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眉畔原本想撒謊說是父母定的,但轉念再想,萬一他知道內情,到時候就不好解釋了。便只好強忍著羞意道,“是侄女自己看好的,怎么……世叔覺得不好嗎?” “當然不好!這門婚事我不同意?!鼻襻t怒視元子青,“他身懷絕癥,如何能娶你?” 這“身懷絕癥”四個字說出來,眉畔和元子青的臉色都變了。不過這變也并非曲神醫所想的變,他是個通透人,立刻就明白了,“原來你早已知道……是了,你帶他上門,莫非是要向我求診?” 眉畔連忙起身道,“世叔莫惱。侄女的確是聽聞世叔的醫名,所以才上門拜訪,希望世叔慈悲為懷,施以仁心妙手?!?/br> 曲神醫搖頭,“不治?!?/br> “世叔……”眉畔的聲音已經帶上了求懇,“世叔莫非……要見死不救嗎?” 曲神醫哼了一聲,看著元子青道,“我曲寬一生活人無數,從沒有見死不救這個道理。只是我能治病,卻不能治命!他命該如此,我亦回天乏術。你們請回吧?!?/br> 這句話讓眉畔忍不住渾身發顫。 命……這個字成功的戳到了她內心深處最惶恐的地方。難道命,就真的擰不過去嗎? 她的眼眶漸漸紅了,更不肯就此放棄,“世叔,真的沒辦法了嗎?我求您……或許試試看,就能有起色呢?” 元子青上前扶住她,“眉畔,別說了。這樣的事怎能強求?” 他知道,許多大夫知道自己治不好,就不肯下手去治。這樣一來,自然不必擔干系,否則萬一治不好,或是家屬不依不饒,或是自己醫名受累,被人懷疑。 這樣的事,這十幾年間,見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元子青覺得自己已經能夠坦然以對了。 但在內心深處,或許也曾有一絲不甘的火苗。那時源自于十多年來慈惠大師對曲神醫的推崇,讓元子青漸漸形成了一個念頭: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治好自己,那就是他。 可原來他也不行。 [ 第63章 我求求您] 眉畔轉頭看了元子青一眼,臉上都是惶恐無措。她搖了搖頭,掙開元子青的手,“我不信。我不信這是命——”之后的話,她是吼出來的,“你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人的事,你那么聰明,那么能干,憑什么要受這樣的折磨,憑什么會有這樣的命運!” 她的眼中含著淚,聲音哽咽,“老天爺為什么會那么不公平……” “老天爺若是真的公平,像你爹那樣的人,又怎么會英年早逝?”曲神醫淡淡道,“他的病不是病,是毒。若是早十年找到我,或許還有辦法??扇缃襁@毒素經年侵入肺腑,早已藥石罔救。這不是命是什么?” 他中了毒不是命,來遲了十年才是命。 就連元子青,一時也訥訥無言,神色恍惚。十年前,那時候宮中也好,爹娘也好,都還在盡全力搜尋天下名醫。即便如此也未找到這位曲神醫。 果然是命。 事已至此,也就沒什么可說的了,再坐下去反而尷尬。元子青只好扶著眉畔告辭離開。 得到了這個結果,兩人之間的氣氛也十分沉默。 知道快要回到莊子里,元子青才安慰眉畔道,“這件事你已經足夠盡力了,不必多想。我覺得自己現在也已經好了許多,就算他不出手,也未必……” “我知道?!泵寂弦矎娦Φ?,“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不會放棄的?!?/br> 兩人都有意安撫對方,所以強迫自己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倒是讓氣氛變得好了一點——雖然只是表面上。 不過這時候強顏歡笑實在是為難人,兩人回到莊子里,又說了幾句話,很快就分開,各自回房了。這個時候,或許獨處更好些,至少不會把沮喪的情緒傳導給對方。 行云已經知道眉畔要去干什么了,看她冷著臉回來,就知道不順利,也不敢多問,服侍她躺下,然后自己悄悄退出去了。姑娘為了這件事費了不知多少心思,一旦不成,恐怕很難轉得過來。 眉畔躺了一會兒,卻覺得心頭更加浮躁,根本安靜不下來。 