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什么叫驅萬物為走狗? 她不死心,一幅幅往下看??谥姓f:“它既然從某處來,說不定是被驅逐而來。這東西是它們留給自己族人看的,即不想族人忘本,也許會有提及?!?/br> 姬六負手歪頭問道:“世人值得一救嗎?為權勢手足相殘,為利益相互殘殺。就是鄉野之間手無縛雞之力的,也必得會找到一個比自己更弱的人去欺凝,好叫自己好過些?!?/br> 劉小花遍尋不得,猛地轉身道狠狠道:“縱有這些壞的,可我還有三枝呢,還有師兄呢,還有程正治呢!這世間還有許多好的呢?我以前還怕自己變成你這樣,可現在我到不怕。我再沒用,我都有好可以記,心里即有好的,就愿意待別人好。不像你,一個對你好的都沒有!” 姬六如糟雷擊,僵在那里,半天也沒有動。 劉小花再不管他。又跑到壁畫前頭。 姬六看著這個身影,愣了一會兒,猛然間怒上心頭,可只上前一步,就被黑皮攔住。它還是狗的樣子,卻冷冷看著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只這一眼,就叫他胸口痛得直不起身。姬六捂著胸口退了一步,才能緩得過來。 他知道,自己是再也不能拿她怎么樣了。 他求生得生,但再也不能去招惹她。 姬六怔怔,緩過了氣勉強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平心靜氣:“你再不走我可不帶你出去?!?/br> “你都是憑我才能進來,難道我自己出不去?”劉小花不回頭,不看他,聲音冷泠泠“沒有我,你連那光珠都看不到,和方白這些人一樣傻轉呢,怎么引那些傻子靈體入身?” 姬六只一曬:“原來你想得這么明白?!?/br> 劉小花也只是試探,這時候到才肯定。她想到日河被方白一燒,外頭不知道是何情景,頓時默然站住了,一副茫然無措模樣。 姬六是最恨人這樣子。他從來以為,人生來就該自強,不可示弱??汕浦媲暗纳倥?/br> 他心里,這個人有千般不好萬般不是,恨得心肝都痛了。卻見不得她失魂落魄。叫他像被掐住了哪一塊軟肋,連呼吸都不大順暢。若她早早死了,哪有今日綿延不絕之痛!他退了幾步冷然道“要救世人也并不難。我便不說,你盡早也能想得到。你素來樂意做好人,到時候想來也沒有什么不舍?!痹俨焕硭蚍桨缀图О沧呷?。 劉小花卻一時不能明白。 姬六一直走到方白身前,可方白卻還不自知。最后突然好像醒悟,看到了出現的姬六嚇得站起來退了好幾步。姬安見姬六神色再不與日子前相同,連忙請安“公子可大好了!” 姬六只微微晗首,見姬安熱淚盈眶,瞬間即逝地有些怔神,隨后只對方白說“我隨劉小花而來,可要恭賀倉田家再得天下了?!?/br> 方白愣愣神“靈子……” 姬六笑笑說:“靈子一出眾修無不敢不退避。倉田家不正可以挾之而令蒼生?再得以時日必成靈主。便無人可敵了。光揚大道只在靈主一念之間。只嘆息,卻偏沒有應在你們公子身上?!闭f罷帶著姬安便走。只幾步便不見蹤影。 方白站在原地,臉色變了又變。 到是姬安忍不住問自家主人:“倉田豈肯絕嗣?” 姬六卻心情大好:“自然是不肯的?!?/br> 姬安驚訝“那劉娘子豈不是……” 姬六說“你到不必替她擔心,她豈是那么容易死的。靈子雖幼可身居主位,又已初俱靈識,豈不會護她?”這語氣到是復雜,姬安也品不出喜怒。 等劉小花看完最后一幅畫,姬六早不見蹤跡,方白也已經走了。 她在畫壁前頭站了半天,黑皮一直默不作聲,不知道在想什么。比起以前乖順了許多。她對黑皮說“我們出去了?!被仡^才發現,黑皮已經大了好幾倍,明明是狗的樣子,卻長得像匹馬似的。 