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元子青點頭,“他也對我說過的?!彼兆∶寂系氖?,“其實我已經習慣了,只是怕你擔憂?!?/br> “那就快些好起來?!泵寂系?。 元子青不由想到了前來西京的途中,她在船上時曾說過的那句話,一時心頭滿是甜蜜滿足。不過他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轉而道,“我看你眼底發青,恐怕許久不曾好好休息了。我這里沒什么事,你先回去吧?!?/br> 眉畔搖頭,“我睡不著?!?/br> 元子青含笑道,“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么?你若是不好好休息,身體垮了,誰來照顧我呢?” 眉畔雖然不太情愿,卻也必須承認他說得對。兩個人中,總有一個人要是健康的,能夠照顧另一個人。況且雖然昨日那么兇險,但現在元子青的的確確是醒過來了,并且看上去精神不錯。 她猶豫片刻,正要說話,青云便端了藥碗進屋,“主子,該喝藥了?!?/br> 元子青看了一眼這沒眼色的小廝。原本他都要將眉畔勸走了,這一打岔,便是前功盡棄。偏他還不能生氣,只是道,“放在那里就是?!?/br> “曲神醫囑咐過,要趁熱喝?!鼻嘣茀s沒有聽話,而是道。 曲寬不喜歡這些人礙手礙腳,所以在整個治療過程中,青云都是被支出去的。也因此他并不明白自家主子對曲寬的心結,只是嚴格遵照醫囑。 卻不想元子青聽到“曲神醫”三個字,更加不高興了。只是礙于眉畔在這里,不能表現出來。 眉畔已經接過了青云手中的藥碗,擺手示意他出去,才道,“既然是世叔交代的,那就趁熱喝吧。你也想早些痊愈,對嗎?” 元子青還能說什么?只好點頭。 眉畔還要喂他,元子青連忙將藥碗接過來,一口氣喝光了。要真是一口一口的喂,豈不是要把這個受折磨的過程給無線拉長嗎? 眉畔其實并沒有見過幾次他喝藥,但似乎每次都是那么急切的一口喝干了?!H撕仁裁礀|西的時候,都會先抿一小口,嘗嘗味道或是試試溫度,然后再一口氣喝下去。 雖然這只是一個細節,但元子青本也不是輕易表露態度的人。眉畔隱約的猜到,他恐怕并不喜歡喝藥。 這個發現讓她十分驚訝,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 元子青在她心中,是最厲害的,簡直無所不能。這樣的人當然也應該無所不怕。所以發現他竟然怕喝藥,眉畔當然驚異無比。 但她卻沒有因此覺得難以接受,反而覺得這樣的元子青,更加鮮活自然。就像是發現他面對自己時,也會窘迫甚至臉紅一樣。有了這些表現,他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 眉畔愛極了元子青,可她卻從來沒有將元子青抬高到那樣的地步,因為在人和神之間,是不可能有感情產生的,那是一種逾越。哪怕出現一時,最終也難得長久。 那不是她所期待的。 所以對于元子青這樣的反應,她心下其實是喜歡的,卻又故意想逗他,“我本來讓人備了蜜餞,喝了藥甜甜嘴也好?!彼行┛鄲赖牡?,“只是世叔說,糖解藥性,怕是不能吃?!?/br> 元子青的臉方才就黑了一半,現在連另一半都黑了。 曲寬,又是曲寬!怎么哪兒都有他?糖能解哪門子的藥性?這樣的胡說八道,也虧得他能一本正經說出來。 好在元子青對甜食并無執念,只是不喜歡嘴里的苦藥汁子味道。況且在眉畔面前,也不能讓她覺得自己竟貪這樣的嘴,便只好道,“不過是喝藥罷了,哪里需要什么蜜餞?” 眉畔只是笑瞇瞇的看著他。 元子青咳嗽了一聲,將話題轉回最初的那一個:“你先回去歇會兒吧?” “這會兒就是想睡也睡不著,等困了我就去睡?!泵寂系?。 元子青拗不過她,只好答應了。兩人在一起說說話,時間倒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正午,吃過午飯,元子青就又要喝藥了。 在眉畔的注視中,他面色平靜的將一碗藥灌了下去。眉畔看著他沒什么表情的臉,卻實在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么?”元子青下意識的知道是與自己有關,十分不自在起來。 眉畔搖頭。她可不敢說出來。嗯……就當是為元子青保守一個小秘密吧!人總有些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況且元子青不想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來,就是不愿在自己面前丟臉,她又怎么會揭破? “只是想起一個笑話?!