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喝得醉醺醺的濟王世子被人簇擁著帶回了喜房,揭了新嫁娘的蓋頭就引得周圍的一撥人一陣嫉妒的喧囂,本就潮紅的臉色更紅潤了幾分,連那道傷疤都被撐開得愈發的丑陋。 終于將閑雜人等送出了門外,元典轉身就看向坐在喜床上的人,跌跌撞撞地就走了過去,“哈哈,終于……終于是我的了,不枉我挨……挨了那一頓鞭子,連……連臉上都成了這般……般,我說那兄長怎會……會做到這地步,原來……原來在城墻上都……都敢眉來眼去的,真……真是……” 他踉蹌著走到床邊,話還未說完,就被靜好擒住了下顎塞進去一粒藥丸,再一開一合,就直接把藥丸吞了下去,還未說出話,又被一個手刀劈暈在了床上。 靜好快速起身避開那一坨倒下來的肥rou,想想猶不解氣,抬腳就把他踹到了地板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就在那一聲響之后,一側的窗戶被人推開,李榭縱身就跳了進來。 看見站著的靜好和躺倒在地上的人之后,連原本戾氣十足的臉色都緩和了幾分,走上前來死死地就踢了地上的人一腳,“死透了?” ☆、第55章 亂世梟雄(完) 日上三竿。 端坐在正堂的濟王夫婦等得都催了七八次奴仆,才看見迤邐而來的那個人影,帶著浩浩蕩蕩的奴仆,一路行來倒像是一支軍隊。 濟王妃早就等得不耐,等人一進門就端好了架子,將手中的茶盞往桌上一磕,沉了聲調,“新婦進門第一日合該是像長輩請安的,遲來不是貴女該有的風儀教養,今日看在你是初犯,也就……” “濟王妃想也就如何?” 靜好微微昂起下巴,特意端莊了的妝容和華麗的衣飾更是烘托了她身上的氣勢,眉目間和李冠更為相似,卻是比他還要不加收斂。 “濟王妃莫不是真想拿長輩的身份來壓我吧?”靜好自顧自地走到一邊坐下,接了婢女奉上的茶盞,湊在嘴邊輕輕抿了一口,“李元兩家結親,緣由是何,濟王妃難道還不夠了解嗎?” “要的不過就是一個光明正大,在外人面前裝裝樣子便罷了,在自家府內,我勸濟王妃最好還是把握好分寸,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br> 靜好放了茶盞,起身看了眼怒氣沖沖的濟王妃和一字不發的濟王,撫了撫裙擺彈走不存在的灰塵,“濟王妃若是想去找我阿父聊聊,最好先回憶一下,今歲四月,你在御史楊大人的府上和禁衛孫大人的府上都說過什么?” 她站在房門處,擋住了門外射來的大半陽光,回身對著扭曲了五官的濟王妃笑了下,“不知我阿父若是知道了濟王妃一直在想著用我威脅李家,還琢磨著將李家用完后就拋棄時會有什么反應?” “等等!”恍然回神的濟王妃突然就快步走到了門邊,最后打量著靜好的隊伍,確定了自己的那絲疑慮,“世子呢?你把世子怎么了?” “世子還能怎么了?”靜好笑得溫暖又和煦,“世子不過是昨日偶然風寒,需要時自然就能痊愈,濟王妃最好還是不要太擔心,免得,”她看著濟王妃,一字一頓,“好心辦了壞事?!?/br> 一路回了世子住的寰園,靜好抬頭看了眼布置得到處都是的紅綢,想到昨晚李榭拿著劍把房間里的龍鳳喜燭一劍砍成兩半,又恨不得放把火把房間全燒了時的神色,抿了下嘴角壓住笑意,吩咐就跟在身后的婢女。 “把這些都收了放到庫房去,”她沉默了一下,找了個理所當然的借口,“世子病著,這樣布置得太鬧了?!?/br> “順便將我的東西都搬到新的廂房里,免得打擾了世子?!?/br> . 端平十一年,八月二十七,一舉擊敗了烏殳聯軍的護國將軍李榭帶著軍隊至昊城之外,久病的元懷帝堅持親迎,聲勢浩大,引得滿城的百姓競相圍觀,堵得城門兩側水泄不通。 靜好作為李家和皇室之間的維系,自然就站在了隊伍之中,身側站著的就是“大病初愈”的濟王世子元典。 元典看了眼那帶著滾滾塵土而來的隊伍,臉上的神情更是帶出了幾分扭曲,他剛要開口,身側的人就轉過頭來,一雙漂亮的杏眼含著幾分笑意看著他,“世子是還有何不適嗎?是否要在回去多躺躺?” 元典的所有話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本來以為眼前的人不過是個漂亮些的小娘子,說話都是溫言細語的,且還是權傾朝野的李家的嫡女,正如母親所說,娶了她,把握住她,他的皇位才會更加穩當。 