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這絲毫不猶豫的滿足我的要求,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墨青給他們吩咐過一樣。 暗羅衛領我去了側殿,像上次我偷聽墨青與北山主談話一樣,我悄悄的躲在門背后,但見墨青站在堂上,下面跪著一些人,垂頭耷腦,似是犯了錯,被拎回來審了。 他一襲黑袍,靜靜立在殿上,我遙遙望著墨青的身影,恍惚間,卻想起了多年之前,很多次我從山外歸來,停了風雪烈火的陣法,從山門前走上來,那時隔著長長的荒蕪通道,一眼便能看見一襲黑衣的墨青立在山門牌坊下,靜靜守候我回山。 每次皆是如此,其實那時根本沒什么觸動的,看見他便如看見山門前的牌坊那樣習以為常。 每次我走得近了,他便退在路邊,俯首行禮,一般從山門前回山時,我身后都會跟著長長的隊伍,擺著闊氣的排場,我會仰著下巴,目不斜視的從他面前走過。 他以往總穿著寬大的黑色斗篷,從頭罩到腳,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明明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幕,甚至我生前根本就沒有用心的去記過這場面,可現在想起來,這畫面卻如此的清晰,他一直守在那里,不管我什么時候回山,他都會是等在那里的,第一個見到我的人。 我晃神間,墨青已將幾人處理罷了。無惡殿里的人都退了下去,他徑直走來,在側殿外面看了我一眼:“來要九轉丹?” “是來要九轉丹的,不過師父,我想先去豐州城見一下西山主,上次他托付了我一件事,我得去給他回個信?!?/br> “嗯?!?/br> 他應了我一句,也沒多說,上前來握了我的手,便帶我瞬行至了豐州城,一同往司馬容的小院里走著,我瞅了他一眼,腦子轉過一個念頭。 “那個師父呀,今天我在山下聽到了一些鑒心門的消息,說是他們府邸好似鬧鬼了?!?/br> 墨青應了一聲:“暗羅衛今日來報,亦是說的此事,鑒心門主柳巍近來神智不清,府中多有怪事。卻無人知道是何人所為?!?/br> 我審了一眼他的神色:“我怕是我爹……所以我想去一趟錦州城,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我搓了搓手,咬著下嘴唇望他,對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擺出我所認為的最可愛的模樣,向他無聲的傳達著我的企圖。 墨青眉梢微微一動,眸中卻有幾分笑意:“你要我陪你?” 我心尖一跳,當真怪了,明明我就是這個意圖,可當他看出了我的心思,這般帶著笑意的一說,我卻真有幾分害羞似的。 我咳了一聲,連忙壓下這奇異的感覺:“錦州城深在仙門腹地,且不說那柳巍對我爹做的事,就說我現在可是您的弟子……我修為低微,若沒人掩護,叫他們鑒心門的發現了……可就壞了?!?/br> “如此,叫暗羅衛繼續打探消息便可?!?/br> “可萬一是我爹……這種事還是我親自去比較好?!?/br> “你如此想去?” 我用力點頭。想去,當然想去,他們仙門的,不管是誰,想要折騰著復活人,讓別人起死回生我不管,可若是誰想讓我的仇人起死回生。 我就讓那誰,先來地獄走一遭。 墨青沉凝片刻:“明天我將門中事宜安排一下,后天陪你去?!蹦嗪孟衩看未饝沂虑榈臅r候,都答應得那么輕易,以至于讓我覺得,放下門主的職務,陪我出去走一遭,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可我當過門主,我知道,這是一件很大的事。 墨青而今這是沉迷美色了。 入了西山主的院子,里面已經被收拾規整了,西山主適時正坐在輪椅上,拿著工具在修理被摔壞了的木頭人。見我與墨青來了,無奈笑道:“它們還沒修好,我又腿腳不便,就不給你們倒茶了?!?/br> “無妨?!蹦鄳艘痪?。我在旁邊接了句話:“我就是來簡單和你交代個事兒的,上次你托我那事,我辦妥了,和我上次說的一樣,你以后心里不用有任何負擔?!?/br> 西山主一怔,隨即一笑,點了點頭:“知道了?!