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更重要的是,河水看似平如鏡面,卻因擁有通向各處農田的多個洞口而密布了不少小漩渦,游泳健將都有可能溺水,小孩子一旦落下去多半有去無還。 文靜小時候住村里時三天兩頭被mama告誡不準靠近河邊,后來顧爸爸教會了她游泳,卻也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去河里游泳,特別是農歷七月。 鬼月一定要避開危險地點不干危險事情,最好是晚上別出門……顧建軍迷信,從小就這么教文靜。 她雖然膽大不信邪,但未成年時也不曾故意違背父母的叮囑。 今天看見幾個小孩嬉戲就不由想起了老爸的話,這是七月十二日呢,運氣不好遇到水鬼找替身的話…… 文靜剛這么一想,隨即赫然發現前方當真有一個小孩腳下一滑倒仰落水! 其余孩子驚哭之后忽然作鳥獸散,剎那間整個河邊就只剩下水里一顆沉沉浮浮越飄越遠的腦袋,以及默默站在岸邊的她。 要,救人吧?文靜身子微微前傾,腳下卻僵直著不曾奔出。鬼月啊,游泳技術并不能決定成功幾率,運氣才最重要吧? 一瞬間她忽然想到自己是獨生女,萬一淹死了爸媽不知該有多傷心。 而且,四周無人死了也白死,見義勇為都沒法申請。同理,四周無人不去救那孩子也沒誰知道。 但是,別人不知道我自己心里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想這些問題的同時文靜已經在堤岸上快速奔跑起來,無聲的追趕著被沖往下游的落水小孩。 她是健身教練體力很好;她前陣子天天游泳都得婦科炎癥了水性也很好;她學過水下救援;她還學過急救人工呼吸。最重要的是,不去救人她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文靜略作猶豫便魚躍入水,她不知道的卻是,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小男孩瀕死之時力氣會大得如此不可思議。 她明明按照救生須知從背后繞過去伸手托他下顎胸卻依舊被手腿纏上,差點雙雙沉底。 她不知道在費盡大半氣力,好不容易順利托浮起小男孩后,兩人卻沒法順利上岸。 因為人工河堤既陡又干凈,沒有斜坡也沒水草枯枝借力。本地又有習俗七月十三至十五日這三天才祭祖放河燈,她甚至找不到路人能求救。 她更不知道的是,夏夜河水會如此冰涼,凍得人四肢發僵,牙齒寒戰。 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在順水飄蕩中冷得絕望…… ☆、第19章 永遠不放開你的手 為節省體力,文靜無奈只得懷抱小男孩仰面踏水順著漂浮,同時默默看向岸邊期待有人路過。 或者,她也期盼落水者的同伴回家報信后會有人趕來搜救。前提是,他們沒怕得什么都不說試圖隱瞞真相。 然而這兩種情況希望都有些渺茫。會不會,直接飄到攔河壩去?如果不遠那還有救,河壩通常會有看守人。 文靜靠著毅力和這唯一的希望咬牙堅持,然而懷里的孩子依舊越來越沉,像石頭一樣拖著她往下墜。更叫人恐懼的是,他已經好久沒動彈了,搞不清究竟是人亦或是尸。 放手自救么?文靜猶豫中仰頭看著漆黑夜空,覺得它恍若怪獸張著血盆大口要將自己吞吃入腹。 …… “鄉下環境比之城里確實好挺多,空氣好、月色明?!庇⌒∏喟贌o聊賴坐在桃花村的河堤旁仰望夜空,如此心想。 他身后是幾位醫生護士在嘰嘰喳喳聊天看月亮、啃雞爪。 他們科室一行人傍晚才剛抵達義診活動的第一個目的地,今夜印小青原本是不想出門的,可偏偏有幾個精力充沛的同事想要去“呼吸沒霧霾的清新空氣”。 李主任不放心幾位女士結伴出門點名讓他作陪,美其名曰“去桃花村四周逛逛找點桃花”。 