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睿哥兒眼中盡是迷茫。 賀潤年走上前來,掰開顧重陽的手,將她與睿歌兒隔開。 湘妃竹的簾子高高掀起又重重落下,睿哥兒的身影消失在顧重陽的視線中。 “睿哥兒,我的兒子!”顧重陽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挖走了一塊,她扶著竹簾,透著縫隙見睿哥兒趴在鄭達家的肩膀上,走出了大門。 “賀潤年!”顧重陽又是傷心又是難過,滿臉哀痛地質問賀潤年:“你為什么不跟睿哥兒說實話?難道我不是他的母親嗎?你不是標榜自己是君子嗎?你不是張口閉口文、行、忠、信嗎?這就是你的信嗎?你就是這樣以身作則教兒子的嗎?你的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 在兒子求證的時候,賀潤年的沉默令給顧重陽致命的一擊,她又恨又怒,說出來的話越來越難聽。 “你們延恩侯府自詡名流世家,卻做著豬狗不如的事。太夫人是長輩,她就是再不喜歡我,也不能這樣顛倒是非挑唆睿哥兒。好,她老了,頭腦昏聵了,又是長輩,我不跟她計較??赡隳??你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居然也能做出這種離間骨rou的事情來。你是什么君子?說你是小人都侮辱了小人這兩個字!” 不管顧重陽說什么,賀潤年卻總是一言不發。 顧重陽說完了這一通,一回頭見花梨木扶手椅上放著一個精致小巧的九連環,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 剛才睿哥兒還坐在這里玩呢。 一想到睿哥兒已經走了,自己做什么都不能回轉了,顧重陽又后悔起來。 睿哥兒不認她又有什么關系,他現在還小,才五歲呢。等他長大了,自己再跟他慢慢說。 她剛才應該問問他喜歡吃什么,喜歡玩什么。 自己給他做的衣服鞋襪,編的小狗,親手削的小木劍都沒有來得及拿出來。 下一次,一定不能忘了。 顧重陽把九連環緊緊握在手里,舍不得放開。 一室無言,兩個人各有心事。 心里想著睿哥兒的事情,顧重陽神色奄奄地坐在椅子上,忽略了賀潤年還在室內。 過了好一會,才傳來賀潤年艱澀的聲音:“重陽,沈家舅舅一家都被斬首了?!?/br> 這句話好似一個焦雷,打得顧重陽整個人都呆了。 “你說什么?”她臉色發白,不敢置信地望著賀潤年:“誰被斬首了?” “是你舅舅跟兩位表哥,還有沈家上上下下所有的女眷?!痹捯怀隹?,就好說了很多,賀潤年沒有顧忌:“他們都被斬首了,圣上一個月前下的旨。遼東衛的折子三天前到的,說是已經就地處死……” “這不可能!”賀潤年的話還沒說完,顧重陽就已經霍然起身,厲聲打斷了他:“我舅舅一家被判的是流放,早就在遼東服役了,怎么可能被斬首?就算我舅舅與兩位表哥都被判斬首,我舅母表姐她們是女眷,怎么可能也被牽連呢?偽帝的事情,已經蓋棺定論,初衍大師說了,既往不咎。他言而有信,滴水成冰,絕不會做出這種出爾反爾的事情的?你為什么要騙我!” “不是初衍大師的意思,是皇上下的圣旨?!辟R潤年十分有耐心地解釋著。 那就更不可能了,如今初衍大師把持著朝政。 “君無戲言?!鳖欀仃柪湫Γ骸盎噬先绱顺鰻柗礌?,初衍大師不會讓他如此的!” 賀潤年目露憐憫地望著顧重陽:“初衍大師上個月圓寂了?!?/br> 4.生死 “不、不、不?!鳖欀仃柭勓阅樕笞?,頭搖得似撥浪鼓一般:“初衍大師一向身體康健,從未聽說他身體有疾,他如今四十歲都不到,怎么可能會死?這不可能,你休要騙我!” 顧重陽的聲音很大,好像這樣就能證明賀潤年剛才說的都是假的一樣。 “是火化的?!辟R潤年的話令顧重陽絕望:“初衍大師說自己塵緣已了,是時候走了,于是便要求火化?;噬舷轮紝⑺熬幼〉纳賻熿o室改建為嘉福塔,專門供奉他坐化時留下來的舍利子……” 賀潤年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重陽,我沒有騙你,你舅舅家被滿門屠首……” “轟”地一聲,顧重陽只覺得腦袋都要炸開了。 舅舅遇難了,還有舅母表哥表嫂他們都死了,還有幾個小侄兒,小侄女,他們那么小…… 怪不得她從上個月開始就沒有再接到過舅母的來信了,怪不得已經出嫁的素迎表姐上個月來的時候幾次欲言又止,還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著抹眼淚,她還以為素迎表姐在婆家受了委屈。 原來是舅舅他們遇難了。 怎么會這樣?皇帝明明說了要赦免他們了啊,天子怎么能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顧重陽心里痛得滴血,痛得她頭腦轟轟作響,隨時都會暈厥過去。 她死死掐著手心,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在支撐著:“那我素迎表姐怎么樣了?” 賀潤年見她扶著椅子搖搖欲墜,心里就覺得有些不忍:“重陽,素迎表姐她前幾天……得病暴斃了?!?/br> 顧重陽的眼淚“嘩”地一下流了出來:“怪不得,怪不得素迎表姐說讓我好好活著,還說讓我代她照顧兩個孩子……原來她已經知道了,原來她知道自己難以善終……” 可笑她還什么都不知道,還跟身邊的丫鬟抱怨素迎表姐說話不算話,答應了來看她卻沒有來……那個時候素迎表姐恐怕已經被家里人看管起來了吧! 顧重陽身子貼著椅子緩緩滑倒坐在地上,心里一片冰涼。 舅舅不在了,素迎表姐也不在了……最疼她的人,跟她最親的人都沒有了。 從今以后,這世上就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了,沒人管,沒人問,就像孤鬼一般。 顧重陽覺得有一種錐心的疼,這種疼比母親去世的時候更甚,比繼母冤枉她偷東西,父親聽信繼母的話讓她跪祠堂的時候更甚。 顧重陽雙手抱膝,把臉埋入臂彎。 “重陽?!?/br> 賀潤年看著她烏鴉鴉的頭發似上好的綢緞,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心里的憐惜就怎么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