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何況,不把他放在眼前,靜好根本就不能放心他的狀態。 第一次出現魔化的原因都還不知道,上次還差點就出現了,她怎么能放心。 艾伯特握緊了手里的刀叉,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決定,“我要去?!?/br> 他要變成真正能站在她身邊的人,而不是像個被小心藏著的秘密一樣,只能躲在最陰暗的地方看著她,忍受著又一個人來對他指手畫腳,指責著他不該出現在她身邊。 ☆、第39章 人魔之子(10) 嶙峋的樹枝上再次抽出新芽,干枯的土地上也點綴出嫩綠的色澤,又一場春風吹過后,維利尼亞莊園再次迎來了春天。 莉維亞女仆長看著窗外恢復了生機的景色,激動得差點落淚。 太好了,冬天過去了,克洛麗斯小姐又熬過去了。 她用力搓了下手,擰開銅質門把進到房間,輕手輕腳地拉開了房間里厚重的窗簾,微微開了絲窗戶讓外面的空氣得以流通進來,沖走房間里積累了一個冬天的死氣沉沉。 靜好被驟然亮起的光芒驚醒,迷糊著視線就轉向光源處,一眼就看見了窗外冒出了嫩芽的樹木,一只遠道而來的知更鳥又重新落在了樹枝上,轉著小腦袋打量著慢慢蔓延開來的熟悉景致。 “莉維亞,”許久不曾使用過的聲音帶著暗啞,細得幾乎都要聽不見,“艾伯特有寫信回來嗎?” 銀發的女仆長臉上欣喜的神色驟然一頓,嘴角立刻就下拉了幾個弧度,“沒有,克洛麗斯小姐,”她訴說著事實,語調神情里滿是替她而產生的不滿,“在您身體不適的時候,我并沒有收到那位男孩的任何一絲問候,也可以說,自從他執意要離開維利尼亞莊園去上學后,就再無一絲他的消息了?!?/br> 靜好低低地答了聲,順著還未和緩回來的體力閉目養神,眉頭還因為不適微微皺著。 “克洛麗斯小姐,您不應該再擔心這個了,格克亞伯爵已經第十三次來信催問了,之前還能用您身體不適的理由擋回去,要是再不給出格克亞少爺的下落,就是陛下哪里也說不過去……” “說不過去又怎樣?”靜好緩緩地睜了眼,蒼白的膚色幾乎和身下的白色被套合為一體,“有那么多人都親眼看著他走出了莊園,之后人去了哪里,難道還需要我追著問出來嗎?” 她抬手揮退了還要再接著說的女仆長,盯著深色的床帳上方愣神。 居然連去哪里也不告訴她,連封信都不寫回來。 就算他拿走了一個塔布里斯家的家徽,她也不能完全放心啊。 黑發黑眸的少年拿著本書從走廊里走過,經過嚴格訓練的動作優美得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舞蹈,卻又冷漠疏離地將其他的一切事物排除在外。 遠處有幾個穿著同樣衣袍的男孩打鬧著接近,在看清走來的人影瞬間停住了動作,敏捷地貼著墻快走了幾步,像是夜間出來覓食卻撞見了主人家的蟑螂,一邊默默祈禱沒被發現,一邊就麻溜地快速逃跑。 徹底錯開后才松了口氣,壓低了音量嘀嘀咕咕。 “這個就是傳說的那個人了吧?那個眼神真的好恐怖?!?/br> “當然恐怖了,前幾年他剛來的時候,手上不知道握了什么,連校長都親自出來接人了,幾個高年級的不服,就堵著人想把他揍一頓,結果第二天被發現的時候都鼻青臉腫的,問他們卻都什么都不說,再見到那個人時,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怕得都不行不行的,我們還是一起避著點吧?!?/br> “咦,但這次新收進來的幾個人里面似乎也有狠角色呢,還說是和格克亞伯爵沾親帶故的,最近正叫囂著要去找他的麻煩,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厲害一點……” 幾個人快步走遠,自覺壓低了音量,卻不知走開了的人將他們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哈哈,又有人來找麻煩了,之前那頓揍得太狠了,我都好久沒看到有人敢來挑釁了,正好這次可以揍個爽……嘖,上次我還以為你會直接擰斷那人的脖子呢,沒想到后來也就擰了只胳膊……” 腦海里的聲音又在不停地嘮叨著,但少年已經早就習慣了這種狀態,絲毫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扭斷脖子?這些人還不至于。 而且,他也不想再給她添麻煩了。 像是猜到了少年在想著什么,那個聲音停頓了下,突然就轉了調子,“你不會是又在想著她了吧?流著魔王的血,居然連個人都不敢留,難道真是混雜了人類的血液,順便就學會了他們的懦弱和虛偽?