彼戳四嘁谎?,卻是有些嘆息道,“先門主心大,至始至終,無論何事,都心大?!?/br> 咦,他這話說得,我怎么覺得有點別的意味在里面呢。 我轉頭看了墨青一眼,卻見墨青臉上也有幾分與西山主心意相通的無奈笑意似的。 我還在琢磨,司馬容倏爾問了我一句:“小師侄,這六合劍的劍鞘,可還看著順心?!?/br> 小……小師侄? 我懵了一瞬,隨即陡然反應過來,哦!對!墨青與司馬容曾經在一個師父門下,司馬容是墨青的師弟,墨青現在是我師父,司馬容不就成我師叔了嗎! 我…… 我有一種瞬間從爺爺變成孫子的失落感。 可我并不能表現出來,唯有咬牙隱忍:“劍鞘……很好?!?/br> 司馬容垂下頭,一邊給木頭人上擰機關,一邊暗暗的笑:“我這兒沒什么招待你們的,站著也是無聊,你們自去逛逛豐州城吧?!?/br> 我也是不想呆了! 我轉身便走,待走到門口,聽得司馬容在院里將木頭人機關上的東西弄得吱呀響,而院子里便只有這孤寂之聲,我沒忍住轉頭一望,但見婆娑月色之下,恍惚之間,仿似有小圓臉的輪廓正蹲在司馬容的輪椅邊。 她正撐著腦袋,靜靜的看著司馬容擺弄那些沒有靈魂的木頭人。一人一鬼,安安靜靜,卻驚人的般配。 我一眨眼,小圓臉的輪廓便又消失了去。剛才那一瞬,就像是我的錯覺一樣。 我望著一無所知的司馬容,像是魔怔了一樣,倏爾開口對他說了一句:“你以后別搬家啊?!彼抉R容抬頭看我,墨青在我身邊也是不解,我也沒法解釋,只能道,“總之……別搬家就是了,萬一找不到你……” 萬戮門想找人,豈會找不到,我怕的,只是小圓臉找不到他。 司馬容笑了笑,沖我揮手做道別:“走吧,我不搬家?!?/br> 出了門,我問墨青:“以前沒聽說過西山主喜歡機關術啊,他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么專注于鼓搗這些的?” “南月教修機關術,月珠在這里住的時候,留下了許多小玩意兒,月珠死后,機關蒙灰,破敗不堪,為了修這些東西,他便習了機關術。這幾年,倒是修得比一般人都要好多了?!?/br> 我應了一聲,沒再多言。 ☆、第三十五章 我將隔日啟程去錦州城的事告訴芷嫣的時候,芷嫣顯得有點懵?!?/br> “你……這便帶我去報仇了嗎?” “你若想報仇也行?!蔽遗P于床上,躺在芷嫣身體旁邊,撐著腦袋看她站在床榻外的魂魄,“厲塵瀾跟咱們一起去,我是打算先查個消息,不過你若有本事,直接勾引他讓他幫你把仇報了也妥?!?/br> 鑒心門主活著還是死了,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芷嫣在床榻上坐下,背對著我,情緒顯得有些凝重。 我微微爬起來了一些,從她后面把腦袋伸過去,然后把頭放在她腿上,盯著她緊繃的唇角:“你不會是在猶豫,要不要殺柳巍吧?” “不是?!避奇谭駴Q了我,“我爹……我親眼見到我爹死在他手里,這殺父之仇,我一定要報?!?/br> “哦,我還以為你在為柳滄嶺猶豫呢?!?/br> 她眸光一暗:“正是因為沒有為他而猶豫,所以才這么難過?!彼^一次艱難的對我吐露心聲,“我喜歡滄嶺哥哥,可他的父親,我卻必須殺?!?/br> 我一撇嘴:“喜歡算個什么,將他撂著,隔日找個比他長得好看的,三兩天就把他忘了?!?/br> 芷嫣嗔了我一眼,我從她腿上坐了起來,“無論如何,從報仇的角度來說,你現在應該感到高興才是。你這個身體這段時間以來,吃了兩個九轉丹,還在我的指點下調息打理了那么久,與你之前的你早已有天壤之別。這柳巍我雖然沒有與他正面交過手,不過我與他長輩倒是交過手。想來這小輩比他老子,也高不到哪兒去。 “別說墨青現在要幫你,就算墨青不幫。我入你的身,給你爭爭氣兒,殺了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把你的身體在晚上的時候讓給我,圖的不就是這個嗎,現在你大仇即將得報?!蔽姨鹗?,捏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拉下來了一點,有些霸道的迫使她目光落在我臉上,“你愁個啥?” 