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畢竟才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靜好正要收回視線,余光卻瞥見廊邊跪著的一個小太監偷偷地把手伸進了袖子了,飛快地從里面掏出了什么。 “陛下小心!” 叫人已經來不及,靜好直接伸手就去拉明凈涵,看見飛快刺來的匕首直覺就伸手一擋。 從肩側到手肘劃開了一道口子,破開冬日厚重的棉衣,血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 反應過來的侍衛立刻上前把人制住。 “賢賢!”明凈涵扔了手里的小狼崽,急急伸手捂住靜好的傷口,還未止住的血從他的指縫間漫出來,沾濕了明黃色的衣袖,他的神色愈發焦急,另一只手也伸來死死捂住,還帶著不正常的顫抖。 他已經什么都沒有了,他不能再失去賢賢。 “我沒事?!?/br> 靜好看了眼他沾滿血跡的衣擺,又正對上那雙驚慌失措到幾乎無助的眼眸,到底是把那句“陛下不要弄臟了手”吞了回去,任他就那樣死死地捂著她的手臂,堅持著要在原地等著太醫過來。 她不知道在經歷親身父親的各種謀殺后再得知連生母也想毒殺自己是什么感受,她只是不希望再面對那個整夜整夜難以入睡,勉強睡著也會被噩夢驚醒的孩子。 那個刺殺的太監早就咬了牙縫內的□□自盡,連尸體都被噤若寒蟬的侍衛們清理干凈,遠遠地圍在外圈小心保護。 現在誰最迫切希望陛下出事,不用查也知道。 慈安慈安,為母不慈,還敢想著相安無事? 陛下每日午后都會小憩半個時辰,幾位大宮女站在廊下,看見魏公公從寢殿中出來,紛紛俯身請安。 “今日不要進去打擾陛下,小心在外候著?!?/br> 宮女紛紛答是。 但凡是魏公公吩咐的,有時連陛下自己都會妥協,她們更是沒有不聽的道理。 靜好又留了個小太監在這邊顧著,自己帶了司禮監和慎刑司的人就朝了那位的慈安宮去。 只是她前腳剛走,寢殿們就被里面的人打開了,明凈涵站在殿前朝要行禮的宮人擺了個噤聲的手勢,跟著朝慈安宮走過去。 慈安宮內,正要出門辦事的劉典一眼就看見了朝著這邊過來的一撥人,他瞇著眼認了下打頭的幾位,小腿肚子就開始不住地哆嗦,踉踉蹌蹌地跑了回去,進大殿時腿一軟就跌了個狗啃泥。 “太……太,太后,他們,他們來了……” “誰來了讓你慌張成這樣,哀家怎么說也是當今陛下的生母,這宮里的狗奴才還能要了哀家的命不成?!?/br> 座上的太后才不過二十八歲,保養得宜的臉上還少有歲月的痕跡,她端起茶杯看著進來的人,最后一句話顯然是針對著挑釁的。 “原來娘娘還記得自己是陛下的生母,可那個生母能對著自己的孩子做出這樣的事?”靜好掏出衣袖里匕首扔在地上,旁邊跟著的太監拿了個盒子,一腳踹到太后腳下時正好被震開了蓋子,露出里面還算新鮮的人頭。 太后低頭看一眼就刷白了臉,硬撐著看向靜好,“魏公公這是什么意思?哀家是名正言順的太后,你不過是哀家當年送到陛下身邊的一條狗,如今是想著反咬主人一口了嗎?” 她輕蔑地笑了下,“憑你也配?!?/br> “奴才的事不勞娘娘費心,奴才今日過來是和娘娘算賬的?!?/br> 靜好對她的挑釁毫不在意,偏頭看了眼,身側的人立刻帶上了一個還在哇哇叫著的孩子,以及一碗熱氣騰騰的藥。 “太后娘娘憐惜陛下辛苦,日日派人給陛下送了藥膳,奴才也憐惜十六殿下,特意讓太醫把藥膳里的補藥挑了出來,趁熱讓十六殿下喝了便好?!?/br> 被領著后脖子的孩子哇哇地叫著母后,“你們這些賤人放了我……母后你快來救我啊……你們給我等著,等我當了皇帝,我一定要把你們都碎尸萬段,把你們都切好了拿去喂狗!” 靜好朝著搖搖欲墜的太后笑了下,“娘娘既然不能教會十六殿下什么是該說的,什么是不該說的,那奴才就只能為娘娘效勞了?!?/br> 她一抬手,立刻要太監掰開了還在叫囂的孩子的嘴,另一個端著咬就往里灌。 “對了,娘娘,奴才事多,忘了告訴您,這補藥,效果大抵比您送給陛下的要好些,見笑也能更快?!?/br> 太后嘶吼了聲,意欲沖過來卻被三個太監束住了手腳,只能在原地用懾人的視線看著靜好,一字一頓。 “魏賢,你是在謀害皇嗣!” “娘娘這是承認毒害陛下了?”靜好靠近她,卻謹慎地站在了她亂揮著的手所能碰見的范圍之外,“娘娘說奴才謀害皇嗣,可這皇嗣是不是真皇嗣都不一定呢?!?/br> 她看著太后驟然瞪大的眼眸,慢悠悠地把之后的話補充完整。 “太后娘娘莫不是以為,平宗死了,就沒人會去查《起居注》了嗎?雖然平宗的那冊亂了些,可娘娘在偽造時也太不用心了,居然和蕭妃娘娘撞到了一起,奴才心下疑惑,就只能找冷宮里的蕭妃娘娘問了下,這一問卻不小心捅了娘娘的簍子?!?/br> “十月初七,奴才記得那天,太傅大人該是來找娘娘說陛下的近況了吧?可這一說就說了大半個時辰,寢宮內又無人隨侍,娘娘覺得該用什么理由解釋過去才好?” 太后直接倒在了座椅上。 本來在掙扎著的十六殿下徹底沒了聲息,偌大的寢殿內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一清二楚。 半響后太后才重新找回了音調,“你打算怎么辦?!?/br> 靜好沒有再看她,轉頭看了眼地上的孩子,立刻就有人抬了出去,“最大的麻煩奴才已經幫娘娘解決了,可惜十六殿下得疾病猝死,太后娘娘傷心過度,得了失心瘋,只能在慈安宮里好生安養,而太傅大人,會因涉嫌謀害陛下而在家里自盡?!?/br> 太后冷笑了兩聲,“你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br> “如果不是您在陛下的膳食里下毒,奴才根本不會招惹您?!膘o好看著人把寢殿內的痕跡收拾干凈,轉頭看了眼坐倒在座椅上的人,“娘娘,但凡您曾把陛下當做親生兒子看過,您就不會走到今日?!?/br> “呵呵?!碧蟠怪^笑了下,突然就對著已經走到殿外的人大喊,“哀家為何要當他是我親子,若不是他長了那樣一張臉,哀家也不至于徹底失了先皇的寵愛,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之后的話隨著關上的殿門徹底消失,靜好看了眼旁邊的人,“都送出宮安排好了?” “回公公,找的是個沒兒子的走商,過不了幾日就回大漠去,奴才親自驗了,那藥效很好,不該記的一點沒記著?!?/br> 靜好點頭,率先出了慈安宮,“這邊的宮人也安排好,不要留后患?!?/br> 跟著的人恭敬地應承下來。 寢殿內的人還在呢喃,原本緊閉的殿門卻從外被推開,走進來一個人。 “陛下?”太后一怔,繼而狂喜,“你是來把哀家放出去的對嗎?哀家就知道,憑魏賢那只狗,能拿哀家這個陛下的生母怎么辦……”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捂著胳膊大叫了一聲,被匕首劃開的傷從胳膊一路到手肘,鮮紅的血跡浸濕了她華麗的鳳袍。 “這是你欠賢賢的?!泵鲀艉土耸峙敛粮韶笆咨系难E,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不可置信的人,“還有,不要說你是朕的生母,你不配?!?/br> 他收好匕首,說了最后一句話,“你應該感謝當年把賢賢送到我身邊,不然我現在一定殺了你?!?/br> 他不需要父皇也不需要母后,他有賢賢就夠了。 ☆、第12章 宦臣弄權(7) 春深,天已亮得越來越早,不過辰時就透出了細微的晨光,籠罩在皇城的金黃瓦上,折射出再尊貴不過的光澤。 長明殿外,侍奉陛下起身的奴仆站成了一列,手里端著各式盥洗工具,就等著里面的人傳呼。 一聲驚叫,嚇得殿外的人都呆了一呆,領頭的人頓了頓,低聲吩咐探身過來的一個小宮女,“去看一下魏公公在哪,她若是有空,請她快點過來?!?/br> 看著小宮女匆匆跑遠,領頭的大宮女才帶著一撥人開門進去,腳步聲沒有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個個都認真地低頭看著腳下,管著自己的眼珠子,連亂轉一下都未曾。 兩人上前拉開了最外的一層帳幔,領頭大宮女跪在踏前詢問,“陛下是要起身了嗎?” 里面的人淡淡應了聲。 訓練有序的宮女立刻各司其職,一一擺開盥洗用具,幾個上前拉開最后一層帳幔,侍候著陛下穿好龍靴,細心地把東西擺在陛下手邊又不會礙手的地方。 明凈涵拿過溫熱的毛巾擦去額前的冷汗,皺著眉開口,“魏賢在哪?從昨天就呆在司禮監一直沒回來?” 他的神情顯然是因為想到的事情而愈發不好,把毛巾摔回臉盆時濺出了一地的水,嚇得舉著盆的宮女腿軟地跪在了地上,額頭貼地,抖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呼啦啦地一群人都跪了一地,領頭的宮女不敢不回答陛下的問題,只能強做鎮定,挑著陛下想聽的話講,“魏公公的行程奴婢不敢探聽,只是一個時辰前聽說還在司禮監,特意派了小太監吩咐要伺候好陛下?!?