她不能也不愿意接受這個結果。 輾轉反側了一會兒,她忽然坐起身,揚聲叫,“行云!” “姑娘?!毙性埔驗閾乃?,一直等在門外,應聲推門而入,“怎么了?” “給我穿衣服,我要出去一趟?!?/br> 又出去?行云有些擔心,但也不好多問,只好上前伺候她穿好衣服,然后問,“我跟著姑娘一起去?” “不必?!泵寂系?,“我就在附近隨便走走,要一個人想想事情?!?/br> “那姑娘小心些?!?/br> 眉畔當然不是想在這周圍隨便走走,她是打算重新回去拜訪曲寬。剛剛因為元子青在,她也不好拉關系,現在自己一個人去,說不定可以利用他跟父親的關系,讓他松口答應幫忙呢? 眉畔始終不信元子青是不治之癥。畢竟他都已經長到那么大,最難熬的時候已經熬過去了。就算真的治不好吧,調理一下身體,減少痛苦、延長壽命總能辦到。就像慈惠大師這些年來一直在做的那樣。 無論如何不能就此放棄。 曲寬似乎對她去而復返根本不驚訝,將她重新引進屋里坐下,才問道,“世侄女怎么又回來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忘了說?” 眉畔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世叔,他的病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嗎?哪怕我們不求治好,只求調理一番,延長壽命,減輕痛苦?” 曲寬眸光一閃,“他的身份,怕是不尋常吧?” “……是?!泵寂弦а莱姓J,“他是福王府的世子。但我與他的親事,跟他的身份沒有任何關系?!?/br> “哪怕是他一輩子都這么病怏怏的,活不過四十歲,你也不悔?” “不悔?!?/br> “你這孩子,真有幾分你爹的倔脾氣,認準了的事,從不會更改??墒撬牟?,我是真的治不好。至于你說的那種調理一番,暫時減輕痛苦……我不會那樣做?!鼻鷮挀u頭,“這些年來他的身子應該有人調理,為何不繼續?” “慈惠大師說他沒有辦法了?!泵寂系?,“世叔為什么不肯出手?” “要么就不治,要么就把人治好。治到一半死不了也好不了扔在那里,我可不愿意毀了自己一世英名?!鼻鷮挼?,“況且他的身子,調理不調理,也就是那樣了。除非能夠徹底拔除毒素,否則都是枉然!” “可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我不相信……”眉畔盯著曲寬看了一會兒,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跪下,“世叔,我求求您……看在與我父親相交一場的份上,真的不能再想辦法嗎?您沒有看過他的脈,也許……也許還有轉機也說不定……” “你這是要為難我呀!”曲寬連連搖頭,“說了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說到這里,他見眉畔只是哭,也不像是要放棄的樣子,只好嘆了一口氣,“我實話跟你說吧,他的身體虧得太厲害了,毒素并不是不能清除,只是一旦清除,那他這個人就活不下去了。所以我才說,這是命!” 眉畔一怔,連哭都顧不得了,“世叔您也沒有辦法嗎?”她的腦子飛快轉動,“只要祛除毒素的時候能夠吊住一口氣就行了是不是?人家都說世叔你能生死人rou白骨……” “可這一口氣要怎么吊住呢?”曲寬也沒有否認,而是循循善誘的問她。 說到吊命,眉畔腦子里第一個出現的就是……“人參!” “你說得對?!鼻鷮捯贿呎f一邊伸手去拉她,“你先起來,唉……這么跪著也沒有用,你起來我們再慢慢說。若是你再跪下去,莫非是要威逼于我?” 眉畔不敢再跪,將信將疑的起身,“人參可以續命,對不對?” “對,也不對。若是尋常人,百年人參也就足夠了。只要吊住這口氣,之后慢慢調理,自然能夠逐漸恢復??v使不能如常人一般,起碼身體不會再有隱患。然而——” 萬事說到這個然而,就是和尋常不同了,眉畔也知道關鍵在這里,屏氣凝神的看著曲寬。曲寬卻不忍心看她,“他的身體,除非有八百年以上的山參,否則根本沒有任何與用處??