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就一次? 真有這么神奇? 小王子半信半疑,白酒曲和熱酒都不難取到,北胡也沒有小孩子不讓喝酒的規矩,這兩樣搭配也絕不會造成中毒,可以說是對他毫無威脅的安全藥方??墒沁@女人……不是在忽悠他吧?一點熱酒就能治他的肚子脹? 小王子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想著自己已經好幾天不思飲食,看著那些美味的漢人點心竟然一點也吃不下,他的內心十分郁悶。糾結半天,他終于點了點頭:“哈奇,按她說的辦?!彼痤^警告顧朝歌:“如果服一次不好,我就把你綁起來,讓我的狗咬死你!” 顧朝歌沒有什么表情,內心卻十分不悅,認為這孩子戾氣太重,也不知道她如今為了活命救他,是不是好事。 醫道上的事,只要對癥,沒有不好的,而且見效奇快。顧朝歌先用熱酒的力量化開巴撒腹中寒氣,然后用白酒曲,也就是釀白酒時的酒曲,去消食導滯,此方子一服下,幾乎片刻,小王子便感覺肚中咕咕響,脹氣的難受感覺緩緩消失。 “神奇!”巴撒摸著自己的肚子,嘀咕了一句,而他的母妃也覺驚異,叫巴撒上前,細細詢問,時不時以探究的目光看看顧朝歌。 顧朝歌后來才知道,巴撒的母妃秦氏的確有一半漢人血統,她的母親是北胡女,父親是漢人,她在大靖的領土內生活過一段時間,知曉漢人大夫看診是怎么回事,也清楚這種一劑藥——甚至不算藥,僅僅是酒而已,一杯酒下肚便能治好病的,是真正肚子里有貨、手上有功夫的名醫。 聽說宮中的御醫,也不過是這種本事呢。 不過這個女人到底是瞎貓撞上死耗子,還是真有本事,還需進一步檢驗。 想起近來身體不好的汗王,和聯合石威,對汗王位虎視眈眈的大王子隆巴達,這位汗王寵妃瞇了瞇眼,在自己兒子耳邊輕輕耳語幾句。巴撒認真聽著,時不時看看顧朝歌,連連點頭。 顧朝歌不知道這對母子要干什么,只覺得他們目光詭異。不過這一個婦人一個孩子,無論謀算什么,總比送她去給那個臭烘烘的隆巴達暖床好。 顧朝歌如此想著,便在接下來幾天里陸陸續續收治了好些個小王子送來的病號,有漢人也有北胡人,她不知道小王子的用意,只覺得他是在考察自己。因為她看診的時候監視嚴密,看完之后就把她關進一間屋子不許出門,也不許接觸別人,她根本不知道阿柴和李佑大的情況。 一直到今天,小王子宣布她通過考驗,要引薦她去見自己的父汗時,要求她務必仔細診斷,不然就殺了她的時候。顧朝歌才知道,原來北胡上層正經歷動蕩。 ☆、第89章 北胡汗王患的是“瘈疭”,俗稱“抽風”。癥狀表現就是手腳痙攣、口斜眼歪。 這位北胡汗王年輕時是個厲害角色。百年前,自大靖的攝政大長公主殺死北狄王,并收北狄部落于關內之后,河西走廊之外再無能與大靖抗衡的游牧民族。直到一百多年之后,這位北胡汗王將草原上大大小小數十個游牧部落歸攏,招募青壯入中原搶掠,漸漸成為一支不可小覷的外族力量。 不過說到底,這些部落都是憑汗王一人的威信而聚集起來,“北胡”這個稱謂也只是靖人對這些部落的統稱而已。如今汗王時不時突患疾病,就要“抽一下風”,壓根沒法帶兵作戰,連見一見臣下們都很困難。 眼看汗王快要不行,各部落族長人心思變,有的想撈一票就回草原,有的則想效仿中原人的策略,給自己撈一個“從龍之功”。 于是問題來了,汗王沒有立繼承人,兒子七八個,目前軍功最高的是他的大王子隆巴達,不過最得汗王寵愛的卻是小王子巴撒。這二人是大伙認為最有潛力競爭王座的人。其余幾個兒子都不上不下,沒有當繼承人的那股“王氣”。 隆巴達年過三十,正是年富力強可以建功立業的好時候,不少族長和臣下看好他,不過又覺得此人剛愎自用,不好相處。小王子巴撒渾身透著一股機靈勁,聰明好學又嘴甜可愛,不過年紀太小,而且他的母妃還有一半漢人血統,巴撒若登上汗王,一時難以建立威信。 