/br> 明凈涵哼了聲,十六歲的少年,原先亮眼的五官漸漸張開,愈發地奪人魂魄,帶著年幼登基所積累下來的帝王之儀,讓人不敢輕易直視,“他倒是越來越忙,”他用宮女新呈上來的毛巾擦了擦手,“派個人去告訴她,就說朕昨晚上又作噩夢了,問她要不要回來看看?!?/br> 宮女躬身應下。 得了陛下的吩咐,跑腿的人很快就趕在陛下用早膳之前回來了,“司禮監那邊的人說魏公公巳時三刻才回的房間,此時怕是正睡著,讓奴才來問下陛下的意思,要不要把魏公公叫醒?” 不怪他們謹慎到這種事都要跑來再多問一遍,實是之前陛下召魏公公時,找人的直接就把魏公公叫醒,結果那次陛下興起拉了魏公公去騎馬,魏公公險些從馬背上直直地栽下來,陛下回來就狠狠責罰了叫醒魏公公的人,差點折騰去一條命。 那之后,再有這樣的事,他們就問清了緣由回來回復,寧愿多跑一趟也要保住命。 果然,陛下皺著眉擺手,“她睡了就讓她睡,讓伺候著的人都小心點,不要吵了她?!?/br> 明凈涵心情不虞地上了朝,一半是因為再次出現的噩夢,一半卻是因為最近愈發忙亂,連面都見不到幾次的人。 結果那群大臣在朝堂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和他說話,話里話外無非就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又仗著陛下的寵信濫用職權迫害忠良了,還望陛下圣明,早日將那個權jian伏法。 他越聽越不耐煩,不要說他們礙著司禮監的權力和賢賢的手段,不敢直接指責賢賢,就他們針對著賢賢提出的那些命案,沒有一則是能直指賢賢的,偏偏還要在這里吵著叫囂,真以為抓住個人就能證明自己鐵桿忠臣的錚錚傲骨。 真有傲骨的那幾位早就死了。 “陛下,”說話的是他的十二皇叔,平時就最愛仗著自己的輩分對他的事情指手畫腳,“這次受害的并非旁人啊,其他幾位先不說,就是李遷年李大人,他離開湖州時當地的百姓可是夾道含淚相送的,可李大人都還來不及到京都訴職,就被人在半路截殺,尸首都未存啊,陛下?!?/br> “還有之前被推出午門問斬的崔大學士,在獄中自盡的黃辛黃大人,這都是國之棟梁啊,陛下……” 被一群人嘰嘰喳喳的聲音堵得心煩,明凈涵干脆就扔了一句,“諸位大人有這么多的冤要訴,為何不在那幾位大人定罪前說,偏偏就等人死了,魏賢又不在的時候,來朕的耳邊說閑話?” 一干大臣面面相覷。 明凈涵干脆地示意下朝,儀仗都快行到長明殿,他卻突然改了主意,叫停了龍輦,揮退了意欲跟過來的宮人,獨自朝著靜好獨居的小院子里走去。 雖然他不相信那些人是賢賢殺的,但這么多能用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死了,總是得往下查一查。 找出來堵住那群只會說閑話的老古董的嘴,讓他們天天沒事做,只會在那里懷疑賢賢。 打定了主意的明凈涵走得飛快,就算進院門時注意到周圍連個隨侍的人都沒有也沒有多在意,反正賢賢平時也不喜歡別人伺候她,連最信任的幾個手下都被她要求著保持距離,院子里沒人也不奇怪。 他站在門邊想到賢賢可能還在睡覺,下意識就放輕了推門的動作。 然后…… 十六歲的少年看見那抹在昏暗房間里愈發顯得膚白如玉的背影,剎那間失去了所有的語言功能。 靜好從司禮監確定完消息回來,揉著生疼的太陽xue上床想著睡個覺休息一下,但很明顯,在身體的極度疲憊下,睡覺顯然不是個很容易被接受的選項。 它已經累到忘了如何入睡。 在床上閉著眼躺了半個時辰還未曾入睡,靜好干脆起身叫人在房間里備了熱水,準備先洗個澡吃些東西,再來考慮如何找回錯過的睡眠。 在熱水里泡了一刻鐘,她正準備起身穿衣服時,突然感覺到了身后一道太過熱烈的視線,直直地盯著她的后背,并且一路往下路過了她的下半身。 用女兒身裝成太監并沒有太多問題,某些女性的顯著特征早就在她的刻意束縛下成功進化成飛機場,但為了謹慎起見,她沐浴的時候是不可能留下任何人在院子里的,所以,是誰會出現在這里? 來不及細細思索,她一手拿過一側的衣服另一只手就拿了浴桶邊的木勺砸了過去,乘著間隙系好衣帶,直直揉身取來者的面門。 卻在看清來人是立刻松了手。 “陛下?”她看了眼掉在少年腳邊的木勺,又看了下少年額上慢慢鼓出來的紅包,“您怎么突然來了?為什么來之前沒有人通報?”