彼龑⑦@個話題含糊了過去。 但接下來,元子青就開始竭力的勸說她回去補眠了。他的身體還很虛弱,吃過藥之后要午睡一會兒,總不好讓眉畔在這里看著自己。 眉畔坐在床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低聲道,“其實也不必非要回去睡?!鳖D了頓,她又補充道,“我之前靠在這里睡得也很好?!?/br> 元子青當然不會將后一句話當真,他朝里讓出了半張床,目光糾纏的看著眉畔,“你若是不嫌棄,陪我躺一會兒吧?!?/br> 他盡量讓自己這番話說得大方得體,而眉畔也十分配合。反正門關著,沒有吩咐不會有人進來,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況且就算其他人要猜測,那又如何呢?他們之間,原本也不需要別人來評說。 眉畔脫了鞋,就在那半張床上倒了下來。 兩個人面對面躺著,彼此對視,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因為元子青的病,她們其實已經許久沒有親近過了。所以這時候,兩人都有些享受這樣的安靜,因為能夠讓她們肆意的去回憶過去的美好,又反過來增添此刻的親密。 最后,元子青抬起手覆在了眉畔的眼睛上,聲音干啞的道,“睡覺?!?/br> 眉畔也不敢撩撥他。實在他的身體正在恢復當中,大喜大悲,或是情緒劇烈起伏,都會產生影響。這些是曲寬特意交代過的。 事實上他不僅對眉畔交代過,對元子青也一樣。而且因為兩人都是男子,說話也就不必那么含蓄,他直接告訴元子青,養傷期間,恐怕不宜動情,更不能太過親近眉畔。 但是此刻,他說的那些話分明還印在腦海里,卻讓元子青覺得,他跟眉畔之間的距離反而更近了。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只是這樣安安靜靜的躺著,也令人心生歡喜。 這是一種同之前熾熱濃烈的感情截然不同的情緒,如同眉畔想要的那樣,感情在這長時間的相處之中、在生與死的考驗之中慢慢沉淀下來,看似平淡,卻余味悠長。 [ 第68章 梅花糖糕] 雖然曲寬保證元子青的身體不會有問題,但事實上,在眉畔看來,他卻是一天比一天糟糕的。 曲寬對此的解釋是:這是在順應冬日的節氣,生氣漸漸變淡。同時他也保證,在自己的調理下,元子青肯定能夠保持一口氣度過這個冬天,等開春了就好了。 眉畔怒視他,“你之前沒說過還會有這樣的折磨?!?/br> 她本以為治療結束,元子青就會慢慢好轉,結果現在看著反而比從前還不如了。進入臘月之后,更是連床都不能下,整個人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 而曲寬對此的治療,竟然是讓人在屋子里壘了土炕,讓元子青睡在上面。 到這時候,他的節氣說在眉畔這里,根本已經成了胡說八道一般。尤其是每次進出元子青的房間,青云看自己的眼神,更是讓眉畔羞愧不已。 然而除了信任曲寬,她也什么都不能做。 這樣的日子對眉畔來說,根本就是一種煎熬,她每天守在病床前,甚至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轉眼一個月過去,舊歲過去,新年開始。 曲寬說這是除舊迎新的好日子,于是就在這新舊交替的夜晚,給元子青扎了好幾個時辰的針。結果第二天一早,眉畔就發現元子青的氣色好了許多。這立竿見影的效果,又要她對曲寬刮目相看了。 他又能坐起來跟眉畔說一會兒話了。曲寬檢查過后,說是已經無礙,繼續調養即可。眉畔立刻將對他的不滿都說給元子青聽,“我竟不知世叔也會騙人,他之前可沒說過還會這樣兇險?!?/br> 有兩天元子青甚至昏迷過去,無論如何都叫不醒,把眉畔嚇壞了。 元子青道,“其實曲神醫對我說過的。是我怕你嚇著,所以不讓他告訴你。反正也只幾日功夫,這不就好了嗎?” 眉畔聞言驚訝的睜大眼睛,“你為何……” 不過她沒有問下去。元子青為何,她是知道的。如果是她自己,恐怕也會隱瞞。雖然不能提前知情,到時候會被嚇一跳,但總比提前知道了,連著幾個月提心吊膽要好得多。 只是到底還是覺得不快,“你別說,我替你說如何?你都是為我好,不想讓我擔憂??赡阌袥]有想過,我一想到這段時間你心里存了那么多的事,卻一件也不曾告訴我,又多難過?” “眉畔……” “我以為我們共患難過,我是你認可的妻子,無論什么時候都能站在你身側,陪你一起面對。如果你……”眉畔一開始時還只是就事論事,說到最后卻幾乎崩潰,“如果你不信我,又何苦騙我?” 