她有許多要問黑皮,可黑皮只默默跟著她并不回應。 好在因為黑皮,她已經不需要挨著姬六,就能看到此間真相。 還是轉身按原路回去,可一路不見厲天行,也沒有看到陳意兒,只看到一地的血跡,從玉階附近一直向外頭去看地上跌碎的玉釵,這血跡應該是陳意兒的。 等到來時處,劉小花所見又與之前不見,那滾滾黃沙與仙冢接壤,并沒有分界。她信步就走得回去。不過程正治也不在這里了。走了一圈,抬頭便可見,天上波濤滾滾。 黑皮蹲下,叫她騎到自己背上,到不必它飛,便有浮游的靈蜂擁而來,擁著它向上去。黑皮嚇了一跳,似乎覺得有趣,又一掃沮喪歡天喜地起來。 不過以前劉小花看這河,不過是水罷了,此時才看清楚,是無數的靈擠在一處,它們個個體形龐大,時不時變幻形狀便引起河中暗涌。見到黑皮駝人上來,紛紛避讓。時不時團在黑皮周圍,有親近之意。 可越是往上,越見混亂。靈越來越稀,還不斷能看見大團的靈向天空去,如流星消逝在天際之間,等越過日河水面升到天空,劉小花才看到茫茫大火正一路向這邊蔓延而來。 此時雖然是日間,可河也并沒有消逝,直露在日光之下,被火燒著的靈,發出尖嘯,扭曲掙扎,劉小花似乎聽到有人此起彼伏地叫“元輯救我!” 可并不甚清晰。 河邊胖子帶著一群人正在奮力幫這些靈將著火之處割棄,受救的立刻就往天空而去。那胖子,自己被燒得只剩半邊了,到底還有人的形狀,帶著的那些伙計雖然也是個個殘缺,卻十分買力,并不逃跑。有時候幫著幫著,自己也會突然燒了起來。便手忙腳亂地相互拿著手里的東西一陣亂劃,將燒著的地方丟棄掉。 可他們才多少人呢,整河火光炎炎,如同地獄。 黑皮雖然覺得這些靈可憐,卻也茫然,到并不十分動容。大約是還并不十分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故。 河邊上還有許多看熱鬧的人,怕是從附近城鎮來的。他們只見得這突然出現的河中,河水越來越少,并看不見其它??聪∑嫠频鼐奂诖颂?,呼朋友喚友來瞧奇景。 元輯救不到的地方,有靈便騰空沖向人群,隨即便有人尖叫起來,一時說自己身上著火了,一直又大叫大罵,轉身瘋瘋癲癲就跑。不知道是往哪里去。分明已經失去神智。與他同來的只覺得奇怪,也有追著去的,不過追了幾步,便同他一樣發起瘋來。 不一會兒,人群之中便十有□□都顯出異樣,不是呆呆站在原地不動,就是大呼小叫四處亂奔,還有往河里跑的。手里明明抓的是水,卻好像在撕扯什么往嘴里塞,咕咚咕咚地喝起來,肚子喝得如牛鼓一般,也不停。元輯看到這邊,大聲呼喝,那些人才依依不舍地挺著肚子跑了,跑得老遠,還回頭來依依不舍看著元輯。 元輯一直沖他們大叫。揮手。要他們快走。 唬得后來的人只以為這河水有靈呢。見這些人喝得歡快,竟然自己也來喝。 劉小花又急又氣大聲對他們喊:“全部散去!此水不可飲用!有什么熱鬧可瞧?!此河有妖,還不快散去!” 可世人不聽“仙家只想自己得好處呢?!?/br> 也有將信將疑的,卻只站得遠了一點,還在向這邊張望,并不肯走。任憑劉小花怎么驅逐,她趕遠了那一邊的,這一邊又過來了。 又見劉小花騎著狗在天上飛,還覺得新奇,竟然還往家去,要叫人來看熱鬧?!坝袝w的仙家在那處呢!” 人到越來越多起來??梢苍絹碓蕉嗟撵`上岸自救。滿天飛舞,四處流竄,竟然有遮天蔽日之兆。 劉小花想也不敢想天下會如何,也只能顧到眼前,想用靈來驅散這里的人,可一試才發現,雖然已在日河之外,靈也是不能用了。靈臺封閉再不聽她使喚。她問黑皮,黑皮只是躲閃。見劉小花表情冷峻真的生起氣,也是怏怏怏不樂,可并不肯讓她進靈臺去。 逼急了突地說:“我不壞!