晌疫@一生見識過的奇花異草無數,也只見過一株五百年份的山參,珍藏在采參人家中——那都是前朝的事啦!” 最后,他用一句話將眉畔打入絕望的深淵:“傳說人參過了八百年,就成了精了,普通人是尋不到的。即使是皇宮大內,也不會有這樣的東西?!?/br> 眉畔被震得后退了兩步,眼神渙散,神色慘然。 但只片刻,她又緩緩回過神來,“不到最后,我絕不會放棄。你只說普通人尋不到,并沒有說這世上不存在,既然存在,就一定能找到的!世子現在的身體,再活十幾年當無問題,我不信我找不到!” 曲寬直到這時候才閉上了眼睛,長聲一嘆,“沒有用的。我已經找了三十多年啦,不也一樣沒找到?最重要的是……你那情郎或許能等到十年后,可我……”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越來越輕,仿佛能夠被風吹去了一般。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眉畔瞬間明白了。 原來他的壽限竟然也要到了! “您……您尋人參是要……”她實在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甘心,語不成句的追問。 曲寬卻睜開了眼睛,“沒錯,我也在尋這樣的好參,為了給我自己續命?!边@會兒他的語氣已經很平淡了,顯然,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在為今天做準備了。 眉畔想到這里,不由心下慘然。 他的今天,何嘗不是元子青的明天?一樣都是算著日子去過……而那些元子青看不清的東西,她卻知道得清清楚楚。 二十年……難道她和元子青,就真的只有這二十年的緣分嗎? 明明……明明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為什么偏偏又是絕路?曲神醫找了那么多年都未能找到的東西,她關眉畔會有那樣的好運嗎? 只是還是不甘心,不甘心呀! 眉畔失魂落魄的離開了曲家。 卻不知她前腳剛走,元子青后腳就從曲家后堂走了出來。原來他方才竟一直就在這里。 曲寬看也不看他,“你都已經聽到了吧?我治不了你?;蛘哒f,是老天爺不讓我治你。你也走吧,可憐我那侄女兒啊……” “我此生絕不會辜負她?!痹忧嗟?。 曲寬搖搖頭,“一個肯為了你這樣盡心奔走,甚至不惜下跪求人的女子……縱然這世上的人有千千萬萬,可你能尋到第二個嗎?你若是辜負了她,不是她的不幸,是你的不幸!” “先生教訓得是?!痹忧嗔⒖陶J錯。眉畔跪下去時誰知道他的心痛?只是不必讓這人知道。 曲寬皺眉,“你這小子倒是不錯,年紀輕輕,知道自己壽算無多,竟也能如此沉得住氣?”想想三十年前的自己,跟元子青一比,完全被比下去了呀! 所以他很不喜歡這小子。 元子青道,“十多年來,早已習慣了。正如先生所說,那是命,不認又如何?我只盡心盡力,過好如今的每一天罷了?!?/br> “舍得拋下嬌妻,拋下那紅塵富貴?”曲寬冷哼一聲。 元子青沒有說話。自然是舍不得的,但——又能如何呢?這一生能有這樣的際遇,已經是莫大的幸事,他怎敢貪求更多。 [ 第64章 千年人參] 眉畔失魂落魄的離開曲家,又失魂落魄的回到莊子里。這次連沿路被人圍觀,都渾不在意了。 行云見她這樣子,大吃一驚,連忙把人扶到床上去,“姑娘這是怎么了?” “大概有些累?!泵寂祥]著眼睛道。 行云自然知道她只是搪塞自己,可主仆有別,難道要訓斥姑娘一頓么?只好自己氣悶罷了。也不知道姑娘究竟是干什么去了,這樣子倒像是受了什么打擊,連人氣兒都沒了。 這樣可不行。 行云眼珠子微微一轉,想到了一個主意,走到床頭道,“姑娘,咱們帶來的東西,都規整得差不多了。只是有幾樣要你親自拿主意的?!?/br> 眉畔根本不想說話,轉個身朝著里側,只當是沒聽見。 行云見有用,繼續道,“姑娘,姑娘?您倒是發句話呀!東西總不好一直這么在屋子里擱著,您拿了主意,我才好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