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第25章 危險的決定 漸漸逼近的雷鳴聲在幽長的軌道艙回蕩,仿佛一頭遠古巨獸在緩緩逼近。赫洛捂住了耳朵,一頭鉆進附近的活動艙里。里面燈火通明,幾個人在進行各自的體能訓練。 白鷹在和獨狼在練習搏擊,夜鶯在跑步機上曬日光燈浴,安藤則泡在小型循環蓄水池里悠哉悠哉的仰泳,對著進來的人吹了一聲口哨:“過來,這里有亞洲帥哥可以看!” 赫洛翻了個白眼,關上艙門,震耳欲聾的搖滾樂音浪讓他剛剛慘遭雷鳴蹂躪的耳膜一陣生疼。他走到播放器的旁邊,將音樂調成低沉悠揚的大提琴曲,坐到腹肌拉伸器上做了幾十個來回,緊張的神經才舒緩了過來。 “昨晚沒睡好吧?我猜你又被雷聲嚇醒了是不是?”安藤惡質地在水池里笑了一下,側過頭興趣昂然地看向健身器上氣喘吁吁的青年。 對方并沒有搭理他,雙目直視著儀表,有條不紊地完成了第一百零一個仰臥起坐,才坐起身來,掀起衣服擦了擦汗。 這樣做時青年的衣擺下露出白瓷似的一截細腰,尾椎處的鋼釘隨身體起伏微微閃爍,散發出一種殘酷的美感。 安藤吞咽了一下喉頭,嘩啦一下從水里站起來,渾不在意地坦露出自己的裸體,走到最近的窗邊打開了遮光板。 閃電忽明忽滅的光芒無聲地透過玻璃落進室內,盡管聽不見聲音,仍然隔空給赫洛造成了一點沖擊。 他閉上眼,惱火地咬牙罵了聲:“你找死嗎,安藤?白鷹!” 夜鶯看見自己殺起人來眼皮子都不眨的弟弟像狗腿子一樣沖過去關上了窗。走過赫洛身邊時,注意到對方纖細的脖子上滲血的紗布,少年關切地湊過去,遞給他一條毛巾:“發生了什么,隊長 ?你怎么……受傷了?” “沒什么,擦傷而已,”赫洛接過毛巾,道了聲謝,這才隱約感到頸部有些刺痛。 “我只是看你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所以替你醒醒神……”整蠱者無辜的攤了攤手,指了指窗外,“不過……就這種糟糕的天氣狀況,你確定要今天出發嗎?” “你先把褲子穿上行不行?” 赫洛皺著眉,嫌惡地掃了對方的下半身一眼,將一條毛巾甩到他臉上,在心里唾棄了這個總將自己那尺寸并不算雄渾的露陰癖一番—— 比起沙耶羅…… 他趕忙在腦子里剎住了車,不自在地擦了擦臉上的汗,遲疑了一下,決定向同伴們坦白:“我不想耽擱沙耶羅的時間,他昨晚……跑出來了,而且表現得很不正常,似乎想傳遞給我一些什么信息,然后試圖逃走?!?/br> “哦?真詭異。逃走……”夜鶯停下涂唇膏的手,細長的眉毛一跳,自言自語似的低喃,“他想逃去哪?又能逃去哪?” 赫洛聽到后半句,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是打算離開這艘船艦。以他的身體情況下暴露在外面,簡直是自殺性的行為?!?/br> 他艱難地說道。這幾個字被他自己說出來也不禁讓他一陣心驚rou跳。 “關于沙耶羅的情況,我又有了些新發現……” 安藤清了清嗓子,走到他旁邊,手肘吊兒郎當地撐著拉伸器的支架,卻難得的換上了一臉正經的神情低頭看著他,似乎要語不驚人死不休。 “如果我說,沙耶羅現在已經是一具尸體了,你會不會揍死我?” 赫洛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淺藍的眼瞳猶如激光電鉆般盯著他的臉兩三秒,斬釘截鐵地說:“我會把你一腳踹進船尾的螺旋渦里去。這么干可以省掉機油,用你身上的脂肪就夠了?!?