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蔡爺眉頭皺了一下,對兩個沒用的家伙不再理會。他沉吟半晌,從桌上取了一個暖玉紫葫蘆,又給身后的人一個眼色,那人上前收拾好包袱。 蔡爺才道:“吳嫂,這兩個好生看著,別讓她們死掉了?!?/br> 吳嫂眼睜睜看著包袱被收走,撇了撇嘴,咕噥道:“胡三那么踹都死不了,且命大著呢?!?/br> 蔡爺心知吳嫂不滿,從懷里摸出一錠銀子,丟到吳嫂懷里,“吳嫂勞苦功高,我這里記著呢?!币妳巧┫矚庋笱蠼舆^銀子,蔡爺又道,“給那丫頭抹點跌打藥膏,真死了咱們可就虧了?!?/br> 吳嫂把銀子揣好,打包票道:“蔡爺放心,我保管她一根汗毛都掉不了?!?/br> 胡三不滿嚷嚷,“留她不死就夠便宜她了,還要給她看傷?蔡爺,咱們什么時候改開善堂了?” 蔡爺擺出老大的架勢喝道:“胡三,你還有完沒完了?讓你打也打了,氣也出了,還要怎么樣?你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讓一個小丫頭傷到,你還有臉在這兒嚷嚷?” 胡三到底不敢硬頂,諾諾應了,蔡爺一走,胡三又狠狠瞪了周瑛一眼。 ☆、第44章 一對耳珰的價值 周瑛隱隱覺得不對勁。 她說了自己和周玨都不識字,蔡爺隨便取了一樣首飾當信物,這確如她所預料,但這蔡爺可是一句沒問她姓甚名誰,家在何處,家中何人主事,就直接拿著信物準備去勒索了。 恐怕也只有蔡爺早就踩好了點,瞄準了她們下手,這一個解釋了。 這么反推回去,昨日耍百戲的人失手傷人,引發混亂,恐怕不是意外,而是人為。要不然也無法解釋當日那么巧,她和周玨難得出一次門,就碰上那種亂子,而且一眨眼她姐弟就被跟其他人隔開。 但周瑛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對。 從昨日圍堵周瑛二人時的嫻熟套路,再到今日這間有些年頭的地牢,都昭示著這位蔡爺干這一行不是生手,能領著這么一票人當人販子最起碼是地頭蛇。 既然蔡爺是地頭蛇,又是老手,踩完點不可能不調查她們姐弟的身份背景。 或許蔡爺混的層面低,接觸不到津阜官商的上層,不知道有貴人駕臨津阜,入住此間宅院。但就算蔡爺不知道她們姐弟貴人出身,只以為她們是宅院原主人家的子女,可這間宅院的原主人也不是普通人,雖然比不上周瑛她們出手闊綽,但所能支付的贖金也絕對會讓蔡爺心動。 那么這位見錢眼開的蔡爺,為何先前沒動勒索之心,現在反而動了呢? 只有一個可能,她所假設的前提是錯的,蔡爺并未提前踩好點,并非主動盯上她和周玨。 不,仔細一想,一開始被盯上的人只有周玨。 周瑛低下頭,重新捋一遍。 蔡爺在并未踩點的前提下,就知道了周玨和周瑛的存在,且一早知道她二人會在那時出現在利市上。也因此,蔡爺才能提前在百戲攤周圍安排好人手,在變故突生,周圍亂成一鍋粥的情況下,還能精準地找到周玨,在她帶著周玨逃脫后,還鍥而不舍追了那么久,才把她二人拿下。 周瑛一顆心漸漸沉下來,恐怕是有人故意雇了蔡爺擄走周玨。而知道周玨身份,又能及時通風報信的,只會是南巡隊伍中的人。會是誰呢? 至于這幕后之人是想要周玨死,還是要他失蹤,這些都不得而知。 