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為什么讓我看這個,沙耶羅? 他咬緊牙,無聲地在腦海里拷問著。你是在留遺言嗎?難道隔了千百萬光年的距離,你想對我說的只有一句“生日快樂”? 而我,未曾對你說出口的,想告訴你的卻是——你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義。 沙耶羅……他抱住了自己的臂膀,手指攥進rou里,骨節咯咯作響。 千里之外,沙耶羅的手指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 他感到自己散落漂移在根根交錯的電纜間、冰冷堅硬的金屬壁上的意識,像被什么召喚著,一絲一縷地聚攏回了浸泡在液體里的僵冷的身軀里,驅使著他從無邊無際的混沌的黑暗里突破出去。 他緩慢而艱難地伸出了一下嬰兒般蜷縮起的手,掌心觸碰到了一層包裹著他的、厚韌粘黏的桎梏,沉寂已久的心臟一下一下,微弱地跳動起來。 怦怦… 怦怦…… “奇怪?!?/br> 無端端地感到一陣心跳加速,赫洛捂住了心口,深吸了一口氣,半跪在地上的雙腿有些發麻。 “您沒事吧,赫洛長官?”負責醫療的后勤人員蘭登關切地問道。 “可惡,我警告過你不能再吃這個!副作用很大!”安藤氣憤地奪過藥瓶,發現里邊已經空了。這家伙在沙耶羅離開后抑郁癥發作,一度患有嚴重藥物成癮和自殘傾向,動不動就往自己身上來一針或者劃上一刀,在他的治療下好不容易康復了,眼下又有了復發的趨勢,三年的努力也許就要功虧一簣。 “我沒問題,你少多管閑事?!睅卓|銀白的發絲下,青年泛紅的眼角微微上揚,冷淡地掃了一眼這個所謂的“監護人”。 在安藤伸出手打算拉他起來時,他已經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來到計算機控制臺前,開始嘗試駭進沙耶羅的飛船內部控制系統里,對航行日志錄像進行修復。 赫洛肯定,那些被刪除的航行日志錄像里,一定隱藏著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把無限握在手心,從一小時中體味永恒”來自詩人布萊克的《天真的預言》。 哥哥為啥要對他說這句是有隱喻的xd兄弟倆的牽連和關系不像表面上只是領養那么簡單,一切因果早在十幾年前種下種子,會一步步揭曉。 第9章 唯一的幸存者 “喂——以我的了解,沙耶羅是個狠角色,每次遇到那種能把正常人逼瘋的絕境,他總是能找到什么法子自救,我總是他懷疑他究竟是不是人類……” “滾開,別說得好像他死了似的?!?/br> 聚精會神盯著屏幕的青年眉頭皺起,毫不客氣地冷冷打斷了安藤雪上加霜的安慰。 他屈起指骨揉了揉脹痛的額角,打開信息通訊界面,修長漂亮的手指猶如彈奏鋼琴一般在球面的礦石屏幕上飛速地滑過,將一串串復雜的程序代碼組合,開始復原這段視頻的信號來源,嘗試模擬反向追蹤。 盡管沒能念到大學,但拜沙耶羅曾把他送到香港的那所“天賦者”學校去的那幾年所賜,他學會了足夠他暢通無阻的穿梭在網絡虛擬世界里的技能。 那所高中里聚集著來自全世界各地的最天才卻頑劣的孤兒,都是和他一樣的無國籍流民和某些身份特殊的罪犯的子女,因為擁有一顆超越普通人類的大腦而被送到那里。 在那里他幾乎沒有正經上過幾次課,卻成天泡在學校的圖書館里,明白了一件事——他天生就是為了成為一名駭客而存在的。 而在高中畢業的典禮時他驗證了這一點。 他黑掉了整所學校的防衛系統,神不知鬼不覺的盜走了他們研發出的最新衛星監控“天眼”,把它賣給了“荊棘天堂”。正是這樁足以使他判得終身監禁的惡劣違法行徑,成了他踏入這家世界上最大的星際黑市交易公司的通行證,讓他得以擁有駕駛這架軍艦,能實現尋找沙耶羅的愿望。 但即使做到這一步,他仍然感到自己是這樣的無能。 假使……假使早生十年,一定能緊緊追上沙耶羅的腳步了吧。 “長官……”白鷹拍了拍他的肩。 “別廢話,快去外面架設信息通訊臺?!鼻嗄昴坎恍币暤叵铝?。 “你想做什么?”安藤不識趣地湊過來,端詳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程序代碼,它們比那些最最晦澀難懂的化學公式里包含的元素名稱更要復雜,難以想象一個人的腦子里是怎么能裝得下這些東西,并且在一眨眼間就能解讀它們的。 