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錢珞瑾的眼睛瞪得跟楊梅一樣大:“你!你該不會看上那個女王了吧?” “那得看她卸了臉上的油彩之后好不好看?!?/br> “臭不要臉,我先不跟你計較,快想辦法救花逸文,我聽不懂他們說話,也不知道他被帶去哪兒了?!?/br> 慕從錦從桌上的盤子里抓了一把rou干給錢珞瑾:“他比我們安全,倒是你,趕緊多吃點東西,這里晚上會更冷?!?/br> 聽慕從錦的,一向沒有壞處,錢珞瑾和慕從錦坐在一處,嘴里吃著東西,心里還是放心不下。 “你真覺得她不會殺我們?” “要殺早殺了,還給你吃東西?還送你來見我?” “搞不懂她想干什么,又不肯跟我們合作,又不殺我們,南鴉族食物本來就緊缺,還要養著我們,她一定不知道你飯量有多大?!?/br> 慕從錦鄙夷地看了錢珞瑾一眼:“商人的女兒,就知道錢,你也知道南鴉族苦寒,最缺的就是食物,光靠狩獵根本不足以維持他們族群的消耗,以往南鴉族人都會進山用獸皮獸藥等物和關中人交換糧食,關中戰亂,土地就會荒蕪,你別看她嘴上說著要趁火打劫,便是搶了金銀珠寶,對南鴉來說有什么用處?” 錢珞瑾輕輕拍起了手:“班主任教育的是,這題學生明白了?!?/br> 慕從錦很滿意:“這題是個考點,一定要背下來?!?/br> 那一晚,花逸文受盡了屈辱,南鴉族的山洞里回蕩著他的啜泣和呻/吟聲,由于山洞自帶擴音混響,兩個房間又離得不遠,錢珞瑾和慕從錦靜靜呆坐在房里仿佛在聽廣播劇。 “從頻率推測,女王應該是給他吃了藥?!蹦綇腻\說道。 “你不要給我分析!”錢珞瑾捂住耳朵,滿臉恐懼,那可是她的表舅??! 花逸文并不是沒經歷過人事的少年,但是被這么粗暴對待還是第一次,難免叫聲慘了些,但那慘叫聲中又夾雜了別的情感,錢珞瑾在隔壁聽著,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才好。 “我早就覺得他有潛在的抖m傾向?!蹦綇腻\還在淡定地推理。 “我覺得我也是個抖m,要不然怎么會喜歡上你?!?/br> 慕從錦聽了這話倒很高興,往錢珞瑾身邊挪了挪身子,他還在看南鴉女王的藏書,像個備戰高考的考生,錢珞瑾把頭靠在慕從錦的肩膀上。就算落在異族手中,只要有慕從錦在身邊,好像也沒覺得可怕。 不知道花逸文和南鴉女王昨晚折騰到什么時候,慕從錦和錢珞瑾就這么一起在房里坐了一整晚,錢珞瑾還好,全身重量都依靠在慕從錦身上,除了脖子落枕,沒有別的毛病,不知道慕從錦是怎么熬過的這一晚。 南鴉女王一大早就來看被關的兩人,看南鴉女王精神抖擻、器宇軒昂的樣子,錢珞瑾竟有種羨慕之情,這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女尊生活啊。 錢珞瑾向南鴉女王身后張望,沒看見花逸文,雖然知道花逸文一定不會有性命之憂,還是有點擔心。 “不用看了,吾知道你們關中的男子都自視甚高,將委身于女子視為奇恥大辱,未免他尋死,吾已將他的手腳都捆住?!?/br> 南鴉女王是個懂行的,她一直愛慕關中男人的文雅氣質,以前也曾在出山口附近擄走過來采風的秀才,怎料對方因忍受不了屈居女人身下,竟以死相抗。 “你放心,他和尋常的關中男人不一樣,他沒那么有‘自尊心’?!蹦綇腻\說道。 “你們真是群奇怪的人,尋常關中人誤入吾南鴉境內都怕的要死,雖然吾讓你們好吃好住,你們也要記得自己是階下囚?!?/br> 南鴉女王巡視了一遍自己的“囚犯”,正要走,慕從錦開口說:“關中這些年鬧饑荒,流民遍地,南鴉族的日子也不好過吧?” 