上級有令豈敢不從,印小青就這么隨大流到了河邊,舉頭望月感慨,低頭看水發呆。 忽然間,盯著水面的他赫然發現前方似乎有兩顆腦袋在起起伏伏順流而下。 這是,人?印小青倏地起身,取下鼻梁上架著的平光眼鏡想要仔細看個究竟。 同一時間,已經從幾人身邊飄過的文靜也忽然看見了醫生們用來照明的那盞應急燈。 “救命!”文靜見求生有望,心臟頓時猛烈的跳動起來。 大喊之后見有人站起來張望似乎也發現了自己,她立刻夾著小男孩改仰泳為蛙泳想要逆向游過去。 可惜已經體力不支的她想要逆水而行難如登天,幾番努力無果,甚至還被那孩子死沉的份量帶得嗆水差點下沉起不來。 一時情急的她甚至沒注意到印小青等人站的位置并沒有入河臺階,就算游過去了也上不了岸。 印小青見狀趕緊舉起應急燈,同身后的幾位同事一起揮手示意,高聲叫喊道:“前面,往前面去!前面有洗衣臺!” 在燈光映照下,距離不到十米視力都挺不錯的兩人終于相互看清了對方的臉,一時間雙雙感慨萬千。 文靜是差點激動落淚,在最絕望的關頭看到熟人,而且這人還是個男醫生! 首先男的力氣大,能拖動她倆。其次,哪怕印小青是婦產科的她都覺得自己有救了,只要能順利上岸就算嗆個半死也能活,醫學院念出來的學霸不可能不會急救。 印小青則是在看清河水里掙扎的狼狽不堪的人是顧文靜后,心頭猛然一緊。 他覺得文靜抱著的孩子像是沒救了,而她本人那披散頭發的虛弱模樣也和瀕死沒多大區別。難得動心一次千萬別是和電影一樣,男女主一說再見、再約就是永別。 這想法也就在印小青腦海里轉了兩三秒,隨即他扭頭就開始朝洗衣臺狂奔,一定要趕在文靜飄過去之前抵達,一旦錯過后果不堪設想。 此時此刻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穿衣太講究,大熱天也依舊是襯衣、西褲、皮鞋配整套。這種打扮并不適合在布滿石子兒又有黃泥的河堤上奔跑。 沒多久印小青右邊的淺口深色小牛皮鞋子就陷在了泥里,用力一拔,起來的只有腳。 情急之下他干脆把左腳的鞋子也一蹬,開始赤腳飛奔,落在后面的小護士趕緊給拾起來拎著,和另兩位醫生一起沿路追趕。 女性的體力、爆發力多半不如男子,最終提前趕到洗衣臺的人只有印小青。 當他快速下了臺階,俯身準備伸手拖拽逐漸靠近的文靜時,她也類似回光返照般身體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力,猛地舉起小孩想要遞到印小青手中。 兩人交錯的那一瞬間,印小青憋住一口氣,猛然用力右手抱住小孩,左手使出吃奶的勁兒死死扣住了文靜的手腕。 他怕一放手人就沒了。 印小青曾在醫院聽過不少關于“救人英雄遞出落水者之后脫力沉底溺斃”的事例。 鑒于自己的游泳技術僅限于不那么難看的狗刨,絕對不可能河里去救人,他壓根就不敢去賭那個萬一。 無奈的是,他雖然拖住了文靜,單手卻沒法把已經完全使不了勁兒的她拽上來,甚至在流水的沖擊下整個人都在被對方往水里帶。 文靜直直的看向他雙眼,驚懼中嘴唇微動,費力用幾乎叫人沒法聽清的聲音呢喃:“救我,別松手……” 她才沒那么高風亮節,在垂死關頭會大度的表示:你放開,讓我自己去死。 “不松!”印小青幾乎是從牙縫里憋出了這兩個字。他還想一輩子牽著對方的手呢,怎么舍得就這么放開。 當然,要兩人一起完蛋他更舍不得,可也不能違背良心直接拋棄右手摟著的男孩。 正當印小青兩難之際,他的幾個同事匆匆趕到了目的地,大家齊心協力把文靜和小男孩拖起來,合力弄到了岸邊。 逃脫一死的文靜四肢發軟平躺在地大口喘氣,連印小青火速伸手松了她內衣和褲腰帶都無力反抗反駁。 “還好么?能不能正常呼吸?”印小青一面詢問一面估摸著測了她脈搏,見文靜意識清醒自己點頭,頓時松了一口氣。 他扭頭讓小護士照看一下文靜,給她除口鼻雜物以及擦身體,自己則趕緊轉身去了小男孩那邊,那孩子顯然情況危急得多。 