但從蔡爺和吳嫂的語氣不難猜出,這伙人陽奉陰違也是尋常,動一次手掙兩筆錢,一是買兇錢,二則廢物利用,再賣一回賺一筆??扇缃癫虪敿戎愕芏朔歉患促F,她們的安危暫且能保下,但恐怕蔡爺也會勒索她的家人,更甚至反咬一口,要挾那幕后之人添錢。 不管蔡爺如何行事,既然幕后之人在南巡隊伍中,兩方面的消息恐怕都會傳至其耳中。如果幕后之人狗急跳墻,弄出亂子,被御林軍抓到,也倒罷了。 就怕這人狠下心,出個大價錢買了周玨的命,那可就壞事了。 所以,周瑛不能被動等待救援,她必須自救。 吳嫂把銀子收好,取了一盒膏藥,扔到周瑛腳邊,“自己抹去吧,可別真死了?!?/br> 周瑛疼得彎腰都困難,周玨乖巧撿起來,“jiejie,我給你涂藥吧?” 周瑛接過來,“我先來看看?!彼议_蓋子,里面是一種豬油膏似的膏狀物,乳白色,賣相倒是不錯,就是不知道功效好不好。她想了想,先在手上的傷口試一試,看看效果,有無弊病。 接下來周瑛不再妄動,只按時吃飯。想想前些天她還怕胃養得嬌貴,路上小攤不敢隨便吃,可現在這粥是半餿的,餅子硬得能咯牙,也囫圇吞吃下去,不也沒事,不由自嘲一笑。 每日看守這間小監牢的,除了蔡爺,這伙人都會來輪換。 也因此,周瑛數清這伙人一共九人,八男一女,看模樣膀大腰圓,沒一個像善茬。不過大多時候來看守監牢的還是吳嫂,從吳嫂的吃酒閑罵中,周瑛知道并不是吳嫂排得時間多,而是另幾個發懶,寧愿拿一點小錢跟吳嫂換了,好去外頭尋女人、喝花酒、賭錢…… 而監牢里其他小孩,在短短幾天內,就被帶走不少,再沒帶回來。小的好賣,剩下的只有兩個大的。一個比周瑛還大些的小姑娘,叫香蘭,是唯一穿著一身干凈衣服的,每天晚上被帶上去,早上又被送回來。另一個是小一點的小少年,叫林澤,手上有傷,每天懶洋洋的不愛理人。 周瑛觀察了幾天,身上的傷勢也緩和些了,心里也漸漸有了主意。 這一日臨到傍晚,胡三再一次下來帶走香蘭,又不懷好意瞧著周瑛,周瑛忍著厭惡,只作不知。待胡三走了,除了她跟周玨,屋中只剩下看守的吳嫂,和角落里半睡不醒的林澤。 周瑛讓周玨取出那對翠玉耳珰,上前隔著柵欄道:“吳嫂,能給口水喝嗎?” 吳嫂掃了個眼風過來,嗤笑道:“馬桶里不都是水嗎?渴就直接喝唄,我還攔著你了?” 馬桶里哪是水,明明是屎尿,虧得她說得出來,周瑛腹中一陣作嘔,卻只能咬牙忍著,面上還得堆出笑,一臉為難道:“我弟弟有點發燒,還請吳嫂給個方便,我不會讓吳嫂難做的?!闭f著,周瑛從袖間伸出手來,右手翻上來,露出滴翠一般的水珠耳珰。 吳嫂頓時眼睛亮了,酒也不喝了,豬蹄也不啃了,撲上來就想搶。 周瑛卻飛快往后一收手,“吳嫂,我的水呢?” 吳嫂不耐煩拍了拍柵欄,“還不把東西拿過來,你人都在這里頭了,還敢跟老娘談條件?” 周瑛站起來,卻沒向柵欄走去,而是掩著鼻子走到馬桶跟前,把手懸在上面,手指間露出一點翠色的瑩光,“固然吳嫂能進來明搶,我也攔不住,但它之前的去處,我卻還能決定一二?!?/br> 吳嫂一想還要伸手去掏,不由惡心得翻了個白眼。 周瑛適時放軟了聲調,示弱道:“我只要些熱水和饅頭,這對翠玉耳珰就是吳嫂的了?!?/br> 吳嫂一聽這酬勞還翻倍了,不由豎起眉毛,怒道:“你還敢要饅頭?” 周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每日送過來的飯菜實在吃不慣,倒是看吳嫂吃的香甜?!