年少時挨得那頓鞭子,不盡將他的臉面丟了個干凈,更是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再也去不掉的痕跡,那日在城墻上發現李榭的動作之后,他就徹底確定了把人娶回家中的念頭。 李榭便是再得意猖狂又如何,他愛的人,卻成了他的。 但這份得意沒有多久,甚至在新婚之夜,他就被喂下了□□,除了寥寥幾次的清醒之外,其他的時間都只能昏睡。 不過這日子不會久了…… 元典看了眼前面佝僂了身軀的元懷帝,等他登上了皇位…… 只等他登上了皇位,他一定要這群人好看! 念頭都才剛剛轉完,他就察覺到了停駐在身上的一道灼熱的視線,順著來源看去,一眼就看見了李榭死死盯住他的鳳眸,他高坐在戰馬身上,掠過要迎上前的元懷帝和李冠,直直就cao控著戰馬走到了元典身側。 未曾彎腰也未曾下馬,他直接就抽了佩劍,帶著寒光的劍鋒直直就架上了元典肥碩的身軀,不過在他肩上來回了兩下,劍鋒就割破了他身上的華服,陰寒的殺氣直直就順著劍鋒游走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元典“撲通”一聲就軟倒在地,豆大的汗珠沿著他顫抖著的白面團臉一路向下。 李榭嗤笑了聲,拿著劍就拍了拍元典的頭,“世子這般畏懼是作甚,那日時你我見得倉促,我不過就是和世子說一聲,靜兒在家都是被嬌寵著長大的,世子可別以為她如今便是無人護著的了?!?/br> 他握著劍一路從元典的頭上劃到他的脖頸,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我這人,一向記性尚可,別人欠我的東西,那可都是要加倍奉還的?!?/br> 他收了劍,筆直地坐在馬上,銀白色的盔甲反射著日光,襯得就像是一位下凡的天神,轉頭看來的目光卻渾然是來自地獄的鎖魂者,“世子可要尤其記住了?!?/br> “榭兒,”李冠終于有些忍耐不住了,“你便是護meimei的心再急切,也不該和世子開這般大的玩笑,今上還在等著你,你一直坐在馬上豈不是忘了禮數?” 李榭看了眼他,視線對峙了一會后,他突然扯出了幾分笑意,“是我疏忽了?!?/br> 利落地下馬單膝跪地,身后的隊伍也跟著他的動作,盔甲碰撞之聲整齊劃一,聲勢滔天,驚得在城門兩側的百姓們都一疊聲地歡呼雀躍。 . 端平十一年,臘月十八,病重的元懷帝終于沒有撐過這個寒冬,在元吉宮駕崩,遺旨將濟王世子元典立為新帝,史稱元哀帝,為端明一年。 司朝新帝初立,烏殳兩國再次抓住了時機,興兵至另一交界處懷城,護國將軍李榭再次受命,帶兵前往應敵,未過三日,越城內趿沅族興起內亂,擄走了守城的李家嫡長子李樓,兼任丞相和大司馬的李冠親自領兵前往。 未及兩月,李冠舊傷復發,策馬時從疾行的馬上墜落,傷重不治而亡,是年四十七。 同時,懷城外司朝軍隊再次大敗烏殳聯軍,率軍的護國將軍的李榭卻不見了蹤跡,受命于元哀帝的監軍回軍報稱曾親眼看見其回撤時中了敵軍的亂箭,于萬軍中失去了蹤跡。 消息傳回昊城,朝野頓時大亂。 元典帶著一眾侍從,大搖大擺地邁進了椒房殿,看見端坐在殿中的人居然還在愜意地飲著茶,嘴角的笑意更得意了幾分。 “李靜,這……這種時候了,你……你就別再裝……裝鎮定了,沒有了李冠和李榭,你……你們李家是真的要玩……玩蛋了,日后一個……個都要跪在我腳邊,求著……求著我給你們放一條生路?!?/br> 他得意的神情扭曲了本來就臃腫的臉,帶著那條傷疤,看著愈發丑陋。 “怎……怎么?你現在還想著為……為你那兄長守身如玉?”元典諷刺地笑了聲,扭曲了的臉越湊越近,看著靜好愈發長開了的五官,“你,你長得也還……還不錯,求我,求我幸了你,我……我就給你留個婕妤……婕妤的位份,讓,讓你在宮里,吃……吃香喝辣?!?/br> “是嗎?”靜好整了整衣袖,握在深色裙裾上的手指愈發顯得青蔥如玉,元典盯著根本就移不開視線,“那你,不計較我之前給你下藥的事?” 元典吞了口口水,“不……不計較?!?/br> 靜好看了眼守在門口的一堆侍從,“那好歹也讓他們先退下吧?” 色急攻心了的人哪里還想到許多,心里滿是得意,朝中的勁敵皆死,美人又即將在抱,就算口頭答應了不計較,那等到膩煩了再計較也不遲。 殿門被關上,外面金黃色的霞光一點點變小,最后徹底消失在縫隙之間。 元典正要轉回頭來,脖子上突然就一涼,薄薄的刀刃滑過他的皮膚,卻在眨眼間就深深刺入,奪去了他的呼吸和生命。 