不過這也意味著巴撒比較好掌控…… 總之,這兩位候選人,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一時難以抉擇。 汗王還在塌上“抽著風”,底下人已經在抓耳撓腮想著怎么站隊了。不少人聽到風聲,隆巴達對王位勢在必得,為此不惜拉下臉去聯合石威的軍團,如果老汗王不立他為新汗王,隆巴達很可能帶著手下的勇士們,和石威軍一起發動政變,逼迫老汗王答應。 隆巴達希望老汗王快點死,而巴撒恰恰相反,他還小,所能依仗的就是父汗的力量,他當然希望父汗活得長一些。為此,巴撒給老汗王請了不少大夫。不過北胡畢竟是外來的入侵民族,當地人一看韃子要請哪位有名氣的老大夫,立即通風報信,北胡軍一叩門,發現這大夫全家都翻墻跑得無影無蹤,甚至連隔壁鄰居都跑了,就怕北胡來個株連。 而且隆巴達和石威看在眼里,放任這些有名氣的老大夫跑掉不管,就希望老汗王早點死。 如此一來,巴撒能請來的大夫,要不就是真倒霉,要不就是心術不正來跪舔北胡的,醫術水平著實不咋地。 不然這位老汗王也不會纏綿病榻許久不得痊愈,巴撒走投無路,死馬當作活馬醫,輪到顧朝歌上陣。 豪宅雖然是豪宅,不過北胡人似乎不太會打理,顧朝歌一進北胡汗王的主殿,就聞到一股復雜而濃烈的臭氣,混合著藥味、嘔吐物的味道,還有汗臭和腥味。她下意識捏住鼻子,卻被巴撒回頭一瞪,她愣了一下,道:“屋內通風對病人有好處?!?/br> 小王子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不過他母妃卻回頭來斥責顧朝歌:“什么病人,是大汗王上!” 顧朝歌覺得這個有一半漢人血統的北胡可敦真討厭,除了大巫之外,她還從沒這樣討厭一個人。 然而在北胡這段時間,她充分體會到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好“哦”了一聲,道:“是,是王上?!?/br> 去你的王上,是你們的王上,又不是我的。她在心里不服氣地想著。 大夫診病,最忌多思多慮,尤其是面對有身份地位的人。若是一會想著面前這人可是北胡汗王,萬一治不好,豈不要把我拖出去喂狗?一會又想著如果能治好他,是不是可以放我一馬讓我回去?左思右想,心思浮躁,非但看不好病,能穩住自己就不錯了。 若是幾天前,直接把顧朝歌拉到北胡汗王面前,她大概真的會怕,搭脈的手都會哆嗦。不過“多虧”小王子讓她在看診時見識了“狼狗的威力”,她現在看見眼斜口歪的老汗王,只把他當成和薛吉一樣的糟老頭子,只要旁邊沒有一條大狼狗虎視眈眈,她就能靜得下心診病。 瘈疭,其實只是表征,有很多疾病都可能造成瘈疭,不過就目前情況來看,先治好老汗王的抽風,再行調理為佳??墒侨羰撬某轱L一好,惡魔小王子會不會就覺得她沒用了?要知道他的母妃可是非常不喜歡她,見老汗王之前特地讓顧朝歌換了一身灰撲撲的衣服,抹了兩條粗眉給她,努力讓她顯得難看一點,才準她進來呢。 生死面前,饒是顧朝歌,也會多留一個小心眼。 “汗王這病,在內,積勞成疾,日久損耗所致,”顧朝歌收回搭脈的手,輕嘆一口氣,道,“抽風易治,不過若要此病不再犯,還需長期調養。不然此次治好,下次還會再犯?!?/br> “呃,啊,啊……”老汗王聽清楚了,于是指著顧朝歌咿咿呀呀想說什么,口水從嘴巴邊緣流下來,秦氏連忙上去給他擦拭,側著耳朵仿佛十分認真地聽他囑咐的模樣。顧朝歌看著這個年輕女人和可以做她爺爺的老汗王之間親密的互動,覺得十分怪異。 秦氏聽了一會,抬起頭來,不是很高興地抬頭看顧朝歌。顧朝歌本來還有幾分緊張,看她不高興,她反而松了口氣。 對秦氏來說的壞消息,對她一定是好消息。 果然,秦氏道:“王上讓你先治好他的瘈疭,見見你的本事?!?/br> 顧朝歌將早已在心中擬好的法子告知,道:“以溫補脾腎立法,方用黃土湯?!?/br> “什么?”小王子一臉大寫的“懵”。他有聽,沒有懂,漢人的語句真是太復雜了! 他母妃也沒聽懂,勉強知道要補脾腎,不過…… “什么是黃土湯?”