲鬼也一定在拼命阻止,而我卻在墨青的門前,失了自己應有的果斷。 而就在我猶豫不決之際,忽然“吱呀”一聲,房門從里被人拉開。 黑色的衣袍出現在門里,我仰頭望著他那張無雙的臉,霎時的無措,便似昨日我吻上墨青唇畔時那般,讓我怔愣當場。 我愣愣的盯著他,任由我與他就這般站在房屋門口,靜靜對視。 墨青道:“鑒心門內有異常?!?/br> 他清冷的嗓音喚回了我些許神智,而我所有的理智都在向我叫囂著,抓緊時間,抓緊時間,勾引他,讓他去救沈千錦,讓他去殺柳蘇若與柳??! 我目光落在他胸膛之上,似能看透他的衣衫,穿過他的皮rou,望見他傷痕累累的后背。 “啊……哦,對。師父你怎么知道?” “近來于鬼神之事有些許研究?!?/br> 他如此一說,我目光倏爾一轉,看進他漆黑的眼瞳里,與鬼神之事有些許研究……在鑒心門外,隔著這么遠能察覺到鑒心門里厲鬼作祟的氣息,那難不成……昨天夜里,我觸碰他嘴唇之時,他的睜眼…… 是因為唇上有所感覺? 是什么感覺,會有微涼的涼意嗎? 我被自己的想法撩得內心莫名一燥,我強自冷靜下來,為壓住自己的羞惱,咳了一聲,言道:“師父,我剛做了個夢了?!?/br> “什么夢?” 我道:“我父親來與我托夢,說確實是鑒心門的柳巍殺了他,因為他們想用他的血,復活一人?!?/br> 墨青眉目微微一凝,徑直道出了三個字:“洛明軒?” 我一愣:“師父……怎么知道?” 墨青面色倏爾沉了下來,眸中森森刺骨的寒意與殺氣令我也覺有些許可怕。怎么這情況看起來……卻是墨青也與洛明軒有仇? “他們休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