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你陰間錢不夠?!?/br> 我錯愕:“不夠?為什么?我今天讓人給我燒了那么多!” “一個活人,一天只能給一只鬼燒一千錢,多余的不記賬,全部充公?!彼麘醒笱蟮拇鹆宋乙痪洌骸澳憬裉熘蛔屢粋€人給你燒了吧,到賬一百錢。我們店,記賬一萬錢以上的,才給進?!?/br> 我覺得最近讓我想吐血的事情太多了點,一時間竟覺喉嚨有點干,連血都沒了。 我揉著眉心緩了緩。 覺得自己算數好像有點不太好,且不論地府這個一人一天只能燒一千錢給一只鬼的規矩有多么的混賬,就說這一千錢,人家到賬有一千,為何我到賬卻是一百錢?我還待問,店小二便已經指了斜對面的一個店面道:“有疑問,自去找大陰地府錢鋪?!?/br> 我順著他的手指,轉頭一看,只見一個狹小的店鋪上,歪歪扭扭掛著六個大字“大陰地府錢鋪”。 你們這是在騙鬼呢? 我飄到那錢鋪門口,見狹小柜臺里面坐了一只干瘦的小鬼,手指宛似枯竹,正噼里啪啦的打著算盤,他得空抬頭望了我一眼:“什么名兒,辦什么業務?” “塵稷山路招搖……”我被這些鬼磨得沒了脾氣,“今天人給我兩大車錢,我只到賬一百?!?/br> 小鬼往旁邊豎著的一面大鏡子里瞅了瞅:“路招搖是吧,唔,你生前有殺戮罪,妄言罪,欺詐罪……呃,罪名太多,不念了,每個罪名扣一成冥錢,本是扣完了沒有的,可因你也有救贖德,善行德,給你加了幾成,綜合算來七七八八,人給你燒一千錢,你拿到手得有一成?!?/br> 他說得快,我聽得含糊,最后自己捋了捋,大概也懂了,也就是說,地府這個錢鋪機構,是要根據不同的人生前做的不同的事來評判功德與罪惡。 若是犯罪,有活人燒來錢,就罰扣。若是行善,有活人燒來錢,就加成。說來說去,其實也就一個意思,那就是—— 在地府要有錢,看的,其實是人品德行。 看給你燒錢的人的多少,看你生前行善功德的多少。 這我就懂了。為什么我當鬼之后窮困潦倒,至此尷尬地步。那是因為我路招搖生前啥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人品德行。 我覺得鬼的世界,真是對我等生前橫行霸道禍亂世間的魔頭,充滿了歧視和惡意。 領悟了這個道理,我兀自思索了一番,用我現在這個魂魄之體,殺了閻王,推翻地府統治的可能性,然后覺得……還是老老實實回去找人給我燒錢吧。 我一邊往回飄,一邊懊惱,今天為什么拒絕了墨青給我燒錢,他給我燒的話,那我現在好歹也有兩百錢了呀!蚊子雖小也是rou,不積少,哪可成多! 直至找到還躺在樹下的芷嫣身體,我又附上她的身,站起來拍拍屁股,心道:而今神行丸沒得磕了,看來,待會兒還得去會會墨青,要個入藏書閣的許可。 那么問題來了,今晚,我到底要怎么討好勾引他呢…… ☆、第十章 連夜,我趕去了塵稷山的主峰。 在無惡殿前,我報上路芷嫣的名字,守門的侍衛便領我進了側殿,想來是墨青對他們已有過交代了。 當初他那一句,“若她再入你夢,與我來報?!本共皇且痪淇赵?。 我很得意,墨青這般想掌握我的行蹤,一定在心里恨得牙癢癢吧,恐懼我哪一天卷土重來,把他的地位財富全部搶走,就像他之前對我做的那樣。 我在側殿里坐了一會兒一直沒人前來,便站起來四處看了看。 這無惡殿側殿與之前倒基本上沒甚變化,該有的寶貝都還在,該有的氣勢都還有,雕梁畫柱上的兇惡鬼,繞柱子的九頭蛇,頂燈的骷髏頭,一派肅殺邪惡氣氛。 是我在的時候,萬戮門的風格。 身處這種氛圍當中,恍惚間,我卻覺自己仿似還活著,掌握著生殺大權,過著天下蒼生皆畏我的奢靡生活。 我坐在椅子上,往后一倒,閉上眼,想當年…… “篤”的一聲脆響,從旁邊正殿里傳了過來。咦,這個時候,正殿還有人?我心生好奇,悄悄走了過去,倚在門口,隔墻聽著那邊一個蒼老的聲音壓抑著怒氣,說著: “門主進來行事,越發有違萬戮門立派宗旨?!?/br> 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回蕩,卻在我的心里激起了千萬層浪花的回響,是??!