南鴉女王回頭,看著慕從錦,等他繼續往下說,顯然是被慕從錦說中。 “就算你能從你哥哥手里拿到王位,如果南鴉族人依然吃不飽,你的位置恐怕也坐不了多久?!?/br> 南鴉女王哼了一聲,一步步走過來:“一個異族人,倒管起吾族內的事,你就不怕吾殺了你?” “想殺早就殺了,連我家那毫無用處的皇子妃,你都留了她性命,可見你不想殺我們?!?/br> 突然被點名,錢珞瑾把耳朵豎起來,卻聽到又是讓她想和離的話,就沒聽慕從錦夸過她! “哼,便是吾無心與關中做無謂的爭斗,吾對你們的籌碼也毫無興趣,兄長為了黃金珠寶就不惜族內戰士的性命,吾和他不一樣?!?/br> 最怕的是一個人無欲無求,只要有價碼,什么都好談。 “女王既然也有難處,不如說說看,說不定我們也有合作的機會?!?/br> “吾要吾南鴉族人從此衣食無憂,你做得到么?” “能?!?/br> 女王不屑地笑了:“你不要以為這里和你們關中是一樣的地方,吾等久居之地,夏日酷暑,冬日嚴寒,正如你現在所見到的情形,沒有任何菜能保存下來,只能以rou干度日?!?/br> 雖然慕從錦總教導錢珞瑾要少說話,聽到這里,錢珞瑾還是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們沒吃過腌酸菜嗎?” 在扣大棚技術還沒有出神入化的年代,東北的人家里有兩樣東西在冬天必不可少,一個是酸菜缸,另一個是壓在酸菜缸上的大石頭。腌酸菜完美地解決了冬天吃rou沒有配菜的問題,酸菜和rou一起燉煮,酸菜的酸脆鮮嫩和rou的醇厚香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口感鮮嫩,齒頰留香。 “還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來的時候我明明看見附近有個特別大的湖,怎么從沒見你們吃魚?難道你們也污染到湖里沒魚了?” “湖里自然有魚,只是這里寒冷,冰層極厚,就是南鴉族最勇猛的戰士也無法用長矛扎穿冰層,如何捕魚?” “……好吧,你們肯定也不知道春捺缽?!?/br> 南鴉女王的臉是懵逼的,她自以為讀過很多關中的書籍,可什么叫酸菜?春捺缽又是什么鬼?她根本聞所未聞。就連慕從錦看錢珞瑾也是一副“你是不是被附身了”的表情。 錢珞瑾朝慕從錦挑了挑眉毛,哼唱出聲:“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作為一個東北人,如何在寒冷的土地上生活下去,再沒有人比錢珞瑾更有發言權了。 ☆、第81章 城 南鴉女王并不看好錢珞瑾,在女王的印象中,關中的貴族女子都是一群圍著丈夫打轉整日繡花抹粉的花瓶,頂多再會點琴棋書畫增加閨房樂趣。慕從錦卻知道錢珞瑾說自己是東北人意味著什么,那可是一個在冰天雪地成功繁衍下來的族群。 “你有把握么?這里的設備可落后了幾千年?!蹦綇腻\問道。 “至少能比現在強得多吧,況且他們體格比我們那時候也好得多?!?/br> 女王完全聽不懂這兩口子的對話,不禁對自己的關中語言水平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你們再說吾聽不懂的話,吾就殺了你們!” 這女王也是個傲嬌,說了好幾遍要殺人,結果還是好吃好喝地養起來。 一個人只要有了欲望那就容易攻破得多,不管這個欲望是金銀珠寶還是讓人民吃得更飽。討價還價這種事當然交給慕從錦來做,錢珞瑾是純技術工種。 這個季節腌酸菜已是晚了,南鴉族人手里連大白菜都沒有,冬捕倒正是時候。 