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燕昭不疑有他,對著伊崔神秘一笑,賣關子:“待會你就知道?!?/br> 他還穿著一身軟甲未脫,兩手空空,什么也沒帶,把伊崔往他議事的地方引。兩人一邊談論此次戰事和麾下地盤的經營情況,一邊往前走,插不進話的顧朝歌成了小透明的路人甲,她對他們的談話完全不感興趣,左顧右盼,心不在焉,想著什么時候能告辭走人。 待到了燕昭往日議事的書房,顧朝歌想著她總算能說句告辭的話了,誰知燕昭回過頭來,對她咧嘴一笑:“顧姑娘一塊來,我也給你帶了東西?!?/br> “我也有份?”顧朝歌驚奇,原本轉向外的腳尖又轉了回來,好奇地跟著進去。這是她第一次進燕昭平日與屬下議事的書房,他不在的時候,這里空空的,不準人擅闖。 書房的陳設簡單,前太守收藏的那些珍貴古玩字畫不是被燕昭拿去送人,就是被伊崔拿去變賣換成糧草軍資。顧朝歌隨他們入了書房內室,轉過屏風,看見寬大的書桌上擺著兩個四四方方的盒子。 一個大的,一個小的。 燕昭先把那個大盒子遞給顧朝歌,朗聲一笑:“送你的!” “是、是什么?”顧朝歌雖然已經沒有那么怕他,不過還是很小心的樣子。她猶猶豫豫地接過,燕昭手一松,她立即感覺手上重量突然一沉,差點沒接住摔下去。 “好重!”她驚訝。 燕昭笑著低頭看她:“打開瞧瞧?!?/br> 盒子本身只是一個普通的木盒,沒有任何裝飾文雕,也沒有鎖,打開盒子上的鐵扣即可。 顧朝歌好奇地打開它。 窗外的光線照進來,照進盒子里,一時間金光璀璨,耀眼奪目。 顧朝歌瞇了瞇眼,待她看清楚滿盒子全是金銀珠翠、珍珠首飾之時,立即張大了嘴,結結巴巴:“這、這是什么!” “給你的謝禮,上次的診金,還有這次給阿崔治病,你幫我良多,怎么謝都不為過。診金你不收,但是這些女孩子家常用的首飾你總得收下吧?!毖嗾押俸僖恍?,滿以為自己這次做了件對的事情。他們每攻下一城,雖不擾民,但是打劫大官以及那些名聲不好的富戶還是必須要有的,說來很不光彩,但事實就是這些人等于一半的軍資糧草,另一半才是來自伊崔的經營和各地稅收。即便是這樣,燕昭的紅巾軍依然成了其他反賊眼中的異類,因為那些人認為造反就是搶他娘的,不搶白不搶。 這些小姐們用的首飾玩意本來也要被變賣充軍,但是燕昭想起那個被他的士兵強行帶去給伊崔看病的小姑娘,覺得以她的性子肯定嚇壞了,故而特地讓屬下挑了品相最好的首飾珠寶,通通帶回來送給她作賠禮。 “我不要?!?/br> 燕昭滿以為這次她一定高興,誰知道顧朝歌把那盒珠寶往書桌上重重一擺,雙手往后一背,頭一昂,堅決的神情和當日拒收診金時一模一樣:“不要?!?/br> 燕昭傻眼:“為、為什么不要?你還怪我先斬后奏、對你不敬?那我給你道歉?” 顧朝歌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薛大先生的診金他早就給了,繼續留在來安是我自愿,又不關你的事。至于診治伊公子,我的診金就是住在這里白吃白喝,不需要你多給。這些首飾,我一樣也不要?!?/br> 燕昭覺得很挫敗,他拿起一支金鑲藍寶石瑪瑙點翠簪,在她面前晃來晃去,企圖誘惑她:“這么好看,你真不要?” 伊崔在旁邊看得好笑,他順手拿起桌上另一個小盒子,一邊打量一邊說:“你見她戴過首飾么?” 燕昭這才注意到顧朝歌從頭到尾就編了一條辮子,別說簪子釵環,她連耳墜都沒有。 顧朝歌看著他,眼睛忽閃忽閃,不住地連連點頭,贊同伊崔的話。不是她不喜歡首飾,鈴醫行走在外,露財危險呢。 “你平日對手下不是賞罰分明,賞得投其所好,罰得心悅誠服,均是恰到好處么?怎么到了她這里,你就糊涂了?”伊崔指指顧朝歌,對燕昭道:“你送她幾本絕版的醫籍,或是什么百年難遇的珍貴藥草,讓她叫你一聲親哥哥,她估計也是愿意的?!?/br> 起先顧朝歌還連連點頭,表示十分贊同伊崔的意見,可是聽到最后,她覺得不對味了,瞪著伊崔:“我沒有親哥哥,也絕不會亂認哥哥!”就連師兄,她也只有一個而已。 伊崔說這話本來就是逗她玩玩,見她如此反應,他只是笑笑,順手打開了手中那個同樣平淡無奇的小盒子。 然后他的表情倏地變了。 他的眼睛慢慢睜大,忽然射出光來。那不是見財心喜的貪婪,而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和不可置信的驚愕。盒子里的東西似乎將他整個人都照亮,他一瞬間變得容光煥發起來。 燕昭注視著他的表情變化,臉上浮現出一個輕松的笑容,那個大盒子沒討到人家歡心,但他知道這個小盒子一定能成功。 “盒子里是什么?”