靜好端了桌案上的茶盞,將里面早就冰涼的茶水倒在手絹上,一點點擦干了手上和刀刃上的血跡,原本被血液蓋住了的流光又再次煥發出寒氣。 她將薄薄的刀刃收回到袖中,看了眼地上的尸體,起身去內室更換衣服。 李榭送她流光的時候,恐怕都猜不到它會在這時候派上用場。 傳來的不是死訊,她也不相信他就這樣死了,她必須盡快處理好昊城的事,然后趕去懷城確定他的蹤跡。 但這兩件事,每一件,已經將他恨之入骨了的元典都是莫大的障礙,她不能讓他反應過來,否則他下步會做的事情就是確定李榭的死訊,然后徹底將他置于死地。 元典這個變數太大,即使就這樣死了會有很多的麻煩,她也不能再留著了。 偌大的殿內只有她一人,沉悶地透不進一點新鮮的空氣,靜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要伸手去拿衣服時,身后突然就伸來一雙手臂,緊緊地就將她箍到了一個頗為熟悉的懷抱中,低啞的聲音就響在耳側。 “靜兒原來還會殺人啊,出手得真是干脆利落?!?/br> 靜好渾身都僵直著。 “怎么?不相信是我回來了?要不要開門出去看看,外面可正是在殺人呢,血腥味滔天,我還打算找到你就去一起殺了那個元傻子,沒想到靜兒真是懂阿兄,居然提前就動了手?!?/br> “說起來,靜兒有沒有被我的消息嚇到?雖然是我故意讓人傳來昊城的假消息,但靜兒要是一點也不難受,那我未免也有些太失敗了?!?/br> 李榭低頭死死地抱著懷里的人,不然她轉身,將頭直接就埋進了她的脖子處,一下接著一下地啃咬著,聲音愈發含糊,“不要回頭看我,從懷城一路趕到越城,再連夜趕回昊城,我現在狼狽得不能讓你看見?!?/br> “我把李樓殺了,就在越城外,在我上一世死時的地方?!?/br> “昊城現在應該也控制得差不多了,既然現在的皇帝已經死了,那我也該準備準備做皇帝了,靜兒愿不愿意繼續做皇后,做我的皇后嗎?” “不過,不答應應該也不行了?!?/br> 李榭微微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后,緩慢地就湊到了靜好的耳邊,低頭輕輕地吻了下他一直死死地捂住她的嘴的手,臉頰親昵地就和她輕輕地磨蹭了幾下,溫情脈脈。 “你不能讓我死對吧?” 他的聲音愈發低沉溫柔,像是在述說著情深不悔的海誓山盟。 “那就留在我身邊,離開一步我就自殺,燒得一干二凈,讓你連尸體都找不到?!?/br> ☆、第56章 兄長大人(上) 李,顓頊帝高陽氏后裔皋陶在堯、舜時任理官,執掌刑獄之事,故以理為姓。 榭,建筑在高土臺上的房子,宋玉《招魂》載,“層臺累榭,臨山高些?!?/br> 我的名字,李榭。 年幼時的記憶早已模糊,只有面前讀不完的經卷和身側來來往往卻無比陌生的鄉鄰,至于那血緣上再親密不過的父親和母親,一個早已習慣被稱之為父親,將大半的精力都放到了家門外,而另一個,正忙著留住夫主的心,照顧著比我更需要母親的孩子。 不過我也不需要他們。 八歲那年,農民起義,三王之亂,相繼而來的大事將我們推入了歷史的荒洪之中,兵戎相見,家破人亡。 在比我大的那兩位兄長也隨著父親出征之后,母親也硬生生地將我推入了軍隊之中,在一片模糊的背景中,我只記得她抱著一個不過三歲的小男孩,不顧他正在嚎啕大哭,一雙鳳眸只死死地盯住了我。 “你要是還不如他們,你就不要再回來?!?/br> 他們? 他們又是誰?我又為何要勝于他們? 世間熙熙攘攘,無數紛繁,想尋一片凈土也并非全無可能,為何我要一腳踏入濁流之中與人爭搶,贏了又如何,輸了又如何,贏的人不見得能贏了所有,輸的人也不見得會一無所有。 我垂了垂眸,只看了眼她死死扣住木門的那幾根手指,指甲死死地扣入了木門之中,殘留著些許早已磨滅不掉的痕跡。 原先的管家嫡出小姐,卻被流放的親父賣予兇惡之地的一介百戶為繼室,只求一個依仗,進門便成了兩個半大孩子的后娘,她心里的委屈與憤怒,怕是要毀天滅地了吧。 只是這又與我何干? 我轉回身,一鞭抽向身下的老馬,催促著趕上前方的父兄。 時間一晃而過,期間我與她再見面的次數連一只手都可以數盡,后宅的陰私就是一把利刃,我深受其害,卻無人可依仗。 而每次與她相見,所談及的話題也無非就是那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