闭f著周瑛一臉艷羨地看向小桌子,那上面擺著酒、熏rou干、豬蹄、一碟花生米和一盤子饅頭。 吳嫂忙擋了擋,怕周瑛再說兩句,又把其他幾樣訛走了,左右幾個饅頭又不值錢,換一對玉耳珰絕對賺翻了,忙道:“罷了罷了,你吳嫂今兒個就發發善心,給你幾個饅頭吃?!?/br> 說著,吳嫂專門挑了三個小點的饅頭,又倒了一大壺熱水,遞給周瑛,“給你吃吧?!?/br> 周瑛忙從柵欄間接過來,“多謝吳嫂?!?/br> 吳嫂手心朝上,向前伸著,慈祥笑道:“瞧,吳嫂說話算話吧,東西呢?” 周瑛不舍地摩挲著翠玉耳珰,半晌才遞過去,“這耳珰是我十歲生辰時,我娘特意送給我的。天寶樓老師傅的手藝,天底下只有這一份。請吳嫂千萬愛護則個,等我回去了,一定跟吳嫂贖回來?!?/br> 吳嫂一把搶過去,對著光看了又看,只見耳珰瑩瑩透著翠色的柔光,弧度柔美,不見一點瑕疵,就知道這對耳珰絕對是上品,不由樂得開了花。 這會兒周瑛在她眼里就是個下金蛋的母雞,吳嫂笑道:“好好好,這耳珰我會好好保管的?!?/br> 說完,吳嫂喜滋滋收好翠玉耳珰,在屋里轉了半天,沒找到個好藏處,搬梯子上去藏了。 見吳嫂不在了,周瑛把周玨推起來,“快起來,吃點東西?!?/br> 周玨一向嘴刁,這幾天餿飯冷粥沒吃幾口,餓得夠嗆,現在得了干凈的熱水和香噴噴的饅頭,頓時再忍不住,坐起狼吞虎咽起來。 周瑛一邊細嚼慢咽吃著,一邊讓周玨慢點,別噎著自己。 這時旁邊突然傳過來一句話,“你想逃走?” 周瑛被說中心事,眼皮一跳。她抬頭看去,正看見一向不愛搭理人的林澤,竟罕見地坐起來,目光有神盯著她看。這時林澤語氣肯定,又重復了一句,“你想逃走?!?/br> 周瑛定下心神,反問道:“這話從何說來?” 林澤黑亮的眼睛打量著周瑛,篤定道:“你騙不過我的,不然好端端的,你寶貝那么久的首飾,干嘛拿出來換這么一點不值錢的饅頭熱水?” 像是被林澤的樣子嚇到,周玨有些害怕,偎在周瑛懷里,偷偷瞅一眼林澤。 周瑛摟著周玨,摩挲著他的發頂,“我不過是擔心弟弟身體吃不消罷了。左右過了這些時日,我爹娘也該交上贖金了。到時候我順順當當被爹娘接走,不比自不量力逃走強?” 林澤抱著手臂,冷笑一聲,“可別告訴我,你還真信他們那些鬼話?!?/br> ☆、第45章 逃出地牢 周瑛挑了挑眉,“愿聞其詳?!?/br> 林澤抬手指了指牢房,“這間牢房來來回回不知道多少人,不乏那些家境富裕的,也說過要等爹娘交贖金接他們回家,但最后有的死了,有的被賣了,卻沒一個回到家去?!?/br> 說著,林澤又恍然一拍腦袋,“不對,也有回去的,不過應該被直接抬進祖墳了?!?/br> 周瑛對此倒不意外,只問道:“你在這兒待了很久嗎?不然怎么知道這些?!?/br> 林澤晃了晃受傷的手,掃了一眼周瑛消瘦的小身板,和她身邊的小拖油瓶周玨,嘆了口氣,“若非我幾次逃走都未果,手上的傷一時半會好不起來,又怎么會寄希望于跟你聯手?!?/br> 對于林澤的直言不諱,周瑛并不生氣。這些都是實情,林澤坦然指出,倒讓她放心,若一味避而不談,反倒讓人以為他別有用心。 周瑛仔細看向林澤受傷的手,確實青腫不堪,指骨彎折。 但這年頭故意折損小孩身體,賣慘乞討的人不在少數,周瑛自然不會因此輕信。