顧朝歌見伊崔的反應如此之大,探頭過去好奇地瞧了一眼。 盒子里只有一塊玉佩,一個沒有配玉穗也沒有流蘇裝飾的玉佩。 但它確實很美,在陽光照射下,沒有一絲瑕疵的純白玉質中如有晶瑩的液體在緩緩流動。它的雕工繁復,鏤空處細致精美得無以復加,除了一個小小缺口,其余堪稱完美無瑕。伊崔將它小心地拿起來,對著光線仔細檢查,翻過來看,它背面大篆的文字大氣厚重,圓渾有力。即便顧朝歌不認識艱澀的大篆,也不影響她欣賞它的美。 “這像是皇家才有的東西呢?!闭婧每?,顧朝歌由衷感嘆道。 她這一感嘆,本來是興之所至,隨口一句,誰知道對面兩個男人俱都投射目光過來,四只眼睛如亮起的銅鈴,目光灼灼盯著她。 “你怎么知道,這東西一定是屬于皇家的?”伊崔收回剛才的驚喜神色,看著她的眼神充滿探究。 這的確是皇家御制,是當年先皇賜給他母親長嘉公主,又由母親轉贈給他的。 問題是,顧朝歌怎么有眼力,一眼看穿這塊玉佩的來歷? “我、我……”顧朝歌結巴起來,她實在是不會說謊,又不愿把師父的名號告訴他們,急得快冒汗,磕磕巴巴道:“我師父帶我進宮見識過,他、他是御醫,以前給皇后,呃,就是當今太后,還有當年的李貴妃,他給她們都看過病的!” 她沒有說謊。燕昭和伊崔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信息。 “我不是在拷問你,只是奇怪你的來歷而已,畢竟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有這樣的醫術著實不多見,”伊崔見她好像又要哭的樣子,著實有些無奈,從袖中遞了帕子過去給她,溫言解釋,“并沒有懷疑你的意思?!?/br> 顧朝歌攥緊了他的帕子,攥在手心里沒舍得用,抽噎兩聲:“我、我知道,我就是、就是緊張,你那樣、那樣和他一樣嚇人?!彼钢嗾?,表示燕昭就是那個嚇人的“他”。 燕昭覺得自己很無辜。 “我嚇人?顧姑娘,你知道那是什么嗎?那是阿崔母親的遺物,當年他把它當掉換成饅頭,是我在集慶太守府的一口枯井里發現了它,親自下去打撈,這才有了阿崔今天的失而復得。如此,你還認為我兇,我嚇人,我壞?” 顧朝歌點點頭,又搖搖頭,訥訥道:“燕將軍對不起?!?/br> 燕昭此話有一大半是說給伊崔邀功的。她這種反應,燕昭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很兇,在欺負她一樣。無奈地不想和她說話了,轉頭問伊崔:“是真的,沒錯吧?” “你親自撈上來的,自然不錯,”伊崔摩挲著那塊玉佩,唇角勾起,是真的愉悅,愉悅中帶著一絲惋惜,“只是此處磕掉了小小一角,上一個擁有它的人一定不知珍惜,隨意拋棄?!?/br> “集慶太守府里的好東西那么多,你這塊小小的玉佩,他們八成沒看在眼里,”燕昭注視著這塊不知經過多少輾轉顛沛的玉佩,亦很感慨,“當年它救了我們的命?!?/br> 顧朝歌聽到這里,好奇地抬起頭來:“它能救命?怎么說?” 燕昭笑,逗她:“就和你救了我們一樣啊?!?/br> 顧朝歌覺得莫名其妙:“我?” “不然還有誰?”燕昭故意道:“真后悔當年沒把你的銀筷順走,不然阿崔的玉佩也不會被磕破角?!?/br> “銀筷?什么銀筷?”顧朝歌更加覺得奇怪,她兩只眼睛都寫滿了問號,“你們在說什么?” 燕昭愉快的表情凝固當場。 “你竟然不是那個小女孩?”他指著顧朝歌,嘴巴張大得能吞下一個雞蛋,表情震驚到無以復加。 “什么小女孩?”顧朝歌皺眉:“你們到底在說什么?” 她、不、知、道? 燕昭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去看伊崔,然后緩緩地、緩緩地開口問:“你,還沒告訴她?” 作者有話要說: 唉樓下的汪星人太多了,男主已經收到你們的詛咒了謝謝 感謝miss.咻咻小天使的治愈系手榴彈! ☆、第 14 章 “告訴我什么?” 顧朝歌一雙黑白分明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用滿滿的好奇又疑惑的眼神一會望望燕昭,一會望望伊崔。 奈何兩個大男人都沒有立刻回答她的意思。 燕昭用探詢的神情對著伊崔,他以為伊崔遲遲不告訴顧朝歌這件事,背后必定有很深的用意。 然而伊崔的反應卻十分出乎他的意料。燕昭很難得在伊崔的臉上看見空白的茫然,那是一種思維被生生打斷后,聰明機智的大腦在極短的剎那突然和傻子無異的時候,所可能呈現出來的茫然。 然后,伊崔輕輕咳了一聲——他的咳嗽早就好了,這種掩飾意味極濃的假咳表明他試圖隱藏自己的尷尬。 尷尬?伊崔竟然會感到尷尬? 