/br> 白鷹在旁邊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安藤想象了一下那個情景,打了個寒噤:“好吧,我的意思是,他的血細胞早就已經全部死亡,沒有存在于身體里的意義了?!?/br> “早就?你不是說他非常健康嗎?”赫洛如墜冰窖,從頭寒到腳。 “不。他的血細胞死了至少幾年了,而且沒有再生,”他停頓了一下,放慢語速,“而是被另一種偽裝成血細胞的玩意代替了。我從沒見過類似的情況……” “昨天我想對沙耶羅進行血液免疫實驗,發現他的血細胞經過加溫測試后,在顯微鏡下看起來就像一群異?;钴S的杜氏利什曼原蟲。當然,從分子量與繁殖方式上說跟那群小家伙還是有本質區別,而且沙耶羅身上沒有發現類似黑熱病的病征……” 赫洛不耐地蹙起眉打斷他:“別跟我講生物課,說人話?!?/br> “那些玩意雖然長得像血細胞,但不具備血細胞的功能。一個人沒有血細胞不可能活得下來,就算沙耶羅那樣的半義體人也不能。他的身體機能之所以還能運作,只是因為寄生物在活動而已。必須把他隔離起來,和我們保持距離。最好的辦法是把他鎖進休眠艙里,直到我們到達殖民地?!卑蔡偻屏送票橇荷系难坨R痕,語速飛快。 “我同意?!卑椕Σ坏c點頭,“以我做殺手的直覺判斷,沙耶羅很危險?!?/br> “閉嘴,死小鬼瞎跟什么風?!?/br> 赫洛冷冷地罵道,他站起來順手抬起鍛煉器上的支架,使撐在上面的人一個跟頭栽到了地上。他彎下腰,掐起爬起來的人的下巴,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對方,一字一句地問:“死人會傳遞信息嗎?寄生物會說話嗎?” “這個倒是……”安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赫洛心頭火起:“胡說八道!沙耶羅假如真的死了,我就讓你陪葬。你欠他一條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br> 感到下巴力度一緊,安藤享受般地瞇了瞇細長的狐貍眼,仿佛感到十分愜意:“但為了全船人的生命安全,我認為這是最明智的做法?!?/br> ——的確,比起把沙耶羅放置在醫療艙里要來得保險。 但以沙耶羅不穩定的精神狀況來說,把他再次完全隔離起來,也許會讓他喪失最佳的“崩潰意識重組期”(指太空旅行中經過長期休眠的人出現精神滯緩、智商下降、情緒不穩定的意識混亂現象后的恢復期),真的淪為一個植物人。 他決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我不反對。但在把他隔離起來前,我有一件事必須要做?!焙章逅砷_鉗制安藤下巴的手,攥了攥滿是汗液的雙手,抓住拉伸器械。 “你想干什么?”安藤疑惑地望向赫洛,發現對方的眼睛里折射出一種異樣的神采,額角青筋一跳。 他的眼前浮現出青年那時赤裸地躺在手術臺上,抓著激光手術刀逼著他下手改造自己身體的樣子。那種表情,讓他一輩子也忘不掉。 這小子又要去做什么出格的事? “我要嘗試入侵他的大腦?!?/br> “什么?”白鷹訝異地瞪大了眼看著面色淡然的青年,“你…你能辦到這個?可沙耶羅又不是仿生人,沒有電子腦,你怎么入侵?” “你錯了。聽說過‘顱皮層磁脈沖讀腦器”嗎?這原本是三年前美國安全局啟用的一種用來監控嫌犯的夢境來破案的高新技術。通過向目標大腦輸入磁脈沖波引起腦電波共振,使目標的意識經由計算機形成全息圖像,讓警察可以身臨其境的進入目標大腦,尋找蛛絲馬跡?!?/br> 赫洛瞇起眼,拿起桌上的電子煙點了一根,呼出一口幽藍的煙霧,語速不緊不慢。 “起初這種技術剛運用時存在一些不穩定因素,譬如目標的腦電波如果太過強烈,會對使用者的神經產生不可避免的惡劣影響,甚至改變對方的行為思想。為了解決這些弊端,香港的一位華裔科學家參與了這種讀腦器的改造,而他,不恰巧是我的導師。在絞盡腦汁也沒能成功的情況下,他的一位學生竟然‘無意中’破解了一串至關重要的代碼……” “迫于美國方施加的巨大壓力,他把學生的成果據為己有,而他的學生借此得到了入侵美國安全局網絡的密鑰,把這個讀腦機器改造了一個有趣并且更易于使用的玩具?!?/br> 在幾個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赫洛垂下眼皮,漫不經心地聳聳肩,好像在說一件很吃飯睡覺般平凡無奇的事,而事實上這種駭客游戲對于他已經沒了太多挑戰性,讓他唯一感興趣只有沙耶羅的大腦??上М敃r沙耶羅已經離開了,這個玩具還沒能派上用場,他原本把那玩意拿到手就是打算干這個的,這會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叫他怎么愿意放過這難得的機會呢。 “我曾經在一次駭客大賽用這種技術入侵了一位監考官的大腦,用他的手救了自己一命?!?/br> “你,你說的是五年前那次國際駭客對決?!你就是那個破壞了競技規則導致大賽中止的那個‘銀翼漫游者’?”少年只豎起來一個大拇指,覺得眼前只比他大幾歲的男人簡直性感極了。 安藤不置可否地抱起胳膊,沒有提什么反對意見。 “這很冒險?!?/br> 女人冷冽的聲音像冰水一樣潑下來。 “他曾是個新納粹軍官?!币国L活動了一下她的機械手指,站起身來,“這意味著他接受過嚴格的保密訓練。如果我了解的沒錯,如果你要入侵他的大腦,得先成功對他進行催眠,假如催眠不成功,后果不敢設想。他可能會因為本能的條件反射而在無意識的狀況下殺掉你?!?/br> 安藤點了點頭,對這話表示贊同。 他了解而赫洛與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沙耶羅不單純是一位新納粹軍官、高級雇傭兵,他是美國情報局特殊檢索i分隊的特工,一個從那西藏雪山深處的魔鬼營里走出來的藏地武士,曾和一群被從世界各地的孤兒院里選拔出來的少年一樣,從進入那個地獄伊始就面臨著世上最殘酷的訓練。他們終日要像羅馬角斗士一樣與彼此互相廝殺,要像獵人一樣獨自對抗雪山里饑餓兇殘的猛獸,徒手攀越冰川峭壁,歷經無數次與死神的殊死搏斗,才能求得一線生機。每隔十年,從那個魔鬼營里走出來的幸存者永遠不到總數的十分之一。 而沙耶羅是他所在的那十年中最出色的一個。 “他的確是個冷血的殺人機器?!卑蔡汆哉Z了一句。 沙耶羅他的意志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強大,要入侵他的大腦……絕對不是一件易事,赫洛要冒的風險是不可預料的。 第26章 他的造物主 “他的確是個冷血的殺人機器?!卑蔡汆哉Z了一句。 沙耶羅他的意志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強大,要入侵他的大腦……絕對不是一件易事,赫洛要冒的風險是不可預料的。 他推了推鏡框,不由得有點擔憂,但這是唯一了解沙耶羅到底經歷了什么的途徑……作為沙耶羅在荊棘天堂的內線,他有必要弄清楚。 “不如讓我試試?”一向性情冷漠夜鶯插嘴道。 她連接著機械手臂的右肩痙攣了一下。