這一刻,他不由回想起了十五年前第三次世界大戰結束的那天,在葬禮上見到的沙耶羅的樣子。 墨鏡遮擋住了那個強悍無匹的新納粹軍官的雙眼,卻遮不住沿著他的臉頰流下來的液體——是殷紅的血色。 “我該向我的弟弟贖罪。他是那么年輕,那么天才,不該在這里走到盡頭?!?/br> 他那樣說著,頎長的身影筆直站在焚燒那個救生艙的漫天煙塵中,顯得孤寂又肅冷,唯有手心一枚裝著那死去之人的克隆體基因的培育皿散發著潔白的光亮,像一顆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陪伴著他的星辰。仿佛即使太陽隕滅,末日到來,這顆星辰也將與這個冷酷鐵血的男人相依相伴到時間盡頭。 這一幕近乎是雋刻在了安藤的視網膜里,讓他記得無比深刻。 他的目光悄悄地投向身旁的青年,正好與他掃過來的視線撞在一塊。 “航行日志都是同步到控制衛星上的,如果這段錄像曾發送到衛星上過,只要與那顆衛星重新建立聯系,我有辦法搞到那些被沙耶羅刪除了的部分……盡管只有聲音?!焙章逵袟l不紊地輸入最后一串代碼。 安藤回過神來:“呃……但是全宇宙衛星那么多,你怎么知道沙耶羅傳遞信息是用的哪顆?” 話音剛落,球形屏幕上就彈出了一串編號“xb370”,并且同時放映出了全息影像,將這顆行星在宇宙中的坐標準確的顯示了出來。 “就是它?!焙章逋O率?,甩了甩有點發酸的手臂,“反向搜索而已。這顆衛星也回饋過地球的信息到他的電腦上,航行日志會自動記錄下星球編號?!?/br> 說完他走到門口,套上防護服和頭盔,一邊收拾裝備一邊問:“我得去那堆廢銅爛鐵里把軍艦的無線電發送裝置給挖出來?!?/br> 恒星的光芒沒入地平線時,通訊臺被安裝完畢。 一串超高頻電磁波嘈雜電流聲過后,連接了通訊臺的音箱里漸漸傳出來一些可辨的聲響,只是無法判斷這是來自哪一天的日志。所有人都圍坐在電腦前屏氣凝神,一時間,整個會議艙沉寂得令人發怵。 “第……十九…太陽日……” 沙耶羅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從雜音中透出來,赫洛用遙控器調大了音量。 “……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我是基地里唯一一個幸存下來的?!?/br>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自持,只是在電流里被過濾得有些失真,卻不難聽出那種虛弱的喘息聲,像砂紙打磨金屬艙壁的聲響,重重擦過赫洛的心臟。他屏住呼吸,恨不得將自己失速的心臟扔出體外,丟進某個柜子里鎖死。 “……極端措施,我……惡之花…在吞噬…抑制……分裂…我必須……記錄下來……” 赫洛的手指不自禁地收緊,卻聽見沙耶羅殘缺零碎的話語突然變成一片刺耳的雜聲。隨之另一種異樣的動靜從沙耶羅喃喃的囈語中間斷地透出來,似乎正由遠而近,變得愈發清晰起來。赫洛渾身僵住,全身血液都凝聚在耳膜處。 那種昨夜在他的幻聽中出現的,軟體動物貼著艙壁蠕動的聲響。 赫洛的后脊一陣陣的發麻。 那種聲音,不僅僅是他的幻覺而已。 “這是什么鬼動靜?聽上去真惡心?!卑蔡賲拹旱孛嗣觳?,皮膚上已經浮起來一層雞皮疙瘩,獨狼鄙夷地橫了一眼這個可以對著一大堆血淋淋的器官面不改色的家伙。 突然一種可怕的巨響響徹了整個艙室,幾乎震破隊伍里所有人的耳膜。 那像是金屬正被錘擊刮鑿,混合著回聲,最終成為一片刺耳的尖銳轟鳴,但沒有人類能承受這種高頻的噪音。赫洛調小音量,大腦里嗡嗡一片,晃了晃頭,想到那扇被毀壞了的艙門來,渾身發冷。 沙耶羅之前遭遇了什么?之后又怎么樣了? “紳士們,你們猜我發現了什么?”一個聲音使他從魔怔的狀態驀然清醒,看見面前的玻璃屏幕閃了閃,彈出了夜鶯和獨狼那邊的影像。 獨狼在檢查地面,夜鶯蹲在一堆廢墟之間,揚了揚一塊不知是什么質地的板子,立體的線裝光絲從它的表面出來,逐漸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球體,隨著她的手指滑動放大縮小,呈現出不同的輪廓來。 ——這顆行星的電磁地形圖。 “我想我找到那個“荊棘天堂”多年前遺落在這兒的基地艦的位置了?!?/br> 她晃了晃地圖板上一個閃爍著的綠色光標,赫洛覺得小小的亮點看上去就像隱藏在暗處里一只獸眼,正陰森森的窺視著他們。 