燕昭的眼里浮現出幸災樂禍的神情,太了解伊崔的他不等伊崔答話,僅靠他的反常態度,燕昭八成已經猜測出事實的真相。 只有顧朝歌還疑惑不解。眼見這兩個大男人都忽視她,兩個人眉來眼去不知道在打什么無聲交流,她氣鼓鼓的,不得不連跳幾下以顯示她的存在感:“喂!喂!你們誰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啦!什么小女孩,什么銀筷子?有什么我需要知道但是被你們隱瞞的事情,是不是!” “嘿?!毖嗾驯еp臂,古怪地笑了一下。他退后幾步,把書桌后的椅子拉上去,隨即坐到那張專屬于他的檀木大椅子上,姿態并不正經,翹著二郎腿,仿佛看好戲一樣望著伊崔。 看樣子他不打算回答,而是準備交給伊崔。于是顧朝歌也用眼神盯著伊崔,她的目光里有燕昭不明白,但是伊崔心知肚明的東西:“伊公子,剛剛我們才聊過的,以病人和大夫的關系?!边€有保守秘密和積極治療的彼此約定。 可不要逼她現在就毀約。 “咳?!币链抻指煽攘艘宦?,顧朝歌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倒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腹誹瘸腿大蜘蛛對尷尬的掩飾一點都不自然。 “確實有一件事,我,嗯,忘了說?!币链蠊幽请p永遠神光內斂的好看眸子此刻不敢和任何人對視,而是尷尬無比地盯著地面。 “忘了?”燕昭已經猜到答案,可是當伊崔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表示驚訝,粗粗的兩條眉毛往上抬:“她成天待在這里,你居然一直都沒想起來?” 伊崔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她并不是成天在此,而且我也一直很忙?!卑菽橙素澋脽o厭的摟地盤行為所賜,如今紅巾軍下轄的地盤生生擴大了兩倍。如果只是劫掠那這是好事,可是想要統治控制住這些地方,就需要大量的文吏官員和新的制度法規、水利農田以及工事修筑等等。 有時候伊崔會想當地官府怎么這么無能,望風而降一點文人的節cao都沒有,大靖官員的風骨哪里去了? 害得他的工作負擔成倍加重,前太守府看門的狗都比他輕松。 有時候真羨慕薛大先生,只要跟著燕昭打打敵人就好了,不會每天早上起來一睜眼就是公務、公務、卷宗、卷宗和報告、報告。 要指望一個滿腦子都是如何更好地賣命干活的人,突然停下來手頭的工作,花時間積攢一下情感,然后回憶起少年時期發生的事情,這實在有點難為他。雖然他每日早晚看見自己那條傷腿的時候,會想起來哪天有空得問問顧朝歌她是不是那個小女孩。 問題是他哪天都沒有空。 燕昭聳肩,表示不能什么都往他什么賴,伊崔記性不好是他自己的問題。 好吧,還有一個理由,因為他自己作死把顧朝歌逼得和一群大夫辯論,導致顧朝歌和他長期置氣,除了例診的時候露個面,幾乎很難見到人。他看見她就想著如何能讓她不生氣,還有讓藥好喝些,務實主義者伊大公子認為六年前的事比起眼前而言根本不緊要,可以押后押后再押后。 直到今天燕昭無意提及,他才尷尬地意識到,這種押著始終不說的行為,幾近欺騙,仿佛他很卑鄙地不想報恩。 雖然他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币链抻昧艘粋€打哈哈的時候慣常用的開頭。 顧朝歌哼一聲:“那就長話短說?!彼邠P著下巴,眼神睥睨,擺出一副驕傲的姿態。雖然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過看見伊崔的反應,她就明白他一定是做了什么虧心事所以覺得對不起她啦。 不趁這種時候壓一壓他,以后哪里還有這么好的機會嘛! 唉,她怎么能這么機智,真佩服自己。 “好,那就長話短說?!背龊躅櫝枰饬?,伊崔突然揖手躬身,向她行了一個正式的禮,甚至給她請了一把椅子,道:“顧姑娘請坐?!?/br> 他看起來頗為嚴肅,顧朝歌茫茫然坐下來,發現原本翹著二郎腿的燕昭也恢復了正式的坐姿。 究竟是什么事? 弄得她突然好緊張。 “六年前,我和阿昭逃出那個牢獄的時候,我中了箭?!?/br> “什么牢獄?”顧朝歌好奇插嘴:“街上的大家都說燕將軍是將門燕氏的后人,那牢獄難道是……”帝都的監獄? 她知道,燕氏全族在大元帥被以謀反罪論處的時候就完蛋了,所以她一直以為燕昭打的旗號是假的,這年頭很多反賊都愛往臉上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