男人的聲音猶在耳畔,如揮下來的利刃般冷血而決斷,骨rou割裂的痛楚烙進她的大腦,令她此時也感到了一絲隱痛,以及一種報復的渴望。 赫洛的神經微妙地緊了緊,覺得有些意外。隨即他如同一只被侵犯了領地的野獸般敏感的回絕:“不,我想自己來。沙耶羅是我的哥哥?!?/br> 言下之意是不許任何人碰他,尤其是大腦這么私密的地盤。 沙耶羅的思想情緒,他只能允許自己窺看。 “我有信心?!?/br> 說著他站了起來,脫去衣物跳進了日光凈化池里。 “我勸不動你。你跟你哥哥一樣固執。白鷹,你跟我來?!迸怂ο逻@句話就走了出去,重重關上了艙門。 安藤看著水中若隱若現的優美身姿,在對方背過去的瞬間臉上的笑容褪得干干凈凈,聲音卻仍帶著一絲玩味:“赫洛寶貝兒…你該不會真打算冒這個險吧?!?/br> “你有更好的辦法?”青年側過頭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理了理黏在肩上的銀白色發絲,譏誚地一挑眉稍。 “你不是自稱天才嗎?你這個天才都解決不了沙耶羅的問題,我當然得采取點極端措施。難道你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他回過身來,像條美人魚一般游近池邊,眨了眨濕漉漉的眼。安藤發現這小子不笑時跟沙耶羅一樣像座冰山,笑起來時卻又能宛如一只海妖般誘人。 “你少激將我。我可不會上你的當,小白眼狼?!?/br> 安藤的嗤了一聲,狠狠掀了一把水花奪門而去,整個人卻有些飄飄然。走出去后他不由“嘖”地罵了一聲,看了看撐起小帳篷的襠部——沙耶羅這家伙這么多年是怎么忍住只當個“哥哥”的? 如果天天把這么個小妖孽養在身邊,要是他恐怕早就變成了禽獸。 噢…對了,怎么忘記了艾靈的存在?安藤心想,多了這么多年,他都快忘了曾經有過這么個人。但沙耶羅卻是永遠也忘不掉的,艾靈是他生命里揮之不去的烙印與罪過……安藤回頭看了一眼赫洛,心里滋味復雜。 即使擁有與艾靈幾乎一樣的外貌,擁有一段與沙耶羅朝夕相處的日子,怕是也無法取代艾靈在沙耶羅心目中地位的。赫洛自誕生起,就是為了填補艾靈的空缺而存在,卻全心全意地戀著他的造物主,眼里再無其他。 一顆游戲人間的橡皮心像被銳物扎得生疼,安藤難受得背過身去,鏡片下眼尾的一顆小痣像一根細細的刺,把赫洛的音容笑貌刺進了他的顱骨。 假使赫洛知道沙耶羅那些隱秘的過往會怎樣? 他那么聰明,那么驕傲,那么癡心,那么敏感…… 不敢深挖下去,他手一抖,關上了艙門。 所有人走后,整間艙室徹底安靜下來,雷雨也停息了。低靡平緩的鋼琴曲在空氣中靜靜流淌,伴隨著一個孤獨的男聲淺唱低吟。 赫洛抹了抹臉上的水,倚靠在池壁上發呆。 長長睫毛上的水珠滲進他的眼睛里,他閉上眼,虛幻的記憶因為水的浸泡而變得真實,使他恍惚覺得沙耶羅會從水里躍出來,托起他的身體對他微笑,叫他“小兔子”。 如果蟲洞真有穿越時空的縫隙,真希望能回到那個時候,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 他心想著,假如再回到沙耶羅離開的那一天,他一定會抓住他的手不放他走。 但這一切都基于“假如”。 現實有時候比夢境更讓人意想不到。 夢境的主體永遠是“自我”,而“自我”在這浩瀚宇宙、茫茫太空間,存在的時間與意義哪怕連一粒塵埃比不上。任何一個人消失,星系都會仍然存在,行星依然圍繞著恒星旋轉,亙古不變。 變得只有人類這些渺小得如同蜉蝣一樣的生命的命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