對呀!沒想到咱們萬戮門中還有這般警醒之士! 我覺得聽墻角已經無法滿足我了,于是我將門拉開了個縫,往外瞅,想瞅見到底是哪個老而不朽的英雄在發言。 然而從我這個角度看去,先望見的卻是正殿之上,坐在神龍長椅上的墨青,他面無表情,嚴肅得宛似殿中神像。與多年前那個總把自己藏在巨大斗篷之下的他全然不同。 他而今這個坐姿,也與我之前在那個大椅子上或倚或斜或翹腿的姿勢全然不同。 他這樣,更像是千年前流傳下來的那個老魔王的畫像,沉默且凝重,帶著不怒自威的力量。 我撇了撇嘴,在心里有點不甘心的承認,墨青到底是繼承了那一門的血脈,現在一拾掇打扮,倒也不虛魔王之子這個名頭。 此時堂中無人,只有一個蒼蒼白發的老頭站在他下方,老頭拄著青鋼拐棍,想來剛才杵在地上的脆響便是拐杖的動靜。 雖然只見了個背影,可我也把這老頭子認出來了。 我萬戮門門徒千萬,遍布天下的分舵也已數不清楚,我一個人斷是管不過來的。于是便在門主之下,分東、南、西、北四個山主。這老頭正是我在位時立的北山主袁桀。 他是個頑固,陰毒,極其痛恨仙門的老頭子。 在入萬戮門之前,他一家是被仙門屠了個干凈的,從此,他專心修魔,見修仙者便殺。以前那些仙門里還傳著“寧遇路招搖,不見北山主”這樣的言語。他以前也算是我手下的一名干將,但凡有不知死的仙門來犯,讓他去處理,準是沒錯。 不過也因為這老頭子的性格過于固執怪異,我與他也談不上親近就是了。 想來也是,而今這換了主的萬戮門,除了這么頑固的人,誰還會反對門主的意見呢。 袁桀聲色沙啞道:“以前推了山門之前陣法的門面,那是形式,倒也無妨……” 噫,你這老頭,說這話可就讓我不開心了。那怎么能是形式呢,那是象征!是精神! “而今,那新山姜武一流,雖是禍害,需得剿滅,可無論如何我萬戮門也不可與那千塵閣聯手!” 我挑了挑眉,新山姜武是個什么玩意兒我沒聽過,想來是近幾年冒出來人物,可那千塵閣我卻知道。 與鑒心門一樣,千塵閣乃十大仙門之一。在當年劍冢一戰,他們也是出了力的??梢蛑@力出得不大不小,不似鑒心門這般鋒芒畢露,所以我也沒什么映像,而今提起來,比起記仇,我更記得的是他們閣主琴千弦,那可是天下聞名的大美人兒。 而且他不只美,他還美得沒有性別。 千塵閣這一脈修的菩薩道,所煉功法,無男女之分,共男女之身,入門則開始模糊性別,功法練得越深,性別則越是模糊不清,近似那傳說中的菩薩。而這琴千弦,大概就是這世上最像菩薩的一個活人吧。 是以,他的美,男女通吃。 猶記得我第一次聽說琴千弦的美之后,還把他抓過一次,將他抓來關在地牢里,我逮著他看了一晚上,看得委實過癮?,F下想起來,還有點心癢癢,若有機會能再瞅他一眼,倒也不錯…… “新山位于仙魔兩道勢力交界之處?!?/br> 墨青的聲音拉回了我越跑越偏的心神,他冷聲道,“姜武等人利用我兩道矛盾,逍遙多時,而今與千塵閣聯手,既能快速斬除此禍害,且不至于腹背受敵,如何不妥?” 我咂摸,聽墨青這般一說,也覺得是沒啥不妥。 我辦事兒的原則便是簡單、方便、快捷。是否與仙門聯手,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干掉這一伙人,最后這一伙人被快速的干掉了,就行了。 我點頭決定,嗯,這事兒就這么定了。 “門主!” “行了,此事已定?!蹦啻驍嗔怂脑?。 我也在這時落寞的嘆了一口氣,他年今日此門中,拍板之人,已不再是我……我這方氣還沒嘆完,只覺堂前一股殺氣掃來。 往前一望,是袁桀目光陰鷙的盯住了我。 此時剛被墨青否決了提議的他正是氣得滿臉鐵青之際,我與他四目相接,只見他鷹隼一般的目光中陡然閃過一絲殺氣凜冽的金光。 “何人在此!” 隨著他話音一落,一道不見形的氣刃劈空砍來,我心神一怔,剛想要躲,可芷嫣這具身體卻忒不爭氣!竟是在強于她數倍的氣勢壓力之下,渾身肌rou都僵硬得無法動彈! 氣刃轉瞬殺至身前,我只道,完了,這下也不用愁紙錢愁身體了,我可以和芷嫣手拉手,以后一起在青青墳邊玩捉鬼的游戲了。 