不過林澤完好的那只手上,指間有執筆磨的薄繭,手指修長白皙,行止坐臥有度,這份談吐教養實在不像那些滿口粗話、大字不識的人販子所能教出來。 原本周瑛出逃,就需要林澤或入伙,或視而不見,現在他主動提出,倒正稱了她心意。 周瑛把剩下的饅頭遞給林澤,示好道:“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奔热粵Q定要一起逃,那么增加體力就是必要的了。至于她的出逃計劃,周瑛還是留了個心眼沒提。 林澤接過饅頭,接受了周瑛的示好,也猜到周瑛的顧慮,沒再追問周瑛的計劃,主動說起自己的經驗,“我都是趁著晚上眾人熟睡時撬了鎖,最遠逃到街尾十字路口,但這一整條街上都被蔡爺打過招呼,一有人見我這般年紀和狼狽形容,就猜到我從何處來?!?/br> 周瑛不由皺眉,若真如此,就有些難了。 林澤自嘲笑道:“是我太笨,只以為遇到了好人,卻沒想到人家前腳邀請我進家躲宵禁,后腳就叫來蔡爺抓我回去。也是兩次之后,我發現時間太巧,才起了疑心?!?/br> 周瑛心中一動,“你的手就是那時候傷的?” 林澤點了點頭,“最后那次我差一點就能逃走,被抓到后沒沉住氣,當場質問那老婦人,結果那老婦人只說我是逃奴。也因此蔡爺知道騙不過我,又怕我再逃走,直接廢了我的右手?!?/br> 周瑛問道:“受傷幾天了?” 林澤知道周瑛想問什么,語氣平靜,“十三天。就算立時逃出去,找到最好的大夫,用上最好的藥,這只手也廢了?;蛟S運氣好,能恢復正常的樣子,但習字練劍都不成了?!?/br> 周瑛不禁心生同情,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林澤。 這個年代建功立業,無非文武兩條路。林澤能在落在這種境地下,還數次獨自策劃出逃,雖然屢戰屢敗,卻毫不氣餒,這份心性涵養,顯然不是個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紈绔渣滓。 林澤看周瑛為他難過,揮手笑道:“無妨的,所幸他還給我留了左手,大不了從頭再來?!?/br> 盡管林澤說得云淡風輕,但周瑛知道,從頭再來,談何容易。 建功立業這條路上多少人擠破頭,別人都在一日千里往前趕,他卻要從撇捺筆畫,握劍揮砍的基本功重頭開始學,這份落差但凡有點傲氣的,只怕都堅持不下去…… 幸好吳嫂在此時回來了,周瑛松了口氣,這話題總算到此為止。 吳嫂得了一筆橫財,樂得走路都帶風,她一向最好喝酒,平時沒事都能自己喝上三五兩小酒?,F在有了喜事,更要喝酒慶祝一二,于是特地抱了一壇好酒下來,準備好好喝幾杯。 這也確如周瑛所預料。 吳嫂這個人好酒貪杯,高興了要喝酒慶祝,不高興了要喝酒罵娘,一旦喝醉就睡得跟死豬一樣,除非換崗再不會醒過來。 誠然周瑛可以激怒吳嫂,畢竟生氣時喝酒醉得更快,還能剩下翠玉耳珰,但這更可能招來吳嫂打罵,要知道吳嫂可不是個心善的婦人。周瑛身上傷剛好,出逃還需要力氣,她不可能再給自己添傷。不過是一對耳珰,既能換來增加體力的食物和水,又能廢掉吳嫂這個看守,何樂而不為? 周瑛三人吃完饅頭,喝飽水,就靠在稻草上,閉目養神,積蓄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