她對這樣的事,始終有很深的心結。元子青也察覺到了,他此番這么選擇,何嘗不是要試探眉畔?他希望她能過地輕松些,從前的日子她過得太辛苦了,但往后有他護持,至少一生安穩無憂。 但從眉畔的態度來看,顯然是不能接受的。 他也爽快認錯,“是我不對。我并非有意,只是心疼你罷了。我聽行云說,好些日子你都睡不安穩,夜里被噩夢驚醒。好容易治療結束,你能睡個好覺,若是知道了,恐怕還會繼續懸心,我又于心何忍?” 他伸出手撫了撫眉畔的面頰,低聲道,“為我這病,你倒也像大病了一場?!?/br> 無論如何,讓眉畔擔心,總是因為他的無能。他有時……也想在眉畔面前,顯得有男子氣概些,而不總是那個固定的,病怏怏的形象。所以他才像承擔更多東西。卻到底還是…… 元子青搖了搖頭,低嘆,“我不知是多少世修來的福氣,才能遇上你??赡阌錾衔?,恐怕是倒了八輩子的霉?!?/br> 跟著他,眉畔仿佛從沒有過過一個安穩日子。有時候他自己都厭煩了,放棄了,她卻還是不肯。元子青都不知道,她是從哪里來的那么多動力和信心。 眉畔縱然還在生他的氣,聞言卻再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澳挠心氵@樣說話的?你倒把自己當什么了?別人都是變著法兒要自夸,你倒好,這樣自貶?!?/br> 說完又忍不住斜睨了元子青一眼,以帕掩口,眨著眼笑道,“放心吧,縱使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我也認了?!?/br> 元子青也被她逗得笑了起來。輕輕將她的頭按在了自己心口。 因為怕冷,他穿得很厚。但即便是這樣,眉畔也能夠清晰的聽到他的心跳,擂鼓一般的響在自己耳畔,將周圍所有的聲音全部都擠走了,只留下這一種:砰——砰——砰—— 她閉上了眼睛,“我希望能與你同甘,更能與你共苦。這一次也就罷了,往后若是再瞞著我,我就真的生氣了?!?/br> “這還是沒有真的生氣?”元子青調侃道,“方才你的樣子嚇我一跳?!?/br> 眉畔輕輕的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也許是房間里實在是太溫暖,也許是他的心跳聲太有力,總之她這么閉著眼睛靠了一會兒,竟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元子青察覺這一點,忍不住抬手點了點她的鼻子,小小聲的道,“逞強?!?/br> 可逞強也逞強得那樣可愛,那樣讓他心疼,心軟,心動。 這個人就像是老天爺特意給自己送來的。 元子青調整了一下姿勢,讓眉畔和自己都靠得更舒適,然后也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睡得很沉,沒有任何雜念,更沒有夢境。仿佛才剛剛閉上眼睛,就又被其他聲音給驚醒了。元子青睜開眼睛,眉畔也才堪堪從他懷中坐起身。 因為是半張臉靠在他懷里,所以那一半臉頰壓得紅艷艷的,上面還有一兩條衣服褶皺的印記,看上去十分可愛。元子青忍不住笑了一聲,然而笑到一半,臉色就扭曲了。 原來方才眉畔一直靠著他的肩,這會兒又酸又麻,就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在里面叮咬,動一動就讓人受不了。 “壓到你的肩膀了嗎?”眉畔連忙關切的問,又道,“你方才應該將我叫醒的?;蚴前盐译S便放在哪里也好。行云說我睡著了不易吵醒?!?/br> 元子青眼神柔和的道,“給你靠靠不值什么,只是一會兒罷了?!?/br> 眉畔被他說得臉紅?!幢銉扇说年P系一再進展,但她卻似乎一直沒脫了這個毛病。即便有時候壯起膽子主動靠近她,臉頰也依舊是紅艷艷的,十分好看。 “我給你揉揉吧?!彼f著就要伸手。 元子青連忙讓開,“不必、不必,緩一緩就好了?!边@酸麻最是不能揉,緩一會兒也就好了。越揉反而越難受。連說了兩個不必,可見元子青的驚慌。 眉畔原本還有些意外,轉瞬就想明白了,只一雙眼睛含著笑看著他,倒讓元子青自己不自在了。 “什么味道,好香?!背聊艘粫?,元子青忽然道。 雖然是轉移話題,但他的確也聞到了淡淡的幽香,想了想,補充道,“應該是花香?!?/br> “怕是院子里的梅花開了?!泵寂险f著站起身,走過去將窗開了半扇,讓元子青往外看,“你看那株白梅,是我爹親手種的,只因娘最喜歡白梅?!?/br> 元子青“嗯”了一聲,問,“那你喜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