可便在這時,氣刃至我身前卻不知撞到了一個什么屏障,發出巨大的一聲撞擊之聲,聲音震得我退了兩步,而屏障之外的那個側殿的巨大石門,已經被震為了齏米分。 墨青擺了擺手,讓聽見動靜涌入殿中的侍衛退了出去,面上無絲毫表情泄露:“北山主過激了?!彼沉宋乙谎?,又望向袁桀:“是與我來報的線人罷了?!?/br> “屬下知罪?!?/br> 哼,什么知罪,我還不知道你這幾個家伙的德性,這老頭,不過是在墨青那里受了氣,轉頭拿我撒氣罷了。 墨青沒有處罰他,袁桀拱手告退,青鋼拐杖杵在地上,一步一聲脆響,離開大殿之時,他側頭看了我一眼。我亦是不避不躲的盯著他。 他滿是輕蔑的一聲冷哼,隨即跨出了大殿。 我一挑眉梢,倏爾想起,如今我用的這身體也正是一個修仙之體呢。我撇了撇嘴,看在之前他說墨青行事有違立派初衷這種話的份上,我打算放過他的冒犯,不與他計較。 這方剛盯著袁桀離開,身后卻傳來墨青的聲音:“晚上倒是膽大?!蔽乙换仡^,卻見墨青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入了側殿,負手立在我身后三步遠的地方,瞥了我一眼,“讓你在側殿等著,何不似白日那般規矩?” 我隨口扯了個理由:“白日在上墳,當然得規矩一些……” “哦?!彼麘艘宦?,可不過一眨眼的時間,黑影倏爾閃過,下一瞬間便立在了我身前,近在咫尺。 我抬頭望他,不明所以。 我看見他黑色的瞳孔里清晰的倒映著芷嫣的臉:“也不似白日那般怕我?” 他在懷疑我,可我不能慌不能亂,越亂越慌越易出破綻,于是我不動聲色的應對他的懷疑:“師父,我這叫嚇傻了?!?/br> 墨青:“……” 側殿里霎時陷入了沉默,我清了清嗓子,不想讓他繼續沉思下去:“師父,先前我小憩了一會兒,又夢見路招搖了?!?/br> “嗯?!彼晦D身,緩步行至一旁椅子上坐下,倒不似方才正殿之上坐得那般威嚴了,他把弄著手里的一件玩物,“她在夢里如何?” 我漫天瞎扯:“沒如何,就只站著。不過師父,我認為一直讓她入我夢也不是辦法?!蔽蚁蚰嘁徊讲娇拷?,“她在暗,您在明,無論做什么您都失了先機,不如咱們先把她找出來吧?!?/br> 墨青這才抬頭看了我一眼,神色帶著打量:“你能將她找出來?” “現下卻是不能?!蔽易叩侥嗌磉叺囊巫由下?,與他中間只隔了一張方桌,我湊了半個身子過去,努力讓自己的氣息能吹動墨青的鬢發,“可若能有些書籍供我查閱,或許能找到前人之法呢?!?/br> 我堅信墨青對芷嫣這具身體有好感的,要不然之前不會兩次都這么容易的讓我糊弄過去。 可在我越來越靠近他臉頰的時候,一道無形的墻卻隔在了我與他之間,我臉貼了上去,擠得有點難看,只好自己悻悻然的退了回來。 他沒有看我,只專心把玩著手里的東西:“你且說說,她是如何站在那方的,以怎樣的神情與姿態?!?/br> 墨青這個小丑八怪還真是奇怪得讓我無法理解,他為什么會在意這么偏的點?我費腦轉了個眼珠,扯道:“就……在半空中飄著,沒什么表情?!?/br> “她不是讓你燒紙嗎?” “啊……對?!?/br> “不曾抱怨錢少?沒有要求繼續?明日呢?不燒了?” 是的……錢少得要了鬼命了,明天肯定是要繼續的,還得想辦法讓別人給我燒,不燒了那絕對不可能!我在心頭戚戚然的回答了這幾句,一抬眼,卻見墨青正直勾勾的盯著我的雙眼…… 我倏爾想起了很久之前,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建立萬戮門,我剛從塵稷山里面跑出來,誤打誤撞的救了還是小男孩的墨青,我帶著他行了一路,他從來沉默寡言,穿著比他大太多的黑色斗篷,將臉罩著,不肯輕易示人。 而有一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在塵稷山下的村子里找了個客棧住著,晚上迷迷糊糊的睡醒了,想要摸水喝。旁邊便有只小小的手抱起了我的頭,將水送到了我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