秦氏冷著一張臉問:“從未聽過此方?!?/br> 你不知道的東西多了。顧朝歌想這么回答,又覺得在這個女人面前少惹事比較好,于是解釋道:“黃龍湯是仲景先師的方子,在傷寒論中可查到。而黃土湯的主要一味藥叫做伏龍肝,此藥不好尋,怕是要我親自去找才好?!?/br> 小王子的眼睛微微瞇起:“女人,你想跑?” “我哪有那個膽子,”顧朝歌迎上小王子的目光,淡淡道,“小王子盡可多派些北胡勇士跟著我,看我去取伏龍肝?!?/br> “伏龍肝?”小王子喃喃念了兩遍,抬頭問她:“哪里有龍?得找大靖皇帝要嗎?” 顧朝歌愣了愣,語塞半晌,方才明白小王子的意思,她道:“呃,伏龍肝并非是要龍的心肝,也和皇帝沒關系,只是一個藥的稱謂而已?!?/br> 秦氏不耐煩地打斷她:“那伏龍肝到底為何物?” “灶心土?!鳖櫝栌仓^皮回答,她剛剛也是耍了一個小心思的,如果一開始就說只是要一把土,一定會被這對母子笑死。 當然,他們現在的反應也好不到哪里去。小王子噗嗤一聲捂著肚子哈哈大笑,秦氏則像看神經病一樣看她:“你要給王上吃土?” 顧朝歌只好耐著性子解釋:“灶心土不是一般的黃土,一定要是燒飯的爐膛里被火反復燒過的、砌爐灶所用的土。呃,王、王上所患的抽風,是脾胃失調導致水濕泛濫,‘以土勝水,木得其平,則風自止’,用補土的方法克制水濕,水正常后,依靠水生發的木氣也會正常,由此抽風便會停止?!?/br> 巴撒以懷疑的眼光盯著顧朝歌,他用自己那聰明的小腦瓜琢磨了半天,覺得好像她說的……挺有道理。 秦氏瞪著她,欲要反駁,卻發現不知道從何駁起。這時候抽風的王上打了她一下,咿咿呀呀又開始下命令,秦氏俯身過去聽,聽懂他的大意,是讓這個女人先試一試。 老汗王對自己現在的狀態也是煩心不已,什么偏方怪方都愿意嘗試。 于是,秦氏只好不甘不愿地傳達老汗王的命令,揮了揮手,道:“帶這女人先下去開方子,然后、然后……帶她去取灶心土?!?/br> 灶心土,按理來說,豪宅里頭就有,不過顧朝歌看了看,道這豪宅的爐灶太新,土不好用,要求出門去找。爐灶的確砌了只兩三年,不過用來入藥其實足夠,她只是想找個借口出去溜溜,看看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如果能遇上阿柴和李佑大就更好了。 可是哈奇帶領的十來個勇士不會讓她有這種機會,他們將她塞進馬車里,然后由他們去尋看起來又破又舊的老爐灶。尋找方法就是踹開人家的大門,直奔廚房,看著不滿意,二話不說邊走,看著滿意,就把顧朝歌從馬車里揪出來,給把小鏟子給她,讓她干活。 方法十分簡單粗暴。 望著躲在院子一角被嚇壞的一家人,顧朝歌嘆了口氣,暗道莫怪,她也是無可奈何。她拿起那把小鏟子和碗,探頭進去鏟灶心土,抬眼瞧見這戶人家的灶上有一把特別小的剪子,似乎是用來做女工的,有些鈍了,放在光溜溜的磨刀石旁邊。她靈機一動,起身的時候,故作腿酸,一個踉蹌往前撲去,哈奇等人冷眼看著,不來幫忙,沒人留意到她把這把小剪子塞入袖中,做為唯一的防身利器。 “給他們一些銀錢做感謝吧?!鳖櫝柘胫约簬藝樍诉@戶人家,又刮了人家的灶,還偷了人家的剪刀,非常不厚道。連忙請求哈奇行行好,給這戶看起來并不富裕的人家一些銀兩。哈奇冷眼瞥了一眼這個嬌小又心軟得不可思議的瘦弱漢女,一個抬手,將兩錠銀元寶往這戶人家的灶鍋中一扔,揮手,走人。 哈奇走得瀟灑,顧朝歌卻還在和這戶人家絮絮叨叨:“灶里有銀子,是作為感謝的。我叫顧朝歌,是個大夫,所以只是來取一把灶心土救人,沒有別的意思,我馬上就回去了,不會再來,因為出不來的哈哈哈……” “閉嘴!”哈奇用生硬的漢話讓顧朝歌住嘴,揮手示意兩個勇士將她強行架上車。 很無奈的,顧朝歌又要回去北胡人的地盤。不過她剛剛故意說了那么多的話,還說出自己的名字,就是希望如果有人想救她的話,或許能通過打探這戶人家,得知她的消息。 雖然知道這里離紅巾軍的地盤很遠,可是她總還是對伊哥哥懷著希望,她知道他如果知道自己被擄,絕不會坐以待斃。 