不過也就是人,魔界比她好的多了去了,你只要真正成魔,這些都不會是問題……” 那個聲音還在老調重彈,喋喋不休,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再次觸及少年的雷區,直到一陣熟悉的壓迫感朝他逼來才恍然回神,嘶啞著聲音叫囂,“你居然又來……你對自己都下得了這樣的手!快把我放開!” 艾伯特一手扣住身側的院墻,支持著有些撐不住的身體,豆大的汗珠從蒼白得有些過分的臉上落下,滑過少年蒼白得有些無力的唇色。 “我警告過你,不準對她有任何的不敬?!?/br> “瘋子,你個瘋子!”被壓制得幾近殘破的聲音還在掙扎,“你這簡直就是玉石俱焚,你……” “喲,這不是我們鼎鼎大名的艾伯特少爺嗎?原來也不過就是一個小白臉,虛弱得連站都站不住?!?/br> 帶著嘲諷的聲音傳來,艾伯特抬頭,看著站在他身前的十幾個少年,帶頭的那個人胸前帶著一個頗為眼熟的家徽,像是在哪里見過。 他皺著眉回憶了下,終于想起來幾年前在莊園里,那個被他擰斷了脖子隨手扔到了東區的少年,甚至連那頭褐色的頭發都頗為相似。 心里的厭惡再次漫了上來,他也暫時放棄了內部矛盾,站直了身體看向來勢洶洶的一眾少年,目光定在最讓厭惡的人身上,“馬上連站都站不住的人就會變成你?!?/br> 雖然后續會麻煩點,但他一點都不介意和之前一樣,擰下他的腦袋。 少年被他的態度激怒,一揮手示意四散圍開來的少年都一起上。 得到指令的少年們揮舞著手里的鋼棍,似模似樣地動了動筋骨。 以一對十幾,被圍在中間的少年又萬分瘦弱,看著似乎沒有一分勝算。 但他們還沒來得及動手,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就打破了不公平的對峙,華麗的馬車上的人掀開了垂簾,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金發碧眼,華服珍品,美得讓人不自覺就屏住了呼吸。 艾伯特呆呆地看著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完全就忘了周遭的處境,黝黑的黑眸只能容納下她。 這是夢吧,又一個因為他太過思念而產生的夢。 “艾伯特?!膘o好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少年,三年多不見,當年漂亮的男孩已經長成了個挺拔的少年,褪去了當年初見時的陰暗和狼狽,美好得像是一個被她提前打開了的驚喜。 她打量了少年所處的環境,看著他長高了卻和之前一樣消瘦的身形,蒼白的臉色和還殘留著的無力,又看了眼將他團團圍住的來意不善的少年,暗自責怪自己居然花了這么多的時間才找到人。 她的語調忍不住就更溫柔了些,平攤著手伸向還呆站著的少年,“艾伯特,過來我們回家?!?/br> 被她的眸子注視著,艾伯特不自覺地就收斂了渾身的戾氣,壓抑著心中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思念,難以抑制地朝著她的方向走去,全然忘了之前的堅持,上了馬車握住她伸來的手。 死死地握在手里。 他沒有家,但是有她在,去哪里都可以。 他一直都屬于她。 思念可以壓抑,感情可以抵制,但只要見到了人,沖破了一個缺口,那剩下的就會排山倒海而來,將整個人都湮沒殆盡。 連呼吸的理智都留不下。 靜好看著眼前長大了不少的少年,伸手捏了下他絲毫沒有rou的臉,語調中難掩不滿,“又瘦了?!?/br> 艾伯特沒有在意她說的是什么,他只能看著眼前的人,握著她的手,聽見她說話也只會顧著點頭,認可她說的一切。 靜好問了下剛才的事,可只顧著點頭的少年著實讓她無語了一番,也只能越過這個問題,乘著他如此好說話的時候,提出了自己愈加堅定的念頭,“以后不要再來學校了,你想學什么,我來教你?!?/br> 三年多的時間,她已經做了很多,足夠護住想護住的人。 少年接著點頭。 靜好拉了拉身上蓋著的厚厚的披風,覺得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力氣在此時已經揮霍殆盡,她看了眼還有些沒回過神的少年,用力捏了下他握著的手,“艾伯特,我要睡一會,也許會睡得很久,但是你不要擔心,我會醒過來的?!?/br> 艾伯特被手上的力道捏得回神,直覺就要反擊,卻在聞見周邊熟悉的味道之后卸了力道。 他回來了,捏他的人是她。 他隨著這個念頭而起的笑還沒完全出現,就感覺到肩上驟然一沉,不屬于他自己卻又懷念無比的力道瞬間壓了下來,無力地靠在他的肩上。 緊閉的眼,毫無血色的臉色。 他到現在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手里完全冰涼的溫度。 馬車很快就停了下來,有人從外面拉開了車簾,看見車內的場景后驚得尖叫出聲,再也顧不得平時的禮儀,連滾帶爬地就上了車,顫抖著手就去碰失去了意識的人。 “克洛麗斯小姐,克洛麗斯小姐,您這是怎么了?您這到底是怎么了!” 她的手還沒碰到人,守在一旁的男孩就狠狠地打開了她的手,暗沉的眸子像是在看著她,卻又像是沒有看見任何東西,暗沉沉地懾人魂魄,連語調都帶著一股擰不干的陰暗。 “不要碰她?!?/br> “你還敢說!”女仆長顯然也認出了這個黑發黑眸的少年,一瞬間激起的怒氣甚至蓋住了在對上那雙眸子時的害怕,連聲音都尖利起來,“如果不是得到了你的消息又急著親自趕過來,克洛麗斯小姐怎么會在初冬時就陷入昏迷!都是你,讓她這幾年來一直沒省過心,你知道克洛麗斯小姐這幾年都在忙著做什么嗎?你只會狼心狗肺地一走了之,你根本就不值得她為你做這么多!” 她最后幾句話一出口,少年還沒有反應,一直蜷縮在他識海里的聲音倒是先哆嗦了,這個每次一點就爆的雷點啊,他都有些好奇這個老太婆的死狀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艾伯特完全沒注意到她后來的話,他只聽見了前面的一句,那句幾乎也拯救了他的話。 他無意識地重復了一遍,像是在安撫著自己,“她沒死,”他緊了緊環著的手臂,暗沉的黑眸里褪去了全然的絕望,漫出了些微的濕意,再呢喃了一遍,“她沒死,她只是昏迷了?!?/br> ☆、第40章 人魔之子(完) 昏暗的房子里透不出一絲的光亮,完全將窗外的冬景隔離在外,甚至熱得都有些讓人受不了,只能聽見一道微弱的呼吸,還時不時就停住,再被聽見時,揪著另一道被壓抑著的呼吸都忍不住深喘了一口氣。 房門被推開,莉維亞女仆長端著熱毛巾進來,細細地給躺在床上的人擦了手腳,看到守在床邊臉色灰白的少年,到底還是有些于心不忍,“克洛麗斯小姐不會這么快醒來的,你在這里守著,還不如回去休息?!?/br> 艾伯特沉默地搖了搖頭,開頭吐出幾個殘破的音節后,許久不曾使用的嗓子才恢復了音調,“她什么都不吃,會餓的?!?/br> 他一直記得之前挨餓時的滋味,空空的肚子火燒一般的疼,死死地擰在一起,真的餓狠了的時候,真的是恨不得連自己都嚼了吞下去。 女仆長出門的動作一僵,再開口時有些掩飾不住的喑啞,“餓也沒辦法,之前試過給她喂些吃的,可克洛麗斯小姐根本吞不下去,”她開了門,回身關門時看了眼從回來后就守在床邊一直沒離開過的少年,嘆了口氣沒有再勸。 好歹也沒有辜負克洛麗斯小姐為他做了那許多。 房間里再次陷入安靜,艾伯特抬手看了下手腕,上面斑駁的咬傷因為太過頻繁,就算是他的恢復力,到現在都還一直留有痕跡。 他盯著看了會,想了想還是咬破了食指,擠出了血滴湊到昏迷著的人的嘴邊,擠開她的唇縫,將手指探進去。 “喝一點就不會餓了,你喝一點?!?/br> 他一邊低聲地勸說著,一邊就堅持著擠出血滴塞到她嘴里,不知她是否真的有喝下去,但那顏色淺薄得幾乎和蒼白的臉色化為一體的唇色卻被他的鮮血潤成了深紅得發紫的色澤。 他等了好久,床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甚至在夜晚再次到來時,情況更惡化了,額頭上帶著灼人的溫度,呼吸斷斷續續,隨時都像是要失去。 被急忙叫來的醫生檢查了一番,搖著頭說不出什么,被滿臉是淚的女仆長拉到了外面,一疊聲地求著他開些藥。 昏暗的房間里再次只剩下兩個人,安靜得像是沒有活人。 “喂,”清冷又沙啞的,屬于男孩的聲音突然就響在房間里,他直接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手伸進被子里握住另一只手感受著那幾乎都要感受不到了的脈搏,“你有沒有辦法救她?!?/br> 艾伯特趴在床邊,數著床上緊閉著雙眼的人的呼吸,數到三后,聽見她再次停滯掉的呼吸,覺得自己的胸膛里跳動的東西都失去了力量,只能跟著她一起屏住了呼吸。 連著幾天的不眠不休連他都有些受不了,遑論心情還在不斷地起起伏伏著,惴惴不安地難以停歇,“你有辦法救她的對吧?你救救她?!?/br> 再次聽見他的提問,被嚇得縮在角落里安靜了好幾天的聲音才意識到他是在和自己說話,立刻就從藏著的角落里蹦了出來。 “當然有辦法,魔王是無所不能的,只要你真的成了魔就會成為魔王,救一個人還不就是動動手指的事……”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擔心著自己太過喜悅的語氣惹惱了氣場低沉的人,再受幾次之前的酷刑,最后干脆停了話頭,惶恐難安地飄在原地等待著發落。 耳邊再次充斥著房間里幾乎要爆棚的死寂。 “成為魔王就可以,”少年的聲音平淡得聽不見一絲起伏,像是下的不是什么重大的決定,“那就變成魔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