他們離沙耶羅可能在的地方又近了一步。 第10章 監控錄像 “我想我找到那個“荊棘天堂”多年前遺落在這兒的基地艦的位置了?!?/br> 夜鶯晃了晃地圖板上一個閃爍著的綠色光標,赫洛覺得小小的亮點看上去就像隱藏在暗處里一只獸眼,正陰森森的窺視著他們。 在這種奇怪的臆想下,他的余光似乎從獨狼背后的影子里看見了另一個輪廓,正扭動著,盤曲著,虎視眈眈地要撲向她,他下意識地高喝了一聲:“小心你們身后!” 兩人拔出激光槍擺出戒備的姿勢,回過頭去。探照燈照向他們背后,辨不出輪廓的一堆船體橫七豎八的嵌在沙層中,一大簇一大簇斷裂的線纜猶如密密匝匝的蔓藤懸在半空中,交織成形狀詭譎的影子,除此以外什么也沒有。 “疑神疑鬼了寶貝兒!” 安藤按住高度緊張的青年的肩,迫使他坐下來。 “沙耶羅的軍艦多半遭到了敵人的襲擊。自由行星上常有流竄的星際海盜,為了爭奪戰備和據地,他們什么都干得出來,包括使用生化武器——你知道那些感染了外星病毒的野獸的破壞力有多可怕。但沙耶羅不一樣,他能夠對付那些鬼東西?!?/br> 說完,男人俯身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遙控器,健碩的肩肌拉伸繃緊,那道從肩上橫貫過腹部的傷疤似乎變得更駭人了些。 說話的人是隊伍里資歷最老的雇傭兵古坤,他是個三十來歲的東南亞人,據說和沙耶羅一樣也參加過第三次世界大戰,曾在越南戰場上縱橫馳騁,是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角色,跟沙耶羅還交過手,兩個人不相上下。在戰爭結束后他便被招進了“荊棘天堂”,和自己曾經的敵人一起為星際黑市交易賣命。 赫洛看了幾眼便下意識地挪開目光,迷惘地靠在椅背上,胸口沒來由地泛起一股酸澀的味道。 就連古坤也比他更加了解真實的沙耶羅。 同為雇傭兵出身,古坤與沙耶羅的身上具有某些讓赫洛說不出的相似處,或許是經歷過戰爭的洗禮使他們處事決斷,時常理性得不近人情。 “我所知的真實的你,都是在我失去你以后,從別人的嘴里拼湊得來的,這讓我怎么甘心呢,哥哥?”赫洛在心底哀嘆,抄起桌上不知是誰的咖啡灌下一大口,強迫自己咽下這苦澀的液體,以澆滅心底那團要將他燒焦了的火。 它經久不息地燃燒了許多年,把他幾乎焚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焦土。 他獨自一人在這片焦土上追著那人的背影踽踽獨行,距離卻越來越遠,遠得遙不可及。 就在這時,那個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的求救信號“滴滴滴”地響了起來。 有規律的電波聲使得赫洛立即精神一振,他迅速根據那個電磁波搜尋來源,屏幕上很快顯示出了一個坐標位置。 與此同時,獨狼與夜鶯風塵仆仆地打開艙門,將那個從沙耶羅的軍艦里搶救出來的電子地圖擺在了桌上,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聚集了上去。 “我想,那個基地艦里還有幸存者?!币国L點了點那個坐標,看向赫洛,“也許沙耶羅也會在那兒?!?/br> 盡管知道這只是個沒有根據的猜測,赫洛卻感到自己被拉扯得幾乎斷裂的神經又松弛了許多,心底的希望又像一簇頑強的野草般從搖曳著破土而出。 而這意味著,第二天他們踏上的將是一片兇險未卜的陌生之域。 討論完第二天的行程,眾人各自回到了居住艙里休息。 帶著一腦子混亂的思緒,赫洛頭重腳輕地栽倒在居住艙柔軟的氣墊床上??偹悴挥么谝后w里睡覺,讓他感到一陣愜意,但這絲毫不能使他安然睡著。 他輾轉反側了一會,隔壁竟傳來了翻云覆雨的動靜。 即使用腳趾判斷,他也知道是安藤那家伙在看著色情片自慰。 這沒什么奇怪的,畢竟太空旅行寂寞又漫長,每個人都需要排遣寂寞??赡莻€混蛋的喊聲夸張得出奇,連厚實的墻壁竟然也擋不住,簡直就像刻意叫給他聽得一樣! 粗喘聲愈發清晰,赫洛無奈地塞上耳機,鉆進睡袋里,掏出了壓在枕頭底下的電子日記本。全息影像在黑暗中投映到頭頂,仿佛漂浮在夜空里的星云,寂寂無聲。 它們是他擁有的最珍貴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