南鴉族所飼養的駿馬常用來追獵,長得又高又壯,四肢有力,在關中被稱為“踏雪無痕”,用來拉網繩最適合不過。南鴉族人很炫酷,關中人養狗看家,他們則養狼,這也導致了錢珞瑾壓根不敢想伺機逃跑的事情,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真是渺小啊。 這邊錢珞瑾忙著教南鴉族人冬捕,那邊謝夢曦已經到了林城,林城位于洛州南部,也是遠離都中的地方,所以暫時未受戰火侵擾。謝夢曦忙著領林城的老百姓們倉儲食物,天氣越來越冷,戰爭也不知什么時候會波及到北方,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但是比起軍隊,來得更早的是其他地方逃命來的人,尤其是從都中城里撤出來的人,南方戰火紛飛,他們只能一路北上,沿途所到之處,有的愿意收留,有的不愿意收留,總還是要剩下一批人繼續向北走。 林城守將并不愿多沾染麻煩,將流落來的難民都擋在城外,難民們聚成一堆,在城外安歇,但不得入城總歸不是常遠的住所。 此情此景讓謝夢曦不禁想到當年都中城外的那些流民,這世間冥冥之中仿佛也由著因果的循環,但老百姓是無辜的,不管是流民還是難民,都只能問責當權者。 謝夢曦親自去找林城守將,說道:“當日我初來林城時,田地荒蕪,百姓寥落,多虧隨我而來的佃戶和手藝師傅們,這些人都是都中人士,外面逃難的未必沒有他們的家人?!?/br> 謝三姑娘都開口了,林城守將只得說自己再慎重考慮。 還能等林城守將考慮出個結果,都中那邊又來人了,這回的人是帶著皇令來的,說是難民中有叛軍黨羽,要林城守衛幫著盤查出來。 所謂叛軍黨羽只得就是那些三皇子追隨者們的家室,二皇子猜得很對,投奔林城的難民里不僅有叛軍難民,還一多半都是。普通百姓早已在離都中不遠的城鎮落腳,只有這些人,不敢呆在離都中太近的地方,一路逃到林城等地。 既然玉璽在二皇子手里,林城守將也只得聽命,派了林城的守衛去幫來遣的官員捉拿“亂黨”。 二皇子派來的官員原任司禮監,對都中官員的家室認得七八分,跟挑揀白菜似的,把難民都排成隊,挑來揀去,末了,又對林城守將說:“聽說謝三小姐在你們城里,可否一見?” 謝夢曦的親哥哥謝謖元自西北率軍一路打向都中腹地,二皇子不得不從北淮軍中調了十萬人迎戰,現在兩軍膠著在西曜,謝夢曦雖是庶女,有沒有做人質的價值也只能一試。 家人都已隨三皇子南下,自己孤身在北方,謝夢曦早就料想到自己在劫難逃,朝木雕師父也好了尖銳的小刻刀藏在袖子里,如果真有那一日,她必不做兄長的負累。 幾十名士兵奉命捉她,她也面不改色,謝家的女兒里,謝夢曦年紀最小,可講到視死如歸卻只有她一個,她愛那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已經很久了。 “林城將,你辦事得力,待本官回去復命,你的賞賜也少不了?!?/br> 林城守將聽著來使的話,心里卻不是滋味,幾年他林城已餓死數百人,若不是謝三小姐帶了匠師和良種來,只怕再過幾年他這林城守將就要變成光桿司令,雖是皇命不可違,心里總有種恩將仇報的感覺。 作為囚犯,謝夢曦雙手帶著鐐銬,單薄的身體徒步走路更顯得凄涼,其實謝夢曦心里不苦,她這雙腳早已走出了繭子,怎么看都不再是一雙大家閨秀的玲瓏秀足。 從請先皇圣旨的那一天起,謝夢曦就想的明白,她這一生不知會死在哪里,唯獨不會是都中。若有幸,死在她所努力耕耘著的田地間化為銜粟的鳥兒,若無幸,死在山野林中也是個無所拘束的結局。 林城門外圍著一圈又一圈百姓,也不知送的是那位三品來使還是謝夢曦。 人群里,一個兩鬢斑白的老太太拄著拐棍走了出來,顫巍巍地一步步走向謝夢曦。