芷嫣乖乖任我折騰,難得的,眼眸里全數褪去了稚嫩與天真:“我來萬戮門之前,親眼看見我爹被柳巍一刀殺入心房,我爹臨死之際,拼了最后的力氣,送我離開,我無助的在江湖上游走許久,找到大伯父,可卻聽見我爹慘死的消息。我與大伯父說,是柳巍殺了我爹,可沒人信我。 “他們都以為是我神智失常了,以為我瘋魔了,那好,他們說我走火入魔,那我便當真入魔?!彼⒅?,“于是才有了那天,我在你墳前的那頭破血流的一撞?!?/br> 我點頭,這些前因后果,我大致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我只是現在也不知道,柳巍老兒,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突然害了我爹?!?/br> “那咱們就去查唄?!蔽宜砷_了她的下巴,“你要查的真相,與我要查的事情,應該是同一件?!?/br> “你要查什么?” “死仇?!?/br> 我與芷嫣商量好了,到隔日凌晨,我便上芷嫣的身去找墨青,然后與墨青一同瞬行至錦州城,先在錦州城里安頓下來,待得天一亮,芷嫣自動回魂,她便也一起飄過來了。 然后白天找個客棧住下,讓墨青幫著打掩護,他一個一身氣息返璞歸真的魔,雖則現在身上還有點傷,但要掩蓋芷嫣身上這點仙魔夾雜的氣息,還是不在話下的。 到了晚上,我與芷嫣便可將這rou身拋下,鉆進鑒心門里打探消息。 若是能見到那傳說中的厲鬼,我充當芷嫣與她父親之間溝通的橋梁,便可從她父親嘴里,知道他身亡的真相,打探出消息了。 我安排得很好,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是夜,我與墨青一同瞬行到了錦州城。相比于世俗繁華的江城與不分晝夜的豐州城,錦州城要顯得嚴肅沉靜許多。一如那些人類的王朝首都,莊嚴肅穆。 天色晚了,偌大的城,整個兒落下了法術禁陣,裹得嚴嚴實實使人無法瞬行至城內。城門落鎖,看守嚴格,巡邏的是一半士兵,一半鑒心門人,每人腰間都是一把好劍。不愧萬劍之都的稱號。 我在城外瞅了一眼,也不著急:“師父,今晚咱們先在城外隨意找個客棧歇息吧,明天再喬裝入城?!?/br> 墨青自是依著我。 錦州城外的小客棧有許多,都是給趕路到這里,卻因為錯過時間而無法入城的人歇腳用的。有修仙者,也有普通人。 我與墨青隨意挑了一家,要了兩間挨著的上房,我與他各自一間,回了屋去。 獨自在房間里呆了一會兒,我便坐不住了,大晚上哪是睡覺的時候!我貼著墻壁,聽了聽墨青那邊的動靜,然后敲了敲墻:“師父?!?/br> 墻那頭沒一會兒便傳來了詢問的聲音:“怎么了?” 嗯,這客棧的墻壁用料可真是單薄,不過我喜歡:“我睡不著?!蔽覇査?,“你在干什么呢?” “打坐?!?/br> “我這樣會吵到你嗎?”打坐的時候有人在耳邊叨叨,當然會吵到,可墨青卻道: “不會?!?/br> 我瞥了一眼墻壁:“當真不會?” “有你說話,更易靜下心來?!?/br> 我一愣,卻是沒想到墨青竟是個這么會說情話的人。我本想調戲調戲他,打發一下時間,自己卻被他這一句話,輕而易舉的說得臉紅了。 我咳了一聲:“我也去打坐?!蔽易洗查?,凝神閉目,將后背倚靠在床頭上,然后離了魂。芷嫣的身體還穩穩的坐著,我穿過墻壁,徑直入了墨青的房間。 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完全不用擔心墨青會看見我,于是我站在他的面前,放心大膽的打量著他。 他果然在打坐,閉著眼睛,背脊挺直,素來盛滿星光的眼睛閉了上,卻自有另一番沉靜莊嚴。如果說琴千弦打坐的時候像是廟里供的慈悲的佛,那墨青便像是神位上不染纖塵,高高在上的神。 一個魔王遺子,卻沒有半點魔性…… 我本應是很看不慣這種模樣的他的,我應該是喜歡姜武那種肆意猖狂的模樣的。 可卻像是魔怔了一樣,我看著墨青的臉,目光掃過他的眉眼,鼻梁,指尖劃過他的臉頰與嘴唇。他能感覺到我嗎?我想,他注定是感覺不到我的。 我無論做什么,他都不會知道。 心頭陡升一股欲念。 我指尖在他唇上劃過,忽然很想知道這神像唇間的溫度。是如他掌心一般微涼嗎?還是比烈火更加炙熱。 我湊上前去,以唇瓣輕輕觸碰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