不過,她卻又不希望他知道這件事,因為他的腿……不知道好沒好。 顧朝歌獨自窩在臭烘烘的馬車中,悄悄抹了一把眼淚,努力不再哭出來。她知道在這里哭只會被北胡人笑話的。 除了在乎你的人,沒人心疼你的眼淚。 顧朝歌想得很好,她希望伊崔派來的人能打聽到她在此的消息,卻沒料到最先得知此事的是隆巴達。 “巴撒搶了我的女人,我還沒找他算賬!他竟讓那個女人去給父汗治病,漢人的女人治病,巴撒這個小混蛋,他瘋了!” 隆巴達氣呼呼地用北胡語罵個不停,許久,臣下才敢開口進言:“若此女的方子果真有效……” 隆巴達鷹樣的眼睛里閃過一抹殺意,他冷笑一聲:“那我一定要當面好好感謝一下這個漢女,竟然治好了我的父汗!” 大殿的角落,曬得瘦了一圈而且鼻青臉腫的李佑大,微微瑟縮一下,低下頭來,裝作害怕的樣子。 ☆、第90章 還是那句話,只要診斷精準,對癥下藥,病人一天天好起來是完全可以預見的。隨著北胡汗王能夠正常說話和下地走動,秦氏對顧朝歌的敵意少了那么一點點,而小王子巴撒更有瞎貓碰到死耗子的驚喜感,終于不再動不動用大狼狗來威脅顧朝歌。 畢竟汗王的康復,意味著他們母子暫時的安全,以及更近一步的繼承人位置。 汗王病了這么些天,隆巴達不是在外搶掠偷襲,就是在內與美姬美酒為伴,來看汗王的次數很少,更在暗地里和石威勾勾搭搭。老汗王只是身體抽風,又不是腦子抽風,哪個兒子孝順,哪個兒子不好,他心里清楚著,并且身體好些之后,馬上著人細加調查呢。 若是單純的選擇部落首領,自然強者為尊??墒侨缃窭虾雇跸氚押雇醮鷤鞒?,自然不希望選出的繼承人是狼子野心,趁自己沒死就虎視眈眈,冷不丁咬自己一口。 所以,從某種層面上來說,老汗王的日漸康復,意味著隆巴達一日日離地位越來越遠。 父汗對他的冷淡是看得見的。 都是秦氏這個sao/貨,還有巴撒那個小雜種害的! 隆巴達憋悶于心,憤怒日漸增長,遠遠望著父汗和那對低/賤的母子其樂融融,更覺是一根刺深深扎在心里。 有怒氣就要發泄,隆巴達絕不是那種能夠隱忍數載才爆發的人,他很快將第一個報復目標對準了罪魁禍首——治好他父汗的女人,顧朝歌。他暫時報復不了秦氏和巴撒,只能將怒火傾泄于弱者。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橫插一杠,如今汗位早就是他隆巴達的了! 顧朝歌完全不知道隆巴達的鷹眼已經盯在自己身上,她每天都在考慮如何從嚴密的監視中尋找漏洞,逃脫暫時無望,但她會尋找機會磨刀。 磨那把她偷偷帶回來的女工小剪刀。 她在豪宅的庭院假山中發現了可以做磨刀石的質感粗糲的砂巖,但是想要拿到它卻很不容易,哈奇帶著好幾個勇士跟著她。即便是出恭,也有兩個膀粗腰圓的北胡女人看著。以顧朝歌的小胳膊小細腿,跑兩步就會被她們逮回來。 幸好有癸水。 癸水日那天她走在路過庭院的回廊上,忽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因為地面有斜度,她打了好幾個滾,然后假裝虛弱站起,扶著假山的石頭。因為動作一氣呵成,哈奇等人都被驚呆了,沒注意到她偷拿了石頭,北胡男人沒想到漢女如此虛弱,竟然走著走著就能跌倒。 后來證實她是因為癸水而身體虛弱,此事上報到巴撒和秦氏那里,這對母子除了笑話一番顧朝歌之外,沒有太過在意。誰也想不到這個老實姑娘這么拼命演戲,只是為了一塊合適的磨刀石。 或許是活該隆巴達倒霉吧。這日,顧朝歌和以往一樣,給老汗王看完診之后,照例被哈奇等人前后包圍著送回,前方突來一隊人數是哈奇等人兩倍的北胡勇士,他們的神態倨傲,指著顧朝歌,用北胡語和哈奇等人激烈交談。哈奇似乎十分憤怒,堅決不肯交出顧朝歌,遭來那方人馬更加嚴厲的斥責。 北胡人實在,達不到目的就打,打到達成目標為止。于是兩方勇士攥起拳頭亮出肌rou,直接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