我不壞!”低頭垂耳“不要趕。在哪里錯?改。我聽話?!?/br> 它聲音哽咽起來“聽話。我聽話。真的。聽話?!彼m然懵懵懂懂,可隱約也知道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它看了畫,知道一點,只是也不甚了解。 但它感覺得到,劉小花覺得那些靈壞,對它有異心??伤徽J識那些靈呀。 在它看來,那些靈只是食物。它吃了會變大?;蛟S有一些也陪它玩耍,也可以聽它使,可那又怎么樣……它是人呀。它一直在學做人的道理?!白龊萌?。我聽話?!彼僖膊灰龉妨?,雖然是很有趣,它連忙把劉小花放下來,立刻就變幻成人的樣子。瞧,它是人。用兩條腿走路。有衣裳,有頭,頭上有七個孔,有毛。這不就是人嗎?! “會,會眨,會說?!彼鼊e扭地眨眨眼睛“會?!边€走路給劉小花看。它是人呀。跟那些不一樣。它明明就已經是人了。它懂很多道理的?!皠e的。其它的。一開始,和我一樣。一樣。后來,慢慢,長成人?!?/br> 它又急又慌可是又講不太清楚“在肚子里。rou。長大掉出來。成人。我是rou。我是我的rou……”它覺得自己哪里是講錯了,哪里錯了呢??。骸安晃业膔ou。我是rou。我是你rou。長大,掉出來?!?/br> 它懂道理的,它見過的,人都是這么來的,它也是這么來的?!澳闶前⒛?。我懂得。道理。人?!?/br> 它也學過喜怒哀樂,擠著眼睛是哭是難過“阿娘。錯我。再不學狗。聽話。不氣。不趕?!?/br> ☆、第142章 如意(十一) 三枝在庫房里頭盤點藥材,身后還跟著個學徒打下手。要是放在往年的多寶齋她且還要熬著呢,可如今多寶齋才復起沒多久,老人大多不在了。她又懂得許多藥性,厲天行愿意用她,鋪子里頭的人都敬她幾分。 不過今日她老分錯藥,連小學徒都看出不對來。好奇問她“三娘怎么了?”這小學徒家鄉走瘟,親人都死光了,跑到田城來討生活,三枝看她做事機靈便帶著她。 “沒什么事?!比σ膊恢雷约菏窃趺戳?,停下來,把袋子交給學徒自己到旁邊歇息。指點學徒要怎么做。 小學徒手腳勤快腦子又靈活,邊麻利地分藥邊好奇問她“三娘,你怎么懂得這許多?” “都是別人教我的?!比φf“你學得好我也教你。有了本事,就不愁飯吃。勤勤懇懇自當越來越好?!?/br> “三娘你人可真好。在別處要學點東西可難呢?!睂W徒喜氣洋洋又問她“她們都說你大阿姐是仙家??墒钦娴??” 正說著就聽得外面一陣喧嘩,有雜役從外面跑進來“三娘三娘,小先生回來了?!?/br> 三枝連忙起身出去,厲天行身上不知道哪里受了傷,臟兮兮的衣服上有些血漬,頭發也亂得很,進來人沒坐下就灌了大壺水。旁邊還有一個公子哥打扮的,比他也好不得多少,狼狽不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不想動的樣子。 這公子哥三枝原也見過。不就是之前上門來的隨如意。 這可是貴客。她連忙招呼下人,拿水洗漱準備吃的。厲天行后宅沒人,一些尋常事物都是她在張羅,是半個管家娘子。 厲天行好歹還先洗洗干凈才吃,隨如意手又臟又黑,也不管,抓了吃的就往嘴里塞。吃完了紅著眼眶坐在那兒發愣。 厲天行也異常沉默。抬頭看到三枝,立刻移開視線。 三枝隱隱覺得是有什么不好了。心里亂跳。跟下人一起退出去后鬼使神差沒有走,站在回廊下頭。 廳里頭安靜了許久都沒人講話。 三枝等得心急,也不敢站太久,怕有人過來瞧見她偷聽,正要躊躇便有小仆過來問“小先生帶回來的客人要怎么安置?” 三枝問清楚是個女客,心里陡然一動,連忙跑過去。卻發現是個不認識的,失落是難免,按下打了招呼,讓人收拾客房出來。 