此時,另兩位住院醫已經對他快速完成了除口鼻雜物的步驟,還就著手機電筒的光線,摸了他脈搏以及頸動脈確認心跳情況,發現他無呼吸、無脈搏且心臟驟停,正準備為他控水。 見印小青扭頭過來,她倆面色沉重的快速告知檢查結果,并立刻讓開看診位置。 印小青是主治醫師,她倆的上級,這種已經心跳停止的嚴重溺水者交給他急救理所應當。 “別控水!”他一面呵斥一面刨開了那倆醫生,火速撲上前去。 神志清醒的顧文靜盡管暫時無力動彈,卻也躺在一旁期待的看著。希望出現奇跡,希望印醫生能英明神武的拯救這個弱小的生命。 ☆、第20章 烏鴉嘴,霉運來 接受過cpr心肺復蘇專業訓練的印醫生顧不上說話,立刻開始為小男孩做人工呼吸。 溺水者屬于窒息缺氧性心臟驟停,急救應該首先考慮供氧,需按照abc順序進行,即開放氣道(airway)、人工呼吸(breathing)、胸外按壓。 前者倆住院醫已經完成,印小青在給予其人工呼吸五次后,胸外按壓三十次。之后人工呼吸兩次加胸外按壓三十次,隨即如此持續循環。 此刻,顧文靜已經被扶坐起來清理耳道,調整呼吸。同時最后一個實習護士拎著應急燈以及所有人的提包外套等物匆匆趕來。 “電話120,快!”在印小青的提醒下,一個住院醫趕緊從小護士手中接過自己的坤包翻出手機,撥打120。 而文靜則借助燈光照明,終于看清了印醫生的模樣。往常連頭發絲都一根不亂的他,此刻正渾身水流滴淌的半跪在石子兒地上忙碌著。 他短發凌亂,鼻梁上明亮無比的眼鏡沒了蹤跡,襯衣開了一半紐扣,衣角隨意耷拉著。 甚至,他還沒穿鞋!深色的襪子上糊滿了泥,仿佛還有可疑的紅色液體滲出。 看著如此形象全無的印小青,原本凍得發抖的文靜卻覺得自己心坎熱乎乎的,鼻頭也一陣發酸發癢。 所謂醫者仁心,就當是如此吧?她沒有自戀的認為對方是為了救自己才如此拼命,想來就算是陌生人落水印小青也不會袖手旁觀。 轉頭再看向旁邊幾位同樣跑得氣喘吁吁的醫生,以及給了她衣服巧克力,還用自己身體摟住她給予溫暖的小護士。 文靜暗暗發誓,以后再也不會說醫生冷冰冰沒人情味兒,在需要救命的時刻才能知道,他們真就是白衣天使。 “印老師,120調度說花園鎮衛生所不具備急救條件,也沒有救護車,需要從縣人民醫院派車,來回車程至少兩個半小時,問我們能不能直接送過去?!贝螂娫挼哪贻p女醫生略有些戰戰兢兢的開口詢問。 她包括身側同伴都是還處在規培階段的住院醫,這平生頭一遭遇到溺水心跳驟停者,很有些不知所措。 譬如心肺復蘇她們都學過,卻懵懵懂懂并不清楚溺水心臟驟停和病理性心臟驟停的急救順序有差別,見印小青阻止控水又先做人工呼吸才驚覺自己先前差點闖禍。 之前她們被李主任等老資歷醫生攛掇誆騙印小青出來散步,還抱有“私下多接觸一下,看誰運氣好能跟他成一對”的小心思。 被吼之后小醫生旖旎情緒瞬間消失,甚至還有點怕他那眼鏡摘掉之后的特嚴肅眼神,連正經詢問都不敢大喘氣。 聽到對方的話之后,正在做胸外按壓的印小青忽然很是郁悶,一心二用在數按壓次數的同時迅速回答:“去問主任我們有沒有送醫條件!” 這么簡單的一個電話的事兒還需要猶豫嗎? 他簡直懷疑這幾個姑娘當實習生時轉科時沒去過急診科,或者就只打雜填病歷。 難道去了到婦產科就只需要懂那一畝三分地的事兒?學醫必須得多看,多學,還得用腦子。 后勤準備了些什么東西他怎么會清楚——按計劃這次義診的主要目的只是進行科普,患者目前依舊處于心臟驟停狀態,沒趁手的東西如何去救? 還有一個關鍵問題是,自主送醫會不會牽扯進醫療糾紛? 他一個小小的主治醫師沒法做決定。 文靜默默聽著她們講重要電話,和120調度確認了需要由縣醫院安排救護車,途中保持聯系,如果患者恢復自主呼吸他們也送一程以節約時間。 聽完之后,她才插話向醫生借手機給父母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