押送謝夢曦的守衛當然要擋,只是林城的守衛面對著林城的老百姓并不愿出刀,只用刀鞘擋在老嫗面前。 老嫗身前壓了三把大刀,停下腳步,卻一直死死地盯著其中一個守衛,突然聲如洪鐘地大罵了一句:“你娘的病是誰給治好的?你爹死前可教了你忘恩負義?” 被老嫗目瞪的守衛不知所措地放下了刀:“祖、祖母……” “不要叫我祖母,你今日送著救命恩人去死,我便當沒你這個孫兒?!?/br> 像林城這等遠離皇都的偏遠地方,沒人會愿意到這里來做外派的守軍,這里的守衛也都是從老百姓家里胡亂選一些壯丁,這里的老百姓不懂什么皇命大于天的忠義理論,只知道,在他們饑餓又沾染時疫的時候,馬背上抗滿了糧食和藥材趕來的人是謝三小姐,而不是這個好大威風的遣臣。 那遣臣從沒見過如此大膽無禮的人,連受皇命押送的犯人都敢來擾,頓時大怒:“還不把這等亂民打出去!” 以那老嫗的年紀哪還受得了守衛們動手,況且大家都鄉里鄉親的,她又是同事的祖母,守衛們彼此看看,誰也沒動手。 連年過古稀的老嫗都尚有良知為謝三小姐一言,也有直接或間接受了謝夢曦恩惠的,與老嫗站到統一戰線。更有甚至直接朝自己被派去押送謝夢曦的親人喊話。 “兒啊,回來,咱不能做背信棄義的人?!?/br> “夫君,你可要為我腹中的孩子做個好榜樣!” “大哥,你再不回來,給你說的那門親事可要黃了!” 還要小孩子噔噔噔地擠到人群最前面,朝著守衛們這邊喊:“三叔!祖父說他腿腳不方便出來打你!讓你現在回家去跪祖母排位!” 這幫拼湊出來的民兵,本就無組織無紀律,爹媽姐妹都放話出來了,馬上就有扔了兵器往回跑的。 “趙哥,咱們咋辦?”守衛這邊也亂成了一鍋粥。 “咋辦?俺老丈人都要帶俺媳婦兒回娘家了,你問俺咋辦!”這人說著就把刀扔在腳邊,趕緊回家找媳婦兒去。 遣臣看著身邊越來越稀薄的人群和滿地亂扔的刀劍,暴跳如雷:“你們這是謀反!反了!反了!” 林城守將本來還沒底氣,一看手底下的老百姓比他還狠,頓時覺得背后是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滿滿的勇氣冒出來,平時都中官員來了他一直跟孫子似的伺候著,這一次倒要讓這在皇上眼前當官還尸位素餐的狗官看看什么叫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調轉馬頭朝著身邊吩咐下去:“您老也別急著回都中,眼看著要下雪了,路不好走,來人啊,請張大人去咱們林城躲躲雪?!?/br> 林城守將那才是老百姓心里的“皇帝”,守將都下令了,周圍的守衛全是一聲歡呼,歡歡喜喜地請張大人去林城城里感受林城百姓的“熱情好客”。 謝夢曦是不怕死的,自她豆蔻年華就在男女之情上心如死灰后,她的人生仿佛就只能在青史美名上才能找到快樂,若她是個男子,她也定會隨著謝謖元去守衛邊疆。 此時,謝夢曦面紗之下已是一片淚痕,從都中到林城,這一路并非順風順水,多少苦難,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心靈上的,謝夢曦都不曾哭。她曾下過決心,她這一生有太多的眼淚給了無謂的人和事,自此以后,她就只會為那名垂青史的真名士而哭。 這一次,她的眼淚給了林城的老百姓們。 不是因為她撿回了一條命,只是因為她本以為自己注定要用整整下半生去求一個好名聲,執著地想在青史之上點下朱名,如今卻感念至此,便是他日史書工筆并沒有她的名字,她這一生也是值得了。 ☆、第82章 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