那女客看上去顏色不好,臉白青白青的,沒有半點血色。不走近以為她穿的是暗紅的衣裳,走近一看才發現全是血。但衣服雖然不太合身,可沒破沒壞,她自己也行動自如,談笑如常,到不像有重傷在身的樣子。 她跟三枝去了客房,要洗漱的水,又讓準備套衣裳。換的衣裳下來,洗是沒法洗,只好燒掉的。布料那么貴,女客也不心疼,可見不是尋常人家的。三枝跑前跑后張羅完,她還打賞了一顆金豆子。 三枝把金豆子與其它幾個服侍了女客的下人分了。留了個心,幾個下人沒有不高興的,有一個婦人小聲問三枝“這娘子好不嚇人,瞧著跟死人一樣。她隨身帶著個荷包,都被血浸透,我說拿將出來幫她洗洗,里面裝的卻是個石頭。她還好不生氣,訓斥了我呢。誰會偷她的東西不成?” 三枝也覺得這個人奇怪。她想,要是劉小花在就好了,肯定會知道是怎么回事。稍一沉思,讓個下人在這邊盯著點,怕有什么不好。安置完了,才又往厲天行那邊去??陕愤^藥堂竟看見阿泰,他正在跟門口的一個伙計說話。 三枝好久不見阿泰。但到底田城并不太大,有一次聽說他婆娘的阿爹過世了。今天突然看到他到覺得真陌生。好像并不是她記憶里那個憨笑的少年了——他說話的樣子有點畏畏縮縮,背也不挺直,微微弓著,臉上的笑容讓人覺得他仿佛是隨時隨地都在腆著臉討好別人。 以前……以前他是這樣嗎? 也許是吧。以前三枝從來不覺得這有什么,可現在她卻不由得為他感到窘迫。做了一回人,竟然在誰面前都不能直著腰講話。 見阿泰說著說著突然抬頭向這邊看過來,三枝猛地驚了一下,下意識就想躲開,可身體卻沒有動。阿泰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并沒有停留。 她竟然松了口氣。轉身就要走。 可那個伙計回頭見了她,立刻過來:“三娘。三娘。這個人竟說與三娘你相熟?!?/br> 阿泰順著他的方向看過來,目光先是茫然,而后突然睜大,這時候才認出她來“阿枝?!币娙Σ徽f話只是看著自己,不自在地扯扯衣角“我來瞧瞧你?!?/br> 鋪子里頭的人都好奇地看著他。三枝帶阿泰到后間去。 厲天行把藥材收驗的事全交給她辦,便給她分了這個地方,往常她與上門交藥材的商戶談事情都是在這邊,大桌子上放著好多帳本,沒寫完的大字堆在角落里,三面墻都擺著各種藥典。 三枝才進來坐下,便有下仆上茶來笑瞇瞇對她說“小先生回來,三娘你可輕省了?!?/br> 三枝笑說:“可不是?!?/br> 阿泰本來已經坐下,見來人竟然還給自己奉茶,手腳都不知道要往哪放。 他本來也沒想到要來找三枝,是聽自己阿娘說起三枝還沒有說親。 十六七歲還不說親,在鄉下都是老姑娘了,她多半還是跟阿娘說的一樣,是惦記自己。想到這一點,他到挺了挺腰——自己是為了她好才來的。她再本事,也得有個男人。 “伯娘還好?”三枝問。 阿泰說“我把家里人接到城里來了,阿娘身體不大好。藥總歸是不斷的。日前還說起你呢。說我們家對不住你。我們兩個人不能成,全是因為她。若她身體好些也不至于要為了點藥錢就讓我入贅。阿福脾氣又不太好,總給她臉色看。處處都不如你?!闭f著委屈起來。 三枝沒說話。喝了口茶。 阿泰端詳著自己面前的女子。她穿了一身禇色的衣裳,裙角繡著繁復的藤紋,布料又細又密,他只在家境不錯的小娘子身上看到過。這樣好的衣裳,竟就這么日常穿了。要是以前她是不會這樣糟蹋好東西的——畢竟這衣裳賣出去足夠家里花許久了。但她學壞了也沒什么,這些總歸能慢慢再